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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舷窗外, 浓稠的黑暗无边无际。
安娜丽塔默然闭目养神,伊格纳西奥则向乘务员要了一杯葡萄酒。
“来一杯?”他抿了一口, 举着酒杯问她, “味道非常好,为了这个,我都想多乘几次阿联酋航空了。”
她睁开双眸, 冷冷地看向对面的他,问道:“我的项链在哪里?”
“第十五次。”他咂咂舌,“你是复读机吗?从上飞机开始, 你就没说过第二句话。”
“我的项链在哪里?”
“十六次。”
她冷哼了一声, 重新闭上了眼睛, 不再理会他。
伊格纳西奥却好像铁了心让她不得安宁。
“你是不是正在回味,去年夏天,同样是飞去意大利的航班上,热情迷人的罗纳尔多在厕所里和你——”
安娜丽塔立即把手头唯一的硬物往他脸上丢去。
他轻巧地接住她的手机,若无其事地开始复述:“‘他像野兽一样从身后侵犯我。某一瞬间, 我怀疑整架飞机上的人都听到我们的声音了。’嗯, 我喜欢你简洁有力的用词。”
“你再不闭上你的嘴,我就把它撕了!”
“太好了,你总算肯说第二句话了。”
“哈, 你现在很无聊吗?”
“我只是很难接受, 你对我无话可说了,安娜。”
“我现在跟你的确无话可说。如果你再说无耻的话,我会用第三个耳光回答——把手机还给我。”
他却直接将手机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等你演完以后。”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戏谑地反问:“这就是耳光的声音吗?”
如果没有安全带制止她, 她已经暴起。“你拿我手机干什么?!”
“免得你分心。”他说,“我知道你跟阿多尼斯还没和好,一定满脑子都是这件事。如果你还拿着手机的话,恐怕你每天就只会想着发短信和打电话之类的,怎么可能演好阿高埃?”
然后,他故作无奈地补充道:“当然,你是健全的成年人,我没本事完全禁止你用别的方式和男朋友联络。不过,我们说好了,你得献上至少一次完美的演出,才能回马德里,而你知道我的标准是很严苛的,如果你不专注的话……总之,该怎么做,你的选择。”
安娜丽塔攥紧拳头,强压住怒火:“你是不是认为,只要你有那个项链,哪怕你命令我现在从飞机上跳下去,我也只能照办?”
“不,我认为你的第一反应大概是设法把我从飞机上扔下去。”他悠然回答,“不过,你很快又会想到你还没找到那条项链,然后马上放弃这个打算。”
堪堪忍住了发作的冲动,她心思急转,暗道近两个月的时间怎么也总够让她想出办法拿回项链,并顺便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疯子的麻烦了,而克里斯蒂亚诺……如果她一直不主动联系他,他无疑会更生气的,但也远不至于让她无法挽回……总之,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吧,拿着它好了。还有,我的手机不像日记那样上了锁,你无聊的时候还可以顺便翻翻里面的短信记录取乐。”
伊格纳西奥对她的讽刺付之一笑,重新开始品酒。
……
安娜丽塔很快感到了度日如年的折磨。
在剧院排练了几天,她怎么也演不好阿高埃,或者至少怎么也无法演到让伊格纳西奥满意为止。尽管如此,她倒并没有为表演付出过多的努力,因为她实在害怕进入那个故事里,而且她也并不指望伊格纳西奥会恪守承诺。只要一场完美的演出,就放过她?她不认为会有这么简单。
因此,她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找回项链上。
伊格纳西奥和她住在酒店的一间高级套房里,而他们每天除了在酒店和剧院之间往返之外,基本足不出户。
如愿以偿地盼到了好几次伊格纳西奥离开房间的机会,她一次也没有错过,争分夺秒地在他的卧室里仔细翻检,搜寻项链。然而,几天以后,她已翻遍了他卧室的每一块地缝,却也依然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便不得不绝望地认栽了——想来,如果伊格纳西奥把项链带来了,而且还放在她找得到的地方的话,他绝不会大方地给她搜掠的机会。
对找出项链不再抱有期望,她就转而试图与克里斯蒂亚诺联络,但自从她放弃搜掠伊格纳西奥的卧室以后,他好巧不巧地,竟是再也没离开过她的视线范围,而由于她不敢肯定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狂人会做出什么事来,她终归也没敢在他的眼皮底下逾越雷池。
结果,她彻底进入了窒息的半禁闭生活。
封闭、冷清、寂静从不会要了她的命,但她疯狂地想念着克里斯蒂亚诺。
她需要他,比需要水和空气更需要他,可她现在却被人为地与他隔绝了,被人为地逼回了往昔的绝望处境中——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那至善至美的化身,在世界的另一端真实而鲜活地存在着,偏偏却又是她无法掌握,无法承受的光芒。
她提醒自己,现在的情况与当初彻头彻尾的无望苦恋绝不能相提并论,因为她的生命早已与克里斯蒂亚诺产生了深入的交汇,他们是彼此相爱的恋人……他是属于她的,即便他们暂时分别了。
然而,久久地看不到他灿烂俊美的面容,听不到他无拘无束的大笑声,感受不到他体表的温度,她的理智也就失去了依托,渐渐被神经质的恐惧所侵蚀了。
她还想到,克里斯蒂亚诺之所以爱她,是因为她太爱他,但这一刻,他甚至在猜疑这一点,而且这份猜疑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只会越来越深……变数太多了,她这回还能顺利抓住他吗?
