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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禅学回天
蔡伤与葛荣不得不同时大惊,这人居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他们俩人的身后,让他们没有觉察到,这份功力是如何可怕。他们甚至想都未曾想过世间居然会有如此可怕的人,会有如此不可思议的绝世神功,禁不住同时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玄门袈裟打扮却有些不伦不类的老僧端坐于与他们不到四尺远的地方。
这老僧是如何进门,如何行至,对他们来说竟像是一个谜一般,这种可怕的程度简直比鬼魅更可怕,无声无息之举便若是突然由另一个空间蹿出来。
“这便是天竺国高僧佛陀,还不见过高僧!”烦难大师淡淡地道。
“弟子蔡伤见过佛陀大师。”葛荣也忙跟着蔡伤行礼,他们在心底的确对这个受他师尊看重的异国高僧起了极大的敬意。
“你可以把风儿抬进来了,我与佛陀须要闭关十日与他疗伤,这十日之内不得有任何人来打扰,你们也不必担心,我看你们二人也损耗了不少功力,不如在少室山上住下,静静地休养十日吧。”烦难大师淡淡地道。
蔡伤与葛荣心头暗喜,蔡风有救,他们自然高兴,对于他师父所说的话绝对不会不行,那只要他师尊这般说了,那便是绝对假不了。
“风儿曾叫我去探查一个叫鲜于修礼的人,说是这人还有个弟弟叫鲜于修文,另外还有一个鲜于战胜,差一点便要了他的命,而风儿更在衣衫之上写了鲜于两字,想来定与鲜于修礼这一群人有关。”葛荣淡淡地道。
“鲜于修礼我知道,在六镇之中还算是一个人物,与破六韩拔陵是好友,沃野鲜于家族之中,这个人可谓是最工于心计,更是武功最好的一个人,是个人才,但是他为什么要追杀风儿呢?”蔡伤凝思道。
“只有待风儿醒过来之后便知道原因了。”葛荣也有些不明其理地道。
“或许是因为破六韩拔陵的关系,他才会出手,那风儿怎会腰间被短刀所制呢?这绝对有些不可能,以风儿的武功,若是对手能够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中出手,那这个人的武功绝对比风儿高出很多。但那晚出手人的武功并不是达到超凡入圣之境,这应该是暗算,风儿在那小村之中有什么特别的情况没有?”蔡伤忍不住又问道。
“据付彪说,他见到风儿的时候,风儿与一个极美的姑娘在一起,据风儿说曾是这一家父女所救,而且治好了他的重伤,风儿也跟着那叫凌伯的学医,可是却不知道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我会叫人将那晚几个蒙面人的身形画出来,其中有一个女子,并没有蒙面,据游四回报说这个女子的武功极好,而另外一个蒙面人的功夫也极好,在应付七个高手的攻击之下,并没有处在明显的下风,此人一定是江湖之中名气极响之人。”葛荣淡声应道。
“姓凌的父女?师弟事后没有派人去那小村里打探一下吗?”蔡风沉声问道。
“郑庄主已经派人去查探,只不过我急着赶路,并不知道其中情况而已,不过我相信只要等风儿伤势一好,再回蔚县之时,便可以有个答案了。”葛荣肯定地道。
蔡伤的眼中射出淡淡的杀机,那只不过是一闪即灭而已,葛荣却已深深地感受到藏于蔡伤心中的煞气。
蔡风悠悠之中只觉得自己做了很多梦,梦见了一个个熟识的人,有的冷笑,有的凄号,有的哀呼,模糊之中又似梦到了母亲,他心中似乎明白这只是一个梦境,却怎么也无法睁开眼睛,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躯体的存在,一切都是那般空洞虚渺,不真实。
他梦见了元叶媚,梦见了元胜、元权,梦到了仲吹烟,也梦到长孙敬武、元费及元浩,还有那两个俏丫头兰香和报春。他梦到了高欢、尉景、太行七虎与崔暹,更梦到了破六韩拔陵,当他梦到破六韩拔陵的时候,便似是噩梦的开始,那满地的鲜血,那狂洒的箭雨,那漫山遍野的尸体,那在他身边一个个死去的战友,陈跃临死前那种惨烈的场景与声音,便像是催命一般萦绕在他的思维之中。
他不知道这是真实还是虚幻,他似乎明白这一切都是一种幻象,但他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四周似乎永远是一片黑暗,有的只有那似萤光攒集在一起向他索命的人头,一个似鬼骷髅一般的身体,向他发出一种让人心神俱寒的怪笑。
他拼命地逃,拼命地逃,似乎极不想被这些骷髅抓住,总是在挣扎着奔行,他只觉得自己似乎完全浮游在空中,随着风飘动,这一切是多么不真实,是多么恐怖,但他似乎没有一点办法。
