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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从怀中掏出个小锦囊,递给景云丛,景云丛接过打开一看,见里面只有少许绿色粉末,他不解地问太子:“殿下,这是什么?”
太子没有直接回答他,接着说道:“正月初一麟德殿午宴,有人在皇后和我的饮食中投下了砒霜,导致皇后宫中的一名侍女当场殒命,景公当时也在现场,这就是所谓的宫中谋逆案。
事发后不出一个时辰,头一名嫌犯尚膳局丞赵慕义被捉,不出四个时辰,东宫才人汪氏即被当作主凶捉拿到案,景公对此有何感想啊?”
“臣后来听说汪氏疯颠,供说前太子妃托梦于她,逼她行凶,臣对此颇不以为然,但又想不出汪氏到底为何会有此悖狂之举,请殿下明示。”
太子黯然道:“她们原以为药劲过去后,汪氏熬不得刑,会在清醒的状态下供出杨氏,却不料药下得猛了些,汪氏又在事先有所察觉,因此才有关于杨氏托梦的疯人疯语,而汪氏突然咬舌自尽更令他们始料未及。
我当时也对汪氏的所作所为颇为不解,但隐约察觉到可能有人会对我不利,因此我立即具折上奏,自请废黜,以求自保。”
景云丛心想:半年前你用军令召我还京,逼我交出兵权,以求自保,这次又是自请废黜,以求自保。这太子当得真够窝囊!
“皇后没有从汪氏嘴里得到我对此事知情的证据,自然不会答应我的请求,便以检视东宫为名,意图张网捕鱼,纵使捕不到鱼,也想用这张网将我困死。”
看来太子脑子还算清醒,检视东宫确对太子极为不利,可也算不得皇后设计陷害的证据呀。想到这儿,景云丛又低头看了看锦囊里的绿色粉末。
“景暄小产,多亏了一位精于医术的老嬷嬷及时赶到,才保得她母女平安,这件事景公也有所耳闻吧?”
景云丛点头道:“臣还听说这位嬷嬷便是昔日太子母妃吴贤妃身边的夏嬷嬷,素有神医之名,小女遇到她,也是有福。”
“连景公都已知晓夏嬷嬷的身份,难怪事情会发展到今天的局面?”
“殿下指的是什么?臣不太明白。”
“景公莫急,我把事情按顺序讲清楚了,您回去也好复旨。”
景云丛心中一凛,表面却不置可否,啜了口茶,静等太子继续说下去。
太子的试探没得到反应,明显有些失望,但还是接着讲道:“由于对夏嬷嬷为何这几年匿身东宫并不知情,我当时确以为是夏嬷嬷指使汪氏做下逆案,因此一回宫便急于尽早了结此案,以免暴露夏嬷嬷的形踪,如今看来,的确是我想错一步,连累尚敬了。”
景云丛像是知道这一切似的,脸上几乎瞧不出任何表情。
“谁知回宫当晚见到夏嬷嬷之后,我才彻底地明白整桩事的前因后果:有人给汪氏服下迷药,汪氏便产生了所谓杨氏托梦的幻觉,在这种幻觉驱使下,汪氏才做出了串连赵慕义投毒之事。”
“此物名唤乌羽飞,原是化外之物,本朝太宗时经婆罗国进贡传入,先帝时就有人在长安试种成功,其后成为各王候勋戚修道炼丹的主要原料。
因人服下此物后往往神志迷离、以致行为乖张,朝廷曾明令禁止种植、售卖此物。景公手里锦囊中的这少许粉末,其量就足以让一名壮汉颠狂。”
景云丛疑惑地问道:“殿下的意思是说有人给汪氏暗下了此药?那么,这些粉末殿下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呢?”
“我刚才已经说了,确有人暗算汪氏,不过其做法十分地隐秘,她不是一次投下足以使人迷幻的药量,而是在汪氏的饮食中一点点的下药,待药量在汪氏体内积累到一定程度,才能够使人发狂,从而达到他们构陷汪氏的目的。
而今推测,此人持续不断地给汪氏下药的过程应不少于半年,因为汪氏后来对此已有所察觉,这些粉末就是从汪氏悄悄交给夏嬷嬷验证其中是否有毒的食物中提炼出的,但当夏嬷嬷从汪氏的食物中提炼出这些粉末,并确认是乌羽飞之前,汪氏的药性便发作了。”
“真相确实令人难以置信,景公可能会问:是什么人如此处心积虑地谋划此事,其意图究竟何在?我现在还无法肯定是谁下药暗算汪氏,但他背后主使之人想要达到的目的却十分明白,那就是置我于死地。”
“他们先是借汪氏之手于元旦宫宴之上公然投毒,在文武百官面前制造出东宫嫔妃谋逆的事实,然后意图通过刑讯,逼汪氏供出我参与此事,迫使父皇以叛逆重罪处死我。
汪氏猝然自尽,使得他们的计划有落空的危险,于是便另生出一个围而不杀的缓兵之计,想通过检视东宫,顺着夏嬷嬷这条线深挖所谓太子一党,而后一网打尽。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要对夏嬷嬷下手的时候,夏嬷嬷却先发制人,当众拿出了有人下药暗算汪氏的证据,并在汪氏的遗骸上得到了验证。
这样一来,如果仍步步紧逼、急于收网拿人,他们就有引火烧身的危险。
因此,才迫使他们不得不由明转暗,把线放长,这也是自初一事发到今日,不过短短十一二日的时间,东宫情势就由烈火烹炸转变为慢火炖煮的真正原因。”
太子说完这番话,胸中郁结多日的块垒一吐而尽,顿觉轻松了许多,而景云丛却双眉紧锁,陷入了沉思。
过了足有一刻钟,他才开口道:“殿下,臣今日入东宫,确是奉有秘旨而来。
如今的情形,陛下召殿下入宫面陈原委,有诸多不便,因此才命臣以探望小女为名,到此与殿下相见,一则慰抚殿下之心;二则想听听殿下对军政大事的意见,以备顾问。
刚才殿下的一番话听得臣惶恐不已,敢问殿下,如一切均如所言,殿下意欲如何?”