最致命的是,她的爱情,乃至她的生命存在的根基——用任何科学、神学理论都无法解释的重生,本就难辨是否是一场虚妄的空想。
以往,唯有握住项链能令她勉强相信,她是得享神恩,而不是迷失于现实与梦境的界限,但现在,她连那唯一可以证明奇迹的信物都失去了。
克里斯蒂亚诺不在她身边,项链不在她手中,再没有任何东西能为她对抗虚无和恐怖感。
她觉得她的白昼渐渐下沉了,无尽的冰冷长夜则又在重新向她袭来。当她照镜子的时候,她所看到的东西也又变成了那具虽生犹死的活尸。
这一刻,她仅剩的赖以吸收力量的信念根源,就只有她向克里斯蒂亚诺许下的那个专横的誓言。
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克里斯蒂亚诺,无论我死或者你死,你同意或者不同意,上天堂或者下地狱,你都会是我的……”
她不能崩溃,她得找回项链,然后回到马德里。
阿高埃?好吧,先照那家伙的意思,应付完这个再说……在这之后,她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
斯卡拉大剧院排演厅里,规模宏大的合唱团、乐队,以及嗓音嘹亮的歌者共同协作,以昂扬的音乐突破时空的壁障,进入古希腊诸神统御的世界——只是这一切却不时被一个来自上帝视角的暴躁人声突兀地打破。
“一个唱段,两次破音。你到底是怎么从音乐学院毕业的?!”伊格纳西奥向饰演酒神的男高音怒斥道。
一边的安娜丽塔不禁冷哼。
伊格纳西奥一贯以暴君的作风闻名,但这回尤为过分。最近一段时间,剧组上下所有人都在被迫承受他狂风暴雨似的刻薄批评,而其中安娜丽塔和那名男高音毫无悬念地接受到了最集中的炮轰。对此,她虽懊恼,却始终面不改色,冷然应对,而她的搭档眼下已经快要被责备得抬不起头了。
“我很抱歉。”
“你是应该感到抱歉,你在浪费所有人的时间。”
她终于忍不住说:“你没必要把别人说得一无是处。”
“你可没资格替别人说话。”他立即又把枪头对准她,“事实上,你们两个都一样,唱诗班里的七岁小孩儿表现得都会更好。”
“哈,我看没人有本事能满足你的要求了,那干脆你自己来唱好了。”
他冷笑起来:“你认为我做不到才会这么说的,是吗?”
她第一时间想回以嘲讽,却不确定地住口了——这么多年来,除了基本的发声示范,她从未真正亲耳听到他唱歌,也没关心过他曾经的舞台生涯,但她知道他曾是当世一绝的戏剧男高音。
“好吧,别光是说,唱给我们听听看。”她最后挑衅地说,“就唱狄俄尼索斯的部分。后面我也会接上。”
他傲慢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直接做了个手势示意乐队开始奏乐,便占了那名男高音的位置,快速进入状态,纵声高歌起来。
“我,宙斯之子狄俄尼索斯来到这忒拜人的地面,
我是卡德摩斯的女儿塞墨勒公主在霹雳闪电助产下生出来的。
我曾在希腊以外的那些地方教人歌舞,制定我的教仪,向凡人显示我是神。
现在,我首先在这希腊土地上的忒拜,使人们腰缠鹿皮,手持神杖,狂呼作乐。”
安娜丽塔屏住呼吸,如在梦中。
那是何等悠扬,又何等可怕的歌声?优美如天使,酷烈似魔鬼。它像一种无形的热浪,一股疯狂的魔力,无处不在地弥漫于整个大厅,渗入她的毛孔,灼烧她的神经,震撼她的心灵。
她甚至逐渐感觉到,沉睡的黑暗因子正在她的血液里蠢蠢欲动,随时想要毫无节制的放纵与破坏。
“卡德摩斯的女儿——我母亲的姐妹们,奥托诺埃、伊诺、阿高埃,
放肆地说我狄俄尼索斯不是宙斯所生,说塞墨勒和一个凡人相好。
我首先将要报复她们。
我要使她们发狂,离开家里,住到山上,穿起狂欢教仪的服装。
啊,这个在道路上闲游的华贵女人是谁?
一个凡人,竟与阿弗洛狄忒有几分相似,莫非她正是我母亲的其中一个姐妹?
太好了,我定要迷惑得她心智错乱。”
他的歌声孕育着迷魂的力量,他的眸光侵入了她的头脑。
她本能地感到了危险,想要抗拒酒神的歌声,她的行动却完全无力遵从理性的指挥,而亦步亦趋地接受着诱惑的引导。
她已心醉神迷,失却了思考能力,因此她头一回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全身心地投入歌唱中。
“那陌生的外邦人是谁?他的样子真是讨人喜欢。
他的长发散着香气,皮肤白嫩,脸色酒红。
我的丈夫——泥土中诞生的武士埃克昂,是一个勇武的战士,却不及他一半好看。
但不知为何,他的注视令我害怕。”
伊格纳西奥抬起双手,笑容惑人心神,唱道:“你是谁?高贵的夫人?
我曾见过那位诞生于海水泡沫中的美丽女神,你看起来有些像她。”
她流露出警惕的神色,对唱道:“我是忒拜公主阿高埃,是阿弗洛狄忒之女哈耳摩尼亚与国王卡德摩斯所生。
你又是谁?古怪的外邦人?”
“我是狄俄尼索斯,你的姐妹塞墨勒与宙斯所生之子。”
“不,塞墨勒宣称与宙斯有婚姻关系,但这是一个谎言。
她的孩子狄俄尼索斯是和凡人偷情所生。”
“你亵渎了一个天神,但我会宽恕你。
我甚至还会教给你欢乐,赐给你甘美的葡萄酒,作为粮食的补充。”
唱到此处,伊格纳西奥开始在空中挥舞双手,当成施展神迹。
“它能停止悲愁,使你忘却每天的不幸。除它以外,世上别无解除劳苦的良药,喝下它吧。”
“岩石里流出了酒?啊,不,这不是神迹。这只是一个戏法。”
“那么试试魔术师的把戏又何妨呢?”