他的眼中似乎有一丝光亮,那是极遥远极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但这却似乎是他唯一的希望,于是他拼起全力向那微弱光亮的地方奔去。
蔡风终于找到了一丝微微存在的契机,那便是有一种极温暖的感觉,那片光亮似是一个极为温暖的窝,无比的恬静,无比的温暖,也是极为舒适,再也没有那些可怕的骷髅,他并不知道自己正是在死亡的边缘打了个滚。
那片光明似乎越来越亮,最后竟像是燃烧的火炉,只让他有一种呼不出气来的感觉,而热度似乎越来越高,几乎要让他灰飞烟灭,但他连动一根指头也不可能,甚至没有一点力气,他终于抵抗不住,失去了那一点点微弱的感觉。
蔡风再一次恢复了知觉,这一次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躯体的存在,也深切地感受到了痛苦,那种锥心的痛苦。
这个感觉告诉了他,他并未死去,连他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没有死,他的意识极为清楚,似乎没有一刻他的意识真正的消失过,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仍未死去,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所受的伤足以要了他的命,他清楚地感觉到那柄尖利的刀刺入体内时的那种极为深切的感觉,便像是他的神情几乎全都麻木了一般,可是这一刻,他似乎并没有感觉到那柄刀子的存在,虽然他的腰际的疼痛依然极真实,但那种活着的感觉却极好。
活着他便开始想,想凌伯,想凌能丽,是谁救了他?现在可是仍然在那小村庄?
蔡风想呼叫,但却没有丝毫的力气,甚至连睁开眼的力量也没有,一阵疲倦袭上心头,蔡风在不可抗拒的情况下,沉沉地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蔡风在微微朦胧之中发现了两具极为高大的身影,当他看清楚两个人的面目之时,已经嗅到了一丝一缕的檀香之气,那种宁静而祥和的檀香却只让他感到乏力与疲倦。
“这是什么地方?”蔡风禁不住有些虚弱地问道,眼神有些疑惑地望着眼前的两位怪人。
佛陀与烦难大师的打扮对于蔡风来说,的确是极为怪异的。
烦难似乎极为欣慰,但他仍只是闭着眼睛,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似乎并不能够引动他一目,但蔡风却很清楚地读懂了这位慈祥而宁静若整个天地一般的老者心中的欣慰。
“这是少林寺!”烦难大师极为宁和地道。
“这里是少林寺?”蔡风大惊,欲挺身而起,却发现并没有这个力气,不由骇然问道。
“不错,这里正是少林寺,你先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这对你的伤势是没有好处的。”烦难大师轻轻地探掌按住蔡风的身子道。
蔡风只感觉到一种大自然般的恬静,与一股不能挥去的势力直透心底,使他那因急掠而疼痛的伤口似乎减少了许多痛苦。
“这里是洛阳嵩山少林寺?”蔡风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有些发硬地问道。
“不错,你不必奇怪,是你父亲和你师叔送你上少室山的,你便在这里安心养伤吧!”烦难大师依然是那般安详地道。
“多谢大师救我一命,不知大师法号如何称呼?”蔡风语意之中有些发冷,但感激之情却极为真挚。
烦难大师不由得微微一笑,慈祥地道:“我法号烦难,救你的,这位佛陀大师出的力最多,你应该感激的是他。”
蔡风一呆,微微扭头向那正闭目打坐若一尊佛像的佛陀望了一眼,诚恳地道:“谢谢高僧救命之恩。”
佛陀并没有回答,依然静坐着。
“佛陀大师因为你疗伤,本身真元损耗极甚,正在休息,不要去打扰他。”烦难大师温和地道。
蔡风一呆,但心中却早已飞到千里之外的小村之中,凌伯现在怎样了呢?凌能丽现在怎样了呢?而圣舍利更是谁人得去了呢?蔡风的心神已全都飞散。
“大师,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蔡风吸了口气问道。
“再有五天便是过年。”烦难大师依然极为温和地道。
“我,我居然熟睡了十多天?”蔡风惊骇地道。
“不错,能够活过来已经是极为幸运的了,这一生之中,你注定会有这一劫。”烦难道,旋又轻轻地将手搭在蔡风的身上,温和地道:“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要知道你的伤若没好的话,将什么事也不可能做好,想也是多余的。”
蔡风一呆,又问道:“我爹与师叔可还在寺中?”