太子起身整装,双膝跪地,向景云丛叩头道:“儿臣谢父皇眷顾之恩,唯今之际,儿臣情愿一死,以消宫患!”
景云丛拂袖而起,嘿然道:“如此,恕臣告辞了!”
太子一把扯住他的袍袖,哀求道:“望公教我!”
景云丛喟然长叹一声:“先皇教坊演化之风,殿下倒是学会了不少啊!”
太子这才不无尴尬地站起身,解释道:“事关宗门生死,人心叵测,景公莫怪。”
景云丛对眼前这位身陷是非漩涡不能自拔而心机又深不可测的太子陡然而生出一份厌恶之感。
身为一国储君,叛军压境,不思军国大事,却沉湎于已身之安危,孜孜于宫苑之内争,且机心玲珑、千面一身,待人毫无诚挚之意,景暄嫁于此人,纵是将来位居中宫、母仪天下,只怕也不会幸福。
他思虑既远,神情便有些恍惚,太子瞧在眼中,也对自己方才那一番矫揉造作感到有些后悔,有意扯开话题,说道:“东宫已成累卵之势,景公如担心暄儿母女安危,可接她们回府省亲,住上一些时日,清宁宫想必不会驳回的。”
景云丛凛然答道:“景暄已是东宫嫔妾,荣辱安危,自当与殿下共之。
景氏忝为皇室姻亲,绝不会背主弃夫,为人所不耻,殿下大可放心。
臣奉旨而来,该听的没听到,不该听的却听殿下说了许多,臣正发愁,不知该如何面见皇上交旨!”
太子见他愈发的辞气不善,又羞又急,忙道:“军政大事本父皇圣心独裁,不是臣子敢妄加揣度的。
但既烦景公前来垂询,我勉力略陈一二,愿达圣听:进犯东京之贼虽来势汹汹,但属偏师冒进,贼酋危不全尚在定州,可见其主力仍在河北。
父皇欲行围魏救赵之计,固无不可,所虑者唯北路于承恩部军心不稳,战力下降,如不能从速拿下定州,迫使东京之贼回撤救主,则全局危矣。”
景云丛听了这话,脸色逐渐缓和下来,问道:“建宁王之后,诸皇子中唯有殿下乃真正知兵者,既已瞧出战势关键所在,可有良策应对?”
太子答道:“兵争之要在于择将。北路军多年随从景公征战,只有景公方能约束各部悍将,如今您却闲居京城,还谈何良策?
李舒、张谅皆投机争功之辈,指望他们拖住贼军一时尚可,但要一举收复东京,变虚为实,只怕也是所托非人。
我能想到的只是分遣良将精兵,驻守同州和虎牢关,纵使东、北二路尽皆失利,也可暂保京城无虞。”
景云丛皱眉道:“殿下过于悲观了吧。据臣所知,陛下日前特召于承恩回京,耳提面命,已是对北路军中各部难以协调的隐患有了预防,必严令于承恩妥为处置,况且单凭于承恩麾下的神鹤一军就足以使石重贵感到棘手,北路军猛攻定州,不会空手而返的。
至于颖王一路,虽为佯攻,毕竟有五万之众,以东京内不足两万贼军,想要骤然击溃王师,又谈何容易。
以此论之,就算是围魏救赵的意图被贼军瞧破,他也不得不舍弃东京,回救定州。
臣以为此役获大胜虽不易,但要达到收复东京的目的,确是不难。而以殿下所说,据守要津,巩固京城防御,虽属应有之议,却非克敌致胜之道。”
太子苦笑一声,道:“宫墙之内争斗不止,父皇命帅调将尚要受制于人,又何来克敌致胜之妄想。于承恩只会干些鸡鸣狗盗的勾当,却被委以专悃之权,景公见过如此情形下克敌致胜的吗?”
景云丛见太子满腹牢骚,便不再继续深论下去,起身告辞道:“殿下今日所言,无论战事还是关于宫案线索,臣定当如实禀明圣上。东宫内既人鬼混杂,还请殿下务要谨言慎行才是。”说罢,向太子躬身施礼,抬腿就走。
太子虽心有不舍,也明白景云丛一旦表明钦差身份,再谈下去只能是隔靴搔痒,徒劳无益,便没多作挽留,陪着他和景暄告了别,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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