“我不愿答应,可我为何无法拒绝他?”
于是,她接过银杯,饮下假象中的酒液,目光逐渐失去焦距,仿佛真的喝醉了一样。
“多么特别的感觉啊?我的血脉里注入了任性的疯狂。
我第一次摆脱了所有羁绊,我不是阿高埃,我就是快乐的本身。
我想光着双脚,彻夜地歌舞狂欢,向湿润的天空仰仰脖子。
我想在绿草如茵的草地上,像只梅花鹿一样嬉戏。
从这一刻开始,所有不敬神的人,都是我的仇敌,我将对他们施予报复。”
她的面容一会儿紧皱,一会儿舒展,随着曲调的起伏而变化,最后无拘无束地焕发出狂热的光辉来,越发高亢的歌声里则燃起了失控的激情,驱逐平静,打破均衡,使空气里充斥着狂风的冲击,强力地刮过每个人的听觉和心房。
但她的力量尚且无法与伊格纳西奥抗衡。他的声音起先并不欲压制她,而是轻松地与她前后交织,协和共奏,然而,当阿高埃的神智短暂地清醒了,企图以理性击败酒神所激发的狂性时,他的歌声几乎展现出了雷霆的神威,彻底压垮了她的意志,使她陷入了迷狂错乱的幻觉中。
唱到阿高埃在山上与狂女们抓住了她的儿子——不敬酒神的忒拜国王彭透斯,并在狄俄尼索斯的迷惑下,预备带头将他撕成碎片时,安娜丽塔却忽然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所有音乐也随之戛然而止。
“对不起。”她说,“老毛病。”
伊格纳西奥这回倒没有发怒,但她情愿他发怒。
他这次的满意显然多过了不满。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像看进了她的心里,掌握了她的秘密。
排演厅里则很快响起了整齐的掌声——饶是没能一气呵成到结束,伊格纳西奥临时上阵与她合演的效果也足以令所有人惊叹不已了。
“你的确应该亲自演狄俄尼索斯。”那男高音说。
“我也这么想。”一直在旁观的剧院总监予以附和。
伊格纳西奥摇了摇头:“我的声带早就退化了,偶尔唱一次没什么问题,长期演出我可应付不了。”
“那么我认为,首演至少应该由你完成。”总监说,“师生的一次完美合作……不是妙极了吗?”
他懒洋洋地看向安娜丽塔,问道:“你怎么想,安娜?”
她不喜欢这个主意。只是,她没有任何合理的理由提出反对。
于是,她用满不在乎的态度回答:“我觉得无所谓。”
伊格纳西奥意味深长地笑了:“那么,合作愉快,我的女孩。”
安娜丽塔扭头不语。
……
一整个晚上,她焦躁不安。
这天是国家德比的日子,她理应在伯纳乌球场支持克里斯蒂亚诺。
可是现在,她只能躲在自己的卧室里,用酒店的夹纸和圆珠笔不断画他的速写,消磨时间,排解苦闷。
比赛快要开始了,一整打夹纸也已经被她画完了,凌乱地散布在桌面、地板上。她被包围在克里斯蒂亚诺的肖像画中,丝毫感觉不到甜蜜的安慰,反而加倍地暴躁了起来。
按照伊格纳西奥的要求,这个时间她应该睡觉,利于声带休息,但这回她管不了了。于是,她猛然起立,冲到客厅,打开了电视机。
伊格纳西奥此时正在画架上临摹达利的《十字架上的耶稣》,听到她的动静,他有些意外地抬起头。
“你怎么不睡觉?”
“看球赛。”她漠然回答,不断地换台,“你不批准吗?”
他画上最后几笔,淡淡地应道:“显然,这次我不批准也没用。而且你要是不能看他的比赛,大概也睡不着觉?”
安娜丽塔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他。翻了一会儿,她总算找到了转播西甲的频道,便放下了遥控,紧紧盯住电视机。
镜头给到了球员通道里的克里斯蒂亚诺的那一瞬间,她心花怒放,高兴得几乎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这无疑是他期待已久的一战。他的棕眸炯炯有神,丰富的肢体动作就跟好动的小孩一样不安分,充分表露了他跃跃欲试的心情。然后,他又照例炫耀了他那堪比羚羊的惊人弹跳力,她一时差点以为他要飞上天空了。
“黑夜中的太阳。”伊格纳西奥评论道,“这场比赛的结果是什么?他有没有大放光彩?”
她的笑容消失了。“比赛还没开始,我怎么会知道?”
“不,你是知道未来的人。”他揶揄地说,“说真的,告诉我比分吧,我马上去买足彩赚一笔。”
她顿时既难堪又恼怒:“你急着做梦的话,就立刻去睡觉好了。”
伊格纳西奥笑而不语,吹干画布,带着颜料盘和笔刷走进了洗手间,总算留她清净了一会儿。
她注视着荧屏,面色怅惘起来。
当初她看过这场德比的直播,印象颇深,也的确记得比分和基本过程。从过往经验来看,即使她重活一次,任何比赛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收拾干净作画材料,伊格纳西奥不声不响地坐到了她的身边。
“从你的表情,我猜皇马会输给巴萨?最重要的是,阿多尼斯没有进球?”
她赶紧像躲避瘟疫一样挪到沙发边缘。“关你什么事?你什么时候变成球迷了?”
“我对足球本身没兴趣,不过它塑就了阿多尼斯,不是吗?”他说,顺手拆了两罐罐装葡萄酒,并递了一罐给她,“而且,你一定和我一样希望,能有一种直播视角,全场只拍一个人。”
她翻白眼不回答,推开了那罐酒。“我不喝。”
“酒神的伴侣滴酒不沾?”