“在,但你这两天不能见任何人,必须在这静室之中静静休养,到时候,我自会让他们来见你。”烦难大师静静地道。
蔡风虽然有些不解这是为什么,但对于眼前这个慈祥老人的话,却似有一种自心底的服从,或是因为被对方那种由体内散出的超然于世俗的气质所震慑,更对这慈祥的老人有一种自心底的信赖。
烦难大师似乎知道蔡风所想,温和地道:“我来为你疗伤,心神不要分散。”说着伸出一双晶莹若玉的手,一双与他头发极不相配的手,缓缓地搭在蔡风的玄机穴上。
蔡风来不及惊异这位老人那惊世骇俗的手,便觉得一股极温和、纯正而又浩瀚无边的力量,涌入他的身体每一个窍穴,使他想说话也没有那份力气,更觉得通体无比的舒适,一股懒洋洋的意念升上了他的脑际,竟似乎又要沉沉睡去,不过在迷蒙之中,他发现自己本身潜在体内的无相真力竟完全融合入了那股涌入的长江大河之中,这使他禁不住自心底发出一丝疑问。
他的确有些糊涂了,眼前这位老者的内功怎会与他的无相神功是同一种根源呢?这老者到底是谁?难道无相神功竟会与这老者有何渊源?否则怎么可能会出现自己的气劲与对方融合得那般融洽,简直是完全没有隔阂。但他已经没有开口相问的力气,他体内残余的功力不由自主地便跟随着对方劲气的涌入,在全身不停地流转与游走……
“哎,大叔,你们可知道那个蔡风是在哪儿住吗?”张亮叫住凌跃问道。
凌跃有些惨然地望了张亮一眼,冷冷地道:“你是什么人?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叫张亮,乃是他军中的朋友,今日是来寻他。”张亮客气地道。
凌跃抬头望了张亮身旁的达奚武及数名兵丁一眼,吸了口气道:“我不知道他现在到哪儿去了,你们来晚了,他走了。”
“他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张亮惊问道。
“走了已经有一个月了,不知道他是怎么走的,听说那晚有很多极厉害的人在村中打了起来,不仅他走了,而他住的那间屋子的主人也被害死了。”凌跃眼中射出几缕深刻的痛苦道。
张亮与达奚武不由得全都呆住了,“大伯可否带我到他住过的房子中去看一看吗?”达奚武吸了口气道。
“那房子我们早已经收拾好了,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找他好了。”凌跃声音有些冷硬地道。
张亮与达奚武不由得相视望了一眼,都听出了对方语意之中的那种愤然,但却知道事情的变故可能的确很大,不禁淡淡地道:“那我们便不麻烦大叔了。”
凌跃也再没有理他们,一脸悲愤地走了开去。
“蔡公子是不是回阳邑了呢?”张亮怀疑道。
“不知道,不过听刚才他的语气,应该是出了什么变故之后,蔡公子才离开,但这怎会与蔡公子的性格相合呢?”奚武有些惊疑地道。
“对呀,蔡公子要走,也不可能在出了事情之后又无声无息地走,至少也得跟村中之人说一下才行呀。”张亮也有些怀疑地道。
“不过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这样回复将军了。”达奚武淡然道。
蔡风自觉精神好了很多,每日都有烦难大师以那博大无伦的内劲为他疗伤,使他的伤势恢复得异常快。
这一天,佛陀与烦难大师全都走出了这石室,而进来的却是蔡伤与葛荣。
父子二人几有半年未见,又几经生死,蔡风的心中一阵感动,蔡伤却极为平静地安抚了蔡风一下,淡淡地道:“没事就好。”
“你在这里安心养伤便是,其他的一切事情待你伤好之后再说。”葛荣也安慰道。
