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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渡。
江边潮涨潮歇, 江水拍岸,一轮明月浸在江心。江面上飘来悠扬的琵琶声。
才刚过了酉时, 岸边已经停满了宝马雕车, 粉墙黛瓦间, 灯笼摇曳,不时有名贵的香车载着盛装的丽人, 沿着青石路而去, 淡淡的脂粉气随风飘散。
这是江州最著名的风花雪月之地,能来这里听一折曲子的人皆非等闲,达官显贵一掷千金,才子名士流连忘返。
魏西陵冷冷评价了句, “烟花之地。”扭头就走。
喂!他不会是嫌贵罢?
萧暥追上去,“西陵, 我来这里, 不用钱。”
魏西陵头也不回, 疾步而去。
“西陵!”萧暥抄上前拽住他的手臂, “连云渊大名士都来过这里,真的, 不是烟花之地,实乃风雅之所。”
他眼梢微撩,“ 风雅?你懂吧?”
魏西陵沉默, 他不懂。
萧暥腹诽:打仗打傻了。
“我真是带你们来吃汤圆的!”
魏西陵凝眉:怎么吃个汤圆,他吃出风雅来了?
片刻后,他们坐在桃花渡的兰亭雅舍里, 江风掀起纱幔扑面,袅袅的曲声从池中传来。
萧暥掀开白玉壶嗅了嗅,“桂花酒,香!”
接着爪子就被魏西陵按住了,“不饮酒。”
“哦,”萧暥舔了舔嘴唇,意兴阑珊地一跃上了座旁的雕栏,荡着一条长腿坐在栏杆上,侧首俯瞰池心碧玉台上翩翩起舞的女子。
“这姐姐舞跳得好,就是旁边那个弹琴的,稍逊了点,这《广寒吟》原本哀而不伤,却被他弹出一股冷宫弃妃的哀怨来。”
“你懂音律?”魏西陵道。
“那当然,”他得意地一撩额角挂下的碎发,“我没事儿就来这里听清邈姐姐弹琴。”
好嘛,原来是常客。
魏西陵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清邈姐姐不仅琴弹得好,人也漂亮,待会儿你见到了,保准惊为天人。”
伊清邈,十三岁登台,一曲《千秋吟》,惊艳八千客,多少人远道慕名而来,多少人为她挥金如土,十里桃花渡,色艺双绝第一人。
“菜也做得好吃。”萧暥道。
魏西陵微微侧首,“你让伊姑娘给你做菜?”
萧暥点点头,丝毫没觉得不妥,“清邈姐姐人可好了。公侯府的菜来来回回就这几道菜,我吃得都……”
他话没说完,魏西陵淡淡问,“你怎么结识她的?”
“我嘛,当然是因为我英俊……”
“说实话。”
“哦,上个月,有恶霸欺负她,我把那人打得找不着北了。真痛快!”
“既是恶霸,必有一方势力,他没报复你?”
“他哪敢……”萧暥正要摆起大尾巴。
“暥哥哥打完人,报了西陵哥哥的名字。”方澈插嘴。
萧暥一个没坐稳,差点从栏杆上