安娜丽塔不耐烦地接过罐子,敷衍地喝了一口,就把它放到了一边。
开球了。
皇马的开局很顺利。巴萨门将巴尔德斯解围失误,直接把球送给了迪马利亚,迪马利亚斜传本泽马被布斯克茨拦截挡出,厄齐尔禁区弧顶的抽射又被布斯克茨封堵,无人防守的本泽马小禁区边缘凌空弹射入网。开场仅21秒,皇马便取得了1:0领先。
她毫无反应。
“不是阿多尼斯,真可惜。”伊格纳西奥似乎是在刻意替她说出心声。
“你可以安静吗?”
“好吧。”他做了个拉链的手势。
她把注意力放回比赛上,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她清楚地记得,在这场国家德比上,克里斯蒂亚诺似乎是急于证明自己,却反而表现不佳,屡失良机。
比赛的进展也丝毫不差地替她温习了前世。
第十九分钟,拉斯·迪亚拉中场抢断梅西,厄齐尔传球,c·罗纳尔多带球突破至左路30码处劲射,被巴尔德斯扑出。
第二十五分钟,c·罗纳尔多高速前插接本泽马传球,并未再传给禁区右侧无人防守的迪马利亚,而选择在禁区边缘射门,却由于追求角度,完全射偏。
当屏幕上出现克里斯蒂亚诺懊恼的面孔的特写时,伊格纳西奥十分享受地喝了一口酒,啧啧赞叹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生气和急躁的样子,特别可爱,特别性感。他真像只猫啊,灵活狡黠,身体里凝缩着所有的美,闪烁的眼睛易喜也易怒。”
“为什么认识你那么多年,我都没发现,你真的很烦?”
“好吧,好吧。”
第三十分钟,梅西直塞助攻桑切斯,巴萨扳平比分。
伊格纳西奥夸张地悲叹了一下,压低声音问:“你现在是不是又想用激光笔照瞎他们的眼睛了?”
她塞了塞耳朵:“我只想要你安静。”
他却自顾自地说:“阿多尼斯到底是会怕了你,还是更爱你呢……?唔,现在不好说,不过如果你一年前那么做的话,我猜你肯定没法那么顺利地爬上他的床。”
她猛地把那罐几乎没喝过的葡萄酒往他身上使劲泼了过去,猩红的酒液顿时染红了他的白衬衫。
“我说了,闭嘴。”
他抹了抹脸,无奈地说:“你用得着这么狠?难道我上辈子和那个俄罗斯美女一样是罗纳尔多的负心情人?”
她怒极反笑:“对她,我泼酒。对你,我应该换成硫酸。”
伊格纳西奥浑不在意,站起来用纸巾擦了擦衣服。
然后,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突然问了她一个意外的问题。
“你是不是认为,我并不相信神,更不相信重生的事,只当那都是你深信不疑的妄想?”
她怔住,下意识地反问:“难道不是吗?”
他笑着摇了摇头:“最开始,我信了一半。到了最近,我信了百分之九十。而自从……”
他顿了顿,说:“总之,我现在完全相信。”
“真的……?那么,是什么让你完全相信了?”
“等你看到你的项链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安娜丽塔心头一颤,莫名地不安,追问道:“我的项链……它怎么了?”
他只是重复:“你看到它的时候就会知道。”
“好吧……我还会看到它吗?”
“当然。在你完成阿高埃之后。”他又强调,“然后,你就会看到它,也可以随时回到罗纳尔多身边。”
“……真的就这么简单?”她狐疑地问,“你只是想要一个完美的阿高埃?”
“就这么简单。”他说,“所以,你可以放下你脑子里那些挟持、绑架、注射毒品之类的计划了。演出一完成,你随时能拿回你想要的东西。”
她将信将疑。
他或许至少会遵守字面意义上的承诺……但是在这之外,他还有什么想法,她却无法预计……她也唯有保持警惕了。
伊格纳西奥则低头看了看衬衫,一脸麻烦的表情。“唉……又得洗一次澡。”
在他走向浴室之前,安娜丽塔突然心念一动,叫住了他。
“你真的相信有神存在?”
他回过头:“为什么不?我从不是严格的科学主义无神论者,我不相信神,只是因为我并不需要宗教的救赎。不过,既然事实摆在眼前……我也没有特别抵触它的理由。”
“既然有神,你不害怕下地狱吗?”
“地狱?”他笑了,“如果它存在的话,我非常期待。至于天堂……我喜欢瞬间的,剧烈的,残酷的美,安娜,那种感觉更真实,更像活着。所以,永远住在那里虽然好,我却还是对它毁灭时的壮丽景象更感兴趣。”
她默然不语,恍然间也分不清幸福和痛苦,哪一样更实在了。
中场休息结束,伊格纳西奥清理完毕,换了干净的衣服,重新坐回沙发上同她一起观赛。
第四十八分钟,皮克禁区前绊倒c·罗纳尔多被罚黄牌,c·罗纳尔多任意球射门被人墙封堵。随后佩佩禁区前又被阿尔维斯绊倒,c·罗纳尔多25码处直接射门绕过人墙,但巴尔德斯沉稳没收。
第五十三分钟,哈维进球,巴萨反超比分。
第六十五分钟,巴萨解围角球,阿隆索左路传中,c·罗纳尔多10码处头球攻门偏出左侧立柱。
第六十六分钟,法布雷加斯头球破门,巴萨扩大比分。
她又忍不住叹息了。不出意外,1:3就将是最终的结果了。
这回,克里斯蒂亚诺不但失利,还几次错失了进球的机会,他多半会无比痛恨自己……而这样的时候,她却被困住了,无法在他身边让他重展欢颜。
想到这,她不禁对罪魁祸首怒目而视。
“让我猜猜你为什么瞪我……阿多尼斯多半要输球,而你就怪我害你现在无法去给他爱的安慰。”
“废话。”
他失笑起来,漫不经心地问:“输一场球,有这么严重吗?”