“爹,我要到那村中去看一下。”蔡风声音有些发硬地道。
“去干什么?”蔡伤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的救命恩人与他的女儿此刻不知怎么样了,我想去看他们一看。”蔡风有些虚弱地道,眼神之中却显出果决之色。
“现在你的伤又没好,这里到蔚县数千里路,你实不宜远行。”蔡伤安慰道。
“你放心,我会派人去看的。”葛荣也安慰道。
蔡风嘴角微微牵出一丝酸涩,有些惨烈地道:“若是他一家人有什么不测的话,风儿这一辈子恐怕难以安心。”
蔡伤的脸色微微一变,定定地望着蔡风,蔡风并没有回避,依然是那般果决与坚定,蔡伤一叹道:“男子汉大丈夫是要恩怨分明,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你此刻重伤在身实不宜远行,若你执意要去的话,我也不阻你,但必须等过了年再去,那时候你的伤可能会要好上少许。”
蔡风感激地望了蔡伤一眼,蔡伤的确是极为了解他,不由欣慰地笑了一笑,神色又一转道:“爹,孩儿有件事情不明白。”
“什么事?”蔡伤有些奇怪地问道。
“孩儿与破六韩拔陵交过手。”蔡风淡然道。
“这个我知道。”蔡伤道。
“但孩儿却发现破六韩拔陵所使的武功竟是‘怒沧海’刀招。”蔡风依然极为平静地道。
“怒沧海?”葛荣与蔡伤同时惊骇地问道。
“不错,破六韩拔陵的刀招正是怒沧海,只是他所使的内劲不是无相神功,纯以至刚至猛的力量冲击,这是他无法完全领悟怒沧海的主要原因,因此孩儿以黄叔的黄门左手剑伤了他,不过也同样被他击伤。”蔡风有些不解地淡然道。
蔡伤与葛荣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蔡风却怔怔地望着两人,也有些茫然。
“去问问师父,师父定知道。”葛荣提议道。
“师祖?”蔡风不由得大奇,问道。
“不错,为你疗伤的就是你师祖。”蔡伤道。
“啊,难怪我体内的无相真力没有一点反抗,可是我怎么一直未曾听爹爹你说起师祖呢?”蔡风有些疑惑地问道。
“这是你师祖的规定,他并不希望有人知道他在人世,我也便没有对你讲了。”蔡伤淡淡地道。
蔡风不由得惊得有些微微发呆,很难想象他的师祖居然仍活在世上,那这个世上有谁的武功可以比得过他师祖呢?这的确是一件极为骇人听闻的事情。
“那烦难大师便是师祖吗?”蔡风有些惊疑地问道。
“正是!”葛荣慈祥地笑道。
“孩儿竟不知是师祖亲自为孩儿疗伤,真是笨。”蔡风假装有些自责地自语道。
“师祖再也不会计较红尘之中的名利与称呼,你也不必自责,至于破六韩拔陵的事,便由我与你葛师叔去问好了,你好好休息吧。”蔡风安慰道。
蔡风心中意念电转,知道是应该好好休息,因为他已经感到微微的疲惫了。这一段日子失血过多,身体极虚,必须得好好休息,但他的脑子之中始终盘旋着凌能丽的身影,思念便像是一根尖尖的刺一般深深地插入他的心神之中。
“师父,弟子有一疑问,想请师父指点。”蔡伤恭敬地道。
烦难大师淡然而平静地道:“说吧!”
“刚才风儿说当世之中还有人会使怒沧海刀法,弟子却不明白。”蔡伤极直接地道。
“当世还有人会使怒沧海刀法吗?”烦难大师依然紧闭着双眼,有些微讶地问道。
“风儿说,他曾与北六镇起义军首领破六韩拔陵交过手,发现他所使的正是怒沧海刀法,只是内功心法并不是以本门的无相神功为主,而偏重于阳刚之气。”
烦难大师一阵沉吟,喃喃地道:“难道是你那个叛徒师叔并未过世?”
“弟子还有师叔?”蔡伤与葛荣同时一惊,问道。
烦难大师不由得深深地吸了口气,淡然道:“那是五十年前的事情。”旋又似陷入了回忆之中一般悠然地道:“你师叔叫破六韩盖世,当年你太师祖圆寂之时,成就佛身,化一圣舍利,这圣舍利之中蕴有你太师祖毕生的精华及天道的秘密,传言留与有缘之人,后圣舍利由你师祖天空掌管,可惜你师祖并未能真的悟通这圣舍利,也便无法窥通天道,达至般若,成不朽之佛。”
“可是,天有不测之风云,那一日,师门重宝圣舍利竟不翼而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师祖竟一口咬定是我偷的圣舍利,因为当时的确也只有我与你师祖才知道那圣舍利收藏的地点。你师祖的怀疑也并非无理,只是这数十年,他一直在研悟圣舍利,使得他本身所具的佛性慢慢淡去,甚至有走火入魔的倾向,于是我便直言提出这种迹象,谁知你师祖并不听,反而更不容我有任何分辩,便要我交出圣舍利,否则便打折我的腿。”烦难大师讲到此处,不由得露出一丝微微伤感的淡笑。
“那一天,风很大,也像这个时候一般寒冷,再有几天便是过年了,但谁也没有想到快到过年却发生了这样一件绝对令人悲伤遗憾的事,那天我怎么分辩也没用,你师叔只在一旁似乞求一般劝我把圣舍利交出来……”说着竟似返回了五十年前的岁月似的。
“师兄,若是你拿的,你便交出来吧,师父养育我们这么大,我们怎能对不起他老人家呢?”破六韩盖世的话正像是为那燃着的火上添油一般,将天空大师的怒气燃得更旺。
“我没有拿,若是我拿了圣舍利,叫我死后下至十八层地狱,受尽千万种酷刑。”烦难大声道。
天空像充气的皮球一般瞪视着烦难,冷冷地道:“你以为发个誓便可以算了吗?盖世,你去他的房间给我仔细搜!”
烦难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悲愤,他从来就未曾想到一向视他为亲子的师父今日竟如此不信任他,如此对他。更恼的却是被他视若手足的师弟也在一旁加油添薪,这让他心中如何不愤怒,但他并没有反抗,知道一切的反抗都只是徒劳而已,他更相信自己是清白的,决不会怕人搜,因此,他只是定定地跪于地上,静静地品尝着心底的悲愤。
良久,破六韩盖世在房中呼道:“找到了,师父。”
天空大师狠狠地瞪了烦难一眼,也不管面色苍白的烦难,急冲入房中,果见破六韩盖世移开烦难的一块床板,从那暗柜之中拿出一块亮晶晶的石头,正是那块遗失的圣舍利。
烦难的心在这一刻几乎已经麻木了,他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么一回事,他绝对没有偷那块圣舍利,这一定是一个骗局,一定有人陷害他,因此他心中悲愤便像是烈火一般燃烧起来。
“你还有什么话说?”天空大师声音冷得像冰一般问道。
烦难心神有些麻木地冷望了破六韩盖世一眼,依然果决地道:“不是我偷的,但我无话可说。”
“事实俱在,你还否认?”天空大师怒意大炽地问道。
“这绝对不是弟子偷的,师父难道还不明白弟子的为人吗?”烦难大师解释道。
“你还狡辩……”天空手掌高扬就要击下。
烦难将双眼一闭,竟变得异常平静地道:“师父要弟子的命,弟子无话可说,但弟子的确是不甘心,我不知道是谁要陷害我,只是若能以一死了却师父心头恨意的话,那便请师父下手吧。”
天空大师一呆,破六韩盖世插口道:“对呀,师父,或许真的有人陷害师兄也说不定呢,请你饶了师兄这一次吧。”
天空大师冷冷地打量了破六韩盖世一眼,吸了口气道:“我们门下绝对不能容许有任何不诚实的人,事实俱在,我绝不容他在我的门下。”说着竟一掌斩在箕门与风市两穴之上,决然地道:“你走吧!”