“开什么玩笑?”她立刻提高了音量,“这是国家德比,而且还是在伯纳乌主场。这三个赛季,皇马只赢了巴萨一次,唯一那次就是靠克里斯蒂亚诺在国王杯决赛加时阶段的头球绝杀……除此之外非负既平,其中还包括耻辱的5:0大屠杀……你说这场输了严重吗?”
伊格纳西奥举手投降:“当我没说。”
她却忽生感慨,继续说了下去:“别说是德比,不管什么时候,他都非常讨厌输。”
他饶有兴趣地追问:“比如?”
“他小的时候,每次一输球就大哭大闹……到了现在,这种性格也没改变多少。热身赛,对阵弱旅,他都像对待世界杯决赛一样认真……就算是和朋友打网球,玩游戏,又或者在家里和我比赛游泳,他都憋足了劲非赢不可,一旦输了就很不高兴……反正,只要涉及胜负,他就执着得像个刺头。”
“听起来很像他。的确和小孩儿一样单纯。”
“总之,他现在的心情一定糟透了。”她苦恼地说,又瞪了他一眼,“今天我一定得给他打个电话,你要是阻止我,我跟你同归于尽,你也别指望有人演你的歌剧了。”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又问:“那么,在这场比赛之后呢?皇马再也没赢过巴萨?他也再也没拿过金球奖?他永远是一个陪衬梅西的第二?”
“怎么可能?他可是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四月的国家德比,他就打入了制胜球,还作出了令诺坎普安静的庆祝动作,然后帮助皇马夺得西甲联赛冠军。”她如数家珍地开始述说,“虽然欧洲杯,欧冠半决赛上他都在点球大战中被淘汰,金球奖也给了创造了年度91球记录的梅西……但从这一年起,他就开始追回了属于他的荣誉。2013年,他——”
“够了,够了。”他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我想起来了,你好像写过这个部分。”
她顿时一阵恼怒:“你能不能至少假装对偷看别人的日记有点不好意思?”
他气定神闲,充耳不闻:“总之,即使时间回溯了一次,他的人生轨迹也会像什么都没改变过那样,按老路走下去,对吧?唯一的区别是,在颁奖典礼上为他流泪的不再会是那位俄罗斯美女,而会是你……不过,他的女朋友是伊莉娜·莎伊克还是安娜丽塔·曼加诺,对他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影响和改变。”
她不悦地皱眉:“他没有我,当然是能够快乐的,但他有了我也不会不快乐,甚至可以更好。”
“他可以没有你,你不可以没有他。”
“那又怎么样?我想要他,我也得到了他——对我来说这是唯一重要的事。”
“很好的心态。”他说,“不过……你真的有你相信的那么强大吗?你确定你能真正占有他?”
她一怔。“你想说什么?”
“他是易逝的人类,但作为绝对的美的载体,他却是一种亘古长存般坚固的,屹立不倒的存在,本身就已自足圆满,独立于所有尘世规则之外。”
他的话音具有某种诱导性,她不由恍惚了起来。“是的。”
“可是你呢?你是什么?”
她如遭雷击,喃喃自问:“我是什么?”
“你只是个没有实质的幽灵,一旦失去美的依靠,就消散无形。”他低沉的声音继续牵引着她,“你相信你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用自己的手抓住美,抓住永恒。可实际上,你彻底受自然,受更高于自然的大能的摆布,你个人的意志丝毫无以抵抗它们。所以上次,你完全未能触及美,就已因病而死。”
“……但这次我得到了恩惠。”
“神兴之所至给予的恩惠和施舍。”他补充,“有多少力量?有多稳固可靠?她会一直眷顾你吗?如果不,你这个违背了自然规律的巨大纰漏……又会面对什么的结果?”
她本能地将手伸向项链的位置,毫不意外地什么也没摸到。
积压的恐慌令她手脚颤抖,她勉强镇定下来,坚决地宣称:“我用不着想那么多。我有了新的生命,克里斯蒂亚诺也属于我,这都是实实在在的。”
“那么为什么丢失那条项链,会令你如此恐惧?”他一针见血,“你的整个存在,你的所有意义,或许只是大自然和神祗之间的一个游戏……所有生命个体怀着生存痛苦出生,然后走向注定的死亡,价值只有虚无,可是你甚至连虚无都不如,只是荒谬。”
她脸上骤然失去了血色。她想抗拒,她想否认,但她经久撕扯的内心却在附和着他的每一句话。
她拒绝着外界,以铜墙铁壁坚守自我,宁肯怪诞孤僻勿要凡庸平常,固执地追求绝对的个别性与独立性,岂不本就是为了抗争虚无的恐惧,以免自身脆弱的存在溶解于大道自然中?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终于问,“我的项链……?”