烦难只觉得一阵麻痹遍行两腿,但他却没有哼半声,他的心也似乎随这一斩而完全麻木,两行眼泪滑出眼眶,只是重重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语调极为平静地却微微有些颤抖地道:“谢谢师父不杀之恩,弟子一定会找出害我的真凶……”
“我不是你的师父,你也再不是我的弟子,你另飞高枝吧,今后你的一切都再与我无关。”天空极为冷漠地打断烦难的话道。
烦难的心头几乎在滴血,但这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他很明白他师父的脾性,所决定的事情绝对不可能有任何更改,说出口的话更不可能收回。虽然天空大师跟着慧远学过十几年的佛学,但他原是俗家之人,更是一代武林宗匠,十几年佛学潜化了他的那暴戾之气,却因近十多年来参悟圣舍利不得法,而让他潜化的暴桀之气重升而上,几乎让他坠入魔道,因此,绝对不会有悔改的可能。
烦难不再说话,只是又重重地磕了六个响头,这才艰难地撑起身子,咬着牙,拖着几近偏瘫的双腿向山下爬去。
破六韩盖世似乎有些不忍心,进屋将他的一些行囊全都给他送了出来。
烦难却惨然一笑,并不接下,只是淡淡地道:“现在只有你在师父的身边,你要好好地侍候他老人家。”
“我会的,无论师父怎么对你,你永远是我的师兄。”破六韩盖世竟眼眶微湿地道。
烦难淡然道:“我一直都把你当兄弟看待,从来都不曾改变过。”
破六韩盖世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道:“我明白师兄对我的心意,我相信师兄绝不是偷圣舍利的人。”
烦难走了,在风中,很寒的风,在微薄的雪地之上,爬了下山,没有半点流连,也不曾回头。
虽然这一路上极为艰苦,但却并没有将他心中的愤怒与悲愤化解……
“后来,我以自己的内息不断地尝试着修补双腿的箕门与风市两穴,也只有这样才可以使自己的双腿恢复行走能力。你师祖毁去我这两大穴本也等于毁了我的足太阴脾经与足少阴胆经,我所需要修复的不仅仅是这两大穴道,更是要打通这两大经脉。不过,我并没有将这两处穴道修复,却将这两条筋脉打通,使自己悟出了无相神功,将这两大被破坏了的穴道移开。”烦难大师微微有些叹息道。
“后来师父可曾查出那嫁祸之人?”蔡伤与葛荣同时问道。
烦难叹道:“那嫁祸于我的人便是你师叔。当我练成无相神功之时,腿上的伤势已经完全好了,而功力更增进了极多。无相神功乃是根据你师祖的‘波罗潜阳’神功演化而出的,‘波罗潜阳’神功主重阳刚之气,乃是至刚至阳的劲道,而无相神功更是阴阳相融,收发由心,同样是纯正而博大,但经无相神力所发出来的劲气使怒沧海的刀法,威力便要强大数倍。我刚出江湖便闻说你师祖升天,以你师祖的功力本不应该如此早便升天,我便又重新上山,但你师叔竟借我是被逐出门墙的弟子,不可以得见你师祖的遗体,其坚决程度使我起了些疑心。后来,我夜探灵堂,发现你师祖竟是受了重伤,后因气恼过度而去,于是我便检查了一下你师祖的遗物,却发现了一封给我的信,上面几乎将他的死因全部写明。原来你师祖起先与天痴尊者的师父白云上人比武,便是要争佛道之长,比武之后,你师祖以一招之差败给白云上人,由此受了极重的内伤,更发现那次偷圣舍利嫁祸于我的人正是你师叔,而白云上人也正是你师叔怂恿来的,只有当你师祖升天之后,又没有我这个师兄在中间,他自然便明正言顺地可得到了圣舍利,如此心机实叫人心寒。而当你师祖得知真相后竟活活气死,这真相也是你师叔亲口向他讲的,也只有这样才能够兵不血刃地气死你师祖,当时你师祖气得昏过去,你师叔便以为他死了,才出去办后事。而你师祖却又在此时醒来,以血写下此书,本不望我能获得,可是苍天偏偏如此有眼,竟让我得到了,于是我便去找你师叔,将那遗书与他对质,他并不否认,但他只将我当成一个废人而已,他根本不会相信我可以真正地打通腿上的筋脉,更没想到我居然会创出无相神功。”
“后来他逃掉了,我并没有杀死他,因为我下不了手,于是他负伤而逃,我也未曾追。当我处理好你师祖的后事后,便去找白云上人比武,仍是以佛道为名与他决斗,那次,我与他竟战成平手,江湖之中再也没有听到过你师叔的行踪。我却四处打听他的下落,因为圣舍利仍然在他的身上,这一找竟是十年,我依然未曾得知他的踪迹,只是白云上人却又一次来找我比武,那时候你们还小,可能并不记得当时的情景,那一次我胜了,也是仅以一招之胜赢了他,而白云上人也因此而积郁成病死去。但天痴尊者却是他的嫡传弟子,他是一个奇才,武功竟比白云上人更好,更创出世人难比的左手剑法,而我在这时也找到了你师叔,他却怎么也不肯交出圣舍利,于是我与他动手,并废了他的武功。便在我要夺他性命的时候,却闻得一婴儿的啼哭,这么多年来,你师叔不仅仅在苦悟圣舍利,而且已经娶妻生子,便因为婴儿的啼哭,我并没有杀他。后来也并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悟出了圣舍利之中的奥秘,自此之后,我便再也未曾见过你师叔,而天痴尊者在几年后又约我比武,那时你们都应该记事了,于是三次决斗,他仍是败给了为师,便有了三十年之约。”烦难便若了却了一个心愿一般长长地嘘了口气。
“那照师父的说法,这破六韩拔陵很可能便是师叔的儿子喽?”蔡伤惊讶地道。
“有这个可能,若是风儿与他交过手,说那是怒沧海刀法,且内功心法又是至刚至猛的话,他很可能便是你师叔的后辈。”烦难极为平静地道。
蔡伤与葛荣不由得全都呆住了,世界上的事的确都极出乎人的意料,他们从来都没想到自己仍然有一个师叔,更是第一次听说那圣舍利的事情,不由得全对神秘莫测的圣舍利感到有一种莫名的诱惑力。
“这么说师叔并未能悟透圣舍利的秘密了,否则,破六韩拔陵怎么可能仍被风儿的黄门左手剑所伤呢?”蔡伤肯定地道。
“应该是如此,圣舍利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悟通的,必须属有缘之人才行,破六韩拔陵你们今后要小心一些便是,因为你师叔的原因,每一个会‘怒沧海’的人可能都怀有敌意,而又传闻他拥兵数十万,绝不能小看。”烦难大师认真地道。
“弟子明白。”蔡伤与葛荣同时应声道。
“爹爹可听说过圣舍利?”蔡风望着蔡伤淡然地问道。
“圣舍利?”蔡伤与葛荣禁不住同时低低地惊呼反问道。
“不错,传说乃是慧远大师升天后的圣物。”蔡风解释道。
“你怎么知道?”蔡伤疑惑地问道。
“孩儿便是因为这‘圣舍利’连连受伤。”说着将如何从元府得圣舍利,如何被杀手围攻,被逼投入军中,如何与破六韩拔陵交手,路上所受的重重阻杀连那跃入断身崖也一并讲了出来。更将杜洛周、鲜于修礼等人事极清楚地讲了出来,最后讲到跳水而逃,荒山重病而被凌能丽与凌伯所救,并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爱上了凌能丽,如何又受那七个人的攻击,差一点便魂归天国,讲到最后眼中竟射出数缕焦灼的神色,显然是在为凌伯与凌能丽担忧。
蔡伤与葛荣哪知道这之中的曲折,更没想到会有如此多的惊验,同时也完全了解了蔡风此刻的心情,特别是蔡伤,父子连心,更何况蔡伤自己对情的感悟绝对比任何人都深,否则也不会有几十年余情不绝。
“照你这么说,圣舍利可能是那晚的人所拿去的喽?”葛荣问道。
“应该是!”蔡风肯定地道。
“那几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呢?照这么说知道圣舍利可能在你身上的人只有鲜于修礼与叔孙家族,而鲜于修礼又与破六韩拔陵有关,这圣舍利很可能是破六韩拔陵指使他们做的。”蔡伤淡淡地道。
“鲜于修礼也是破六韩拔陵的人?”蔡伤有些惊异地问道。
“很有可能,鲜于修礼与破六韩拔陵同为沃野镇人,而鲜于修礼据说与破六韩拔陵的关系极好,应该是与破六韩拔陵有关系的。”蔡伤平静地分析道。
蔡风有些落寞地道:“孩儿可能与破六韩拔陵势难两立了,我杀了他的儿子破六韩灭魏,更让他丢了一个大面子,他自然是恨我入骨。”
“你今后只要小心一些,破六韩拔陵并不是怎么可怕,以你的武功,天下能高过你的有很多,今后切忌太过张扬。而尔朱家族之中更是高手如云,千万不要轻率出手。”蔡伤忍不住提醒道,但眼中却射出两缕幽幽的仇恨。
蔡风的心头一动,禁不住问道:“爹,娘是怎么去的?”
蔡伤一惊,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挤出一丝极为难看的神色道:“你娘是病死的!”