他不回答,而以神秘而悠远的语调作结说:“转瞬即逝的荒谬,在绝对的永恒之美面前,又怎么可能强大呢?除非荒谬能带着美一起灭亡。”
比赛在这时结束了。
她茫然注视着克里斯蒂亚诺离场时不甘、懊丧的面容,彻底失神,仿佛正在虚空中遥望对岸的实景。
“再怎么回避,这种绝境也迟早会降临,安娜。”他按住了她的肩膀,“现在,我令你暂时离开他,你也可以清醒地,仔细地想清楚了……晚安。”
她的目光转向了那幅《十字架上的耶稣》。
深渊般无边无际的黑色空间里,十字架上崇高的耶稣被圣光所照耀,作为无限黑暗中的一束炽烈的光明,辽远神秘,摄人心魄。
“美是什么?”她困惑地问出声。
伊格纳西奥在卧室门口停下了脚步。
“你问我的话,我会说,美即地狱。”
美即地狱。
她的身体冰凉,灵魂颤栗。
……
克里斯蒂亚诺很想睡觉。
等太阳升起,一切就又会重新开始了。而且,他虽然拥有整个足坛最强悍的体质,但最近每周双赛没有轮休的强度,也同样需要好好休息才能应付。
可是他翻来覆去了很久,只觉身上好像长了刺一样,怎么都睡不着觉。
于是,他只好唉声叹气地下床,又进室内浴池泡了个冷水澡。
冰冷的水刺激得他全身毛孔收缩,却没起到镇静的效果,反而令他更清醒地品味着所有的挫败、烦恼、愁苦。
他烦躁地沉入了水里,安静地潜伏着,把自己与外部世界彻底隔绝。
他很想赢,也只想赢,但他偏偏又输了,输给巴塞罗那,输给梅西,甚至还输给了自己——他今天踢得像狗屎一样,还错过了那么多好机会,简直比那次5:0还糟糕。
输,已经足够让他恼恨得想杀人了,可竟还不是全部。
安娜已经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好吧,严格来说并不算很长,但正常情况下,她几乎一分钟也不愿意离开他身边,可是这回,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去了意大利。最不可理喻的是,她甚至一次也没联系过他。
比赛之前,克里斯蒂亚诺本以为,她会打个电话为他鼓劲,因为过去每次无法在现场支持他时,她都会那么做。
但是这次,她没有。
他的愤恨立即又升级了,发泄的对象却远在天边。他想把失意宣泄在球场上,结果反而又遭受了更严重的打击。
饶是如此,德比结束后,他却仍习惯性地认为他将会听到她的温言软语——在他心情跌落到谷底的时候,她永远都会不遗余力地给他最好的安慰,从他们最初相识起就是这样,从没有一次例外。
他甚至还计划好了,一旦她打过来,他该用怎样的冷言冷语来报复她对他的伤害,并且为这样的想象而畅快不已。
然而,他最后连一条短信也没等到。
自作多情。
克里斯蒂亚诺漠然起身,冰冷的水珠与空气接触,体表立即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他没有擦拭,就这样光裸着身子,赤脚一步步走到镜子前。
他曾经瘦弱单薄,像根细长的豆芽菜,但他最终用强硬的意志、日复一日的苦练,雕琢出了一具刚劲有力的肉体。没有发胶,他湿漉漉的深色头发恢复了天生的鬈曲,清秀的面貌仍保有少年的稚嫩无辜。
这正是她所迷恋的样子吧?
他还记得,那一回德比惨败后,她是如何亲吻他,抚摸他,然后骑在他身上忘情地呻`吟……如果她今天在他身边,大概也会是如此了。
在她离开以前,他好几次拒绝了她的求欢,她那种抚慰宠物的耐心或许也已经为此而被耗尽了。
“你只是个漂亮的傻瓜。”他自嘲地笑道,总算用毛巾擦干身体,穿回衣服。
他还是睡不着,就坐在昏暗的客厅里发呆。
安娜丽塔那张侧面头像就挂在他的面前,他盯着它,不由留恋起了那些甜蜜的点滴,心里酸酸涩涩。
她对他那么好,难道真的只是贪图他的身体么?
如果她爱他,为什么又完全不能信任他,总是神神秘秘?她为什么非离开不可?为什么她什么也不肯告诉他?
临走前,她对他发了那样的誓言,结果到了现在,她什么也没做。
他搞不懂她,永远都是这样。
越想越是憋闷,克里斯蒂亚诺顺手从桌上取了个瓶盖,百无聊赖地开始练颠球。
瓶盖太轻,形状也不规则,难度也非颠足球可比,不过这对c·罗纳尔多来说不是问题。他两脚`交替,不断踢起瓶盖,不时施展花式,而瓶盖始终稳稳地处于他的掌控范围,如果有人旁观,必定忍不住鼓掌叫好。
突然,他的动作出现了意外失误,瓶盖远远地飞到了一边,在地上滚了两圈,最后躺倒。
克里斯蒂亚诺呆呆地看着它,压抑的苦闷忽然像断了弦一样爆发。
他没用到连踢个瓶盖都踢不好,难怪他今天会输球。
他抿紧嘴唇,喉咙泛酸,泪水湿润了他的眼睛。
他并不愿意哭。他竭尽全力地克制呜咽,逼回眼泪,可是滚烫的热泪还是一滴滴流了下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奔涌而出。
在黑暗中,他断断续续地抽噎着,不由自主地取出手机,泪眼朦胧地盯着屏幕,盼望它能响起来。然而,四周回响的始终只有他的哭泣声。
他带着哭腔斥骂说:“去死……”
这时,有只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怔住,发觉小克里斯蒂亚诺正在他身后好奇地看着他。
“爸爸?”小克里斯蒂亚诺眨巴着巧克力色的大眼睛,“哭?”
他的心融化了,立即擦干脸上的泪痕,把儿子抱到怀里。
“这么晚了,你不该起来。”他轻斥说,“睡觉。”
小克里斯蒂亚诺抓住他的衣领,嚅嚅地发声:“一起睡。”
他顿住,对儿子温和地一笑:“好啊。”
他正要将小克里斯蒂亚诺抱到自己的房间时,忽而僵住。
“妈妈?”小克里斯蒂亚诺用询问的目光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悦地冷哼说:“你没有妈妈,从来都没有。”
不料此言一出,小克里斯蒂亚诺竟皱起细眉,嘟着小嘴,一副无比委屈的样子。
他连忙宽慰说:“嘿,克里斯蒂亚诺,你虽然没有妈妈,但你有爸爸,一个超级棒的爸爸,这也很好。”
小克里斯蒂亚诺不高兴地用力摇头。“安娜。”
他霎时气恼怒不已:“我都说了,她不是你妈妈!而且你该忘了她了,因为从今天开始,我跟她断绝关系!”
小克里斯蒂亚诺看上去更不开心了。“安娜。妈妈。”
他只得无奈地翻白眼。“她到底对你做过什么?”
然而他明白,他也没什么资格责怪小克里斯蒂亚诺——他刚刚的气话再不留余地,也并不含任何真正的决意。他的心中仍然抱有期待。
因此,他顺势拿起手机,出神地看着屏幕,目光渐渐变得殷切。小克里斯蒂亚诺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贴在他的身边一起盯着,等待铃声响起。
还是没有电话。
克里斯蒂亚诺一下子又恼火了,对着屏幕咬牙切齿地说:“安娜丽塔·曼加诺,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十秒之内你再不打来,我们就立刻分手!
十,九,八,七,六……”
数到这,他懊恼地放慢了一倍的速度。“五,四,三,二,一。”
没有动静。
他气急败坏:“不打就不打!永远也别打来!”
然后,他立刻写了一条简短的短信:“我们分手。从今以后,你永远也别再来找我。”
正想发送时,他的怒气却冷却了,手指徘徊在按键上,怎么也点不下去。
小克里斯蒂亚诺恰好在这时怯怯地拉了拉他的手。“安娜?”
他顺势放下了手机,对儿子摊手:“瞧,不是我要和她分手,是她不要我们。这次她连圣诞节也不会回来跟我们一起过了。”
小克里斯蒂亚诺却只留意到那个令他兴奋的词,眼前一亮:“圣诞节。”
“是的,圣诞节。”他有气无力地对儿子笑了笑,“到时候,我们一起回马德拉。”
小克里斯蒂亚诺又歪了歪头:“安娜?”
他撇了撇嘴,低头存好短信草稿:“看在克里斯蒂亚诺的份上,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到了圣诞节你还没准备好一个完美的道歉……永别!”
小克里斯蒂亚诺懵懂地眨眨眼。
……
十二月二十四日,克里斯蒂亚诺和所有亲密的家人朋友齐齐回到了马德拉岛的家宅中,携手布置圣诞树。
“你怎么了,克里斯?那么阴沉?”里奇问他,“因为女朋友来不了?”
“她不是我女朋友了。”他粗暴地往圣诞树上挂了个铃铛,“我们分手了。”
里奇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什么?真的?为什么?”
“啊……说来话长。她去意大利之前,为了某些很难解释的原因,我们吵了一架,而她走了以后,她一次也没联络我!我说过,如果她到了圣诞节还不打电话给我的话,我就和她分手。”
“呃,就是这样?”里奇尝试消化了一下,“等等,你冷静一点……记者都拍到她天天在排练,也许她只是太忙了。”
“狗屁!忙到那么长时间一个电话都没空打?除非她不在乎我!”克里斯蒂亚诺怒道,“既然是这样,我一定要和她分手!”
里奇听出了他话中隐藏的信息:“这么说……你们还没有真的分手,是吗?你只是在自己发脾气而已。”
“不,这不是玩笑!我连分手短信都写好了。”
里奇笑了起来:“你真的会发吗?”
“当然!”
“那你还等什么?”
克里斯蒂亚诺扁扁嘴,拿出手机,咕哝说:“的确是时候了……”
里奇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克里斯蒂亚诺在他越发戏谑的目光下尴尬地停顿了一会儿,但赌气的念头再怎么作祟,他最后也还是没能把短信发出去。
“不,不对。”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的点,“我说的是圣诞节……但今天是平安夜。”
里奇忍住笑,配合地点点头:“没错,要分手也该等到明天。”
克里斯蒂亚诺扭头不语,心中暗自连声咒骂着安娜丽塔。
……
第二天,圣诞大餐吃完了,家庭气氛温馨和谐,唯独克里斯蒂亚诺乌云盖顶。
小克里斯蒂亚诺正在他周围无忧无虑地玩闹。他坐在沙发上,盯着毫无动静的手机,脸色越来越难看。
“准备等到凌晨十二点,圣诞节过了再宣布分手?”里奇笑问。
“不,现在,立刻。”他气冲冲地说,翻出了短信存稿箱。
然而,和前几回一次,一到要发送的关键时刻,他就下不了手了。
里奇在一边交叉着双手,一脸看戏的表情。他抓狂极了,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
小克里斯蒂亚诺看到这熟悉的场景,适时地放下玩具,迈动笨拙的脚步来到了他的身边。
“安娜?”小克里斯蒂亚诺又问,“妈妈?”
见此,他眼睛一转,故意说:“她不是你妈妈。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小克里斯蒂亚诺果然一下子哭丧着脸,好像马上就会哭出来似的。“不。”
他露出一副苦恼的样子,把儿子拉到怀里:“不?”
“不。”小克里斯蒂亚诺坚决地点头。
“好吧,拿你没办法……那我再给她一次机会。新年。”
里奇滑稽地摇了摇头,小克里斯蒂亚诺似懂非懂,喜笑颜开。
……
室外,新年的璀璨烟火在马德拉的夜空中灿烂绽放,闪烁的火光不断掠过克里斯蒂亚诺阴沉的面孔。
里奇探问道:“她还没打来?”