葛荣不由得扭头望了蔡伤一眼,有些不解之色,但却并没有说话,只不过蔡风却极为敏感地捕捉到那种感觉,心中不由得升出一丝异样,却并没有做声。
“你目前的事便是好好养伤,养好了伤再去蔚县我不反对。现在你已经不是小孩了,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自己做主了。”蔡伤吸了口气,淡淡地道。
“孩儿明白。”蔡风极为乖巧地答道。
“你先休息吧,你失血过多,必须多补补血。”葛荣插口道。
“多谢师叔的关心。”蔡风淡淡地道。
“蔡施主,外面有位姓胡的施主要见你。”一个小沙弥走了进来道。
蔡伤从深思中收回心神,淡淡地应了声道:“哦,我就去。”
胡孟此刻却已经立在门口了,望了蔡伤一眼,似乎有些欢喜地道:“蔡贤侄已经没有危险了吧?”
蔡伤一愣,估不到这再过两日就要过年了,他仍有闲情上少林寺问蔡风的伤势,不由得微微有些感激之意地道:“已经没有危险了!”
“没有危险就好,秀玲让我将宫中的补伤之物带了一些来。”胡孟淡淡地道。
“秀玲知道我们都没离开少林寺?”蔡伤有些疑惑地问道。
“要想知道你们的行踪,对于我们来说本是一件极为容易的事情。秀玲自然知道你们在少林啦。”胡孟哑然失笑道,旋又道:“秀玲本想寻上少林,但目前朝中事务极多,而她上少林又会牵动一大片,也便没有亲来。”
“秀玲有心了。”蔡伤微微有些感激地道。
“秀玲对蔡贤侄的名字早就听说过,若听到他没有危险的话肯定会极为高兴的。”胡孟笑道。
蔡伤脸色微微一变,淡笑道:“对付破六韩拔陵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胡孟喜问道。
“那便是与柔然和解联手,柔然由西进击破六韩拔陵的东部六镇,而朝中由南进击破六韩拔陵的前锋军,抑或到时候看柔然人与破六韩拔陵两败俱伤也可以。”蔡伤淡淡地道。
胡孟不由得眉头一皱,疑惑地问道:“这能行吗?柔然王阿那壤并不是轻易便可以说动的。”
蔡伤淡漠地笑道:“我能告诉秀玲的便只有这么多了,世界上只有人想不到的事情,没有人做不到的事情,只要诱之以利,动之以害,没有谁会不心动的。这便要看朝中是否可以舍得一些小小损失了。”
“我会向秀玲说的。”胡孟也似乎有些微微的动心道。
蔡风的体力恢复极快,每日都有老山人参、灵芝之类的珍药进补,同时又有无相神功相疗,加之蔡风自己对医道又有些了解,所以治疗起来极快。这些日子又听烦难大师讲佛,更听到极多以前本不明的道理,在武功境界之上似乎又有了一个深深的明示,只是他极为奇怪,为什么烦难大师的眼睛始终不睁开,不过这一切也并没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他的伤能够快快地好起来。
少林寺本是极为安详宁静的地方,即使过年也是极为宁静祥和。
蔡风在过了元宵节之后便再也坐不住了,他必须到蔚县去看一看,否则他的心永远也无法安稳,潜修也只是一句鬼话。
蔡伤为他准备了一辆极为舒适的马车,并有长生相陪。葛荣早已离开少林,去探查那几个神秘人的消息,那柄短刀,正是胡人最喜欢用来割熟牛肉的刀,这柄刀的打造方式极为特别,所用之水,所炼之地都比较特异。
蔡伤曾遍行天下,听说此刀必须在极干燥、极酷热的地方才可以炼制,更是以骆马尿做冰剂,再以雪水烧焦熬炼才可以除去刀身上的异味,而这样炼制出的刀品质之优,绝对是普通刀剑所难比的锋利,在北部应该只有一个地方可以有这种炼刀作坊,那便是那日图的“阿鲁西”作坊。
蔡伤曾经见过阿鲁西作坊制出的刀,一般绝对不会刻上龙凤之类的,刻上龙凤之类的必须是顾客定做,按要求去定制,而这样的顾客绝不会多,有刻龙凤习惯的人大多都不是胡人或是当地人。更何况这刺入蔡风体内的刀应该是龙凤一对,所想寻查的对象便极为简单了,更何况那女子的画像想来早已画好,只待葛荣按图索人了。
蔡伤并没有陪蔡风一起去,他仍要留在少林寺,因为他知道与烦难大师可能只会有短短的两个多月的相处,而这两个多月却是极为重要的两个多月,绝对重要,他要聆听的不仅仅是教诲,更多的却是对那未知天道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