“没有。”他愠怒地说。
“嗯……连新年祝福都没有,的确是有点过分。”里奇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你是该和她分手了。”
克里斯蒂亚诺当即气恼地取出了手机。
但最终,不出所料,他还是按不下发送键。
见状,里奇拍了拍他的肩膀:“承认吧,克里斯,你舍不得和她分手。既然是这样,你该主动打给她,和她好好聊聊,别再这样别扭下去了。”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是我主动打给她?做错事的那个人又不是我!”他恼羞成怒,“还有,谁说我舍不得和她分手?是我儿子不舍得她!是不是这样,克里斯蒂亚诺?”
小克里斯蒂亚诺正在看烟火,听到父亲的问题,回头看了他一眼,茫然地挠了挠头。
“好吧,好吧。”里奇忍俊不禁,“那么,这次你要不要看在他的份上,再选个日子给你女朋友一次机会?”
克里斯蒂亚诺竟真的低头沉思了起来。
想了一会儿,他嘟囔说:“一月二十一号。”
“一月二十一号?”里奇疑惑地重复了一遍,“那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我们邂逅两周年纪念。”他闷闷地回答,“去年那个时候,她亲手剪了好几盏示爱的镂空纸灯,在晚上偷偷把它们拿出来点亮,那些肉麻的图案就映满了整个屋子……她说下一年会给我更有趣的惊喜。”
说到这,他不满地哼了一声:“如果那天她还是没有行动,我绝对不会再给她机会了。”
“不不不。二月五号,你还可以再给她一次机会。”
他怔了怔:“我的生日?”
“是的,你的生日。就算那天过去了,也没关系,因为接下来就是情人节……总之,节日一个接一个,说明你永远不需要和她分手。”
克里斯蒂亚诺总算领悟了他的调侃,羞恼地挥了挥手:“去你的!一月二十一号!那就是她最后的机会!”
里奇笑而不语。
……
一月二十一号,周六,里奇到了克里斯蒂亚诺家里做客。
在室外陪他打了一会儿羽毛球,里奇中途叫停,放下了拍子,坐到藤椅上休息。
“到此为止吧。”
克里斯蒂亚诺愣住,不满地抱怨:“胜负都没分出来。”
“我输了。”里奇说,“你火气那么大,我应付不了。”
“什么跟什么?”克里斯蒂亚诺追到他身边,企图把他拉起来继续,“打完这局再说。”
里奇摆了摆手,揶揄地问道:“你今天和女朋友分手了吗?”
他僵了僵,干笑起来。“哈,你提醒了我。”
紧接着,克里斯蒂亚诺拿起桌上的手机,再次重复了那纠结的轮回,手指与发送键之间僵持不下。
“怎么样?是不是决定等到生日再说?”
“瞎扯!”克里斯蒂亚诺当即否认,“只是……我觉得,用短信分手,太轻率了。”
“是吗?但据我说知,你就是这样甩掉内蕾达的。”
“那不一样。”他辩称,“她比内蕾达更可恶一百倍,所以,所以……”
里奇看不下去了,好笑地说:“克里斯,你就直接打个电话告诉她,你很想念她吧,不要和自己过不去了。”
“什么?你脑子进水了!就算我要打电话,也是该告诉她,我有多恨她,然后宣布分手。”
里奇失声大笑,连连点头:“也不坏。我相信她一定听得出,你的想法和你的说法是反的——行了行了,别瞪我,你想念她也好,要分手也好,赶快告诉她吧。你都为这件事烦恼了多久了?”
克里斯蒂亚诺冷哼了一声,终于还是依言拨通了号码,把手机贴到耳边。“我一说要分手,她一定会很害怕,然后拼命地挽留我……不过这次,不管她怎么求我也没用了。”
里奇忍笑点头:“是的,是的,你已经铁了心要结束这段关系了。”
克里斯蒂亚诺一副傲慢的表情,心里却渐渐忐忑了起来——他真的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她说话了。他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然而,不一会儿,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里奇正对他的反应困惑不解,耳边就突然响起了他的连环咆哮。
“她挂我的电话?她挂我的电话!她挂我的电话!”
里奇慌忙企图安抚他:“克里斯,冷静,冷静——”
克里斯蒂亚诺这下却已彻底暴怒了,对着手机大声咒骂:“狗屎!安娜丽塔·曼加诺,你这次就算送来全世界的玫瑰花,说一万句甜言蜜语,再跪到大街上求我,也别指望我原谅你!你他妈的就是个无耻的骗子——”
他突然词穷了,只得发泄地怒吼了一声:“啊啊啊啊——!真见鬼!”
里奇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等他看起来似乎平静了些,才小心翼翼地问:“她不肯听你的电话?”
“是的!”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那样的话……”里奇迟疑了一会儿,“其实你可以亲自去意大利找她问个清楚。反正你有私人飞机,来回很快。”
克里斯蒂亚诺马上又爆发了:“什么?!错的又不是我,我却要去飞意大利讨好她?她以为她是谁?!”
里奇放弃。“我什么也没说。”
克里斯蒂亚诺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自言自语道:“她以为她是谁……?我一开口,多少女人抢着做我的女朋友?我干嘛要在乎她?”
“但是……你的心情还是很坏。”
克里斯蒂亚诺气呼呼地别过头,一言不发。
然后,他冷不防地要求道:“跟我去巴黎,明天早上就回来。”
“哈?”里奇反应不过来,“去干什么?”
“玩。”他简短地回答,“你不要去的话,我自己去。”
“好吧,我陪你去……如果这能让你心情好起来的话。”
“非常好。”
作者有话要说:正在快进拉进度的我……本来不想隔好几天更,不过感觉各种玄学太赶客,于是我合并了两章,坚决要把世界第一可爱的罗美人拖出来拉人气留客人……
车轱辘话,反馈啊反馈……养肥党,我打!就算做养肥党,至少也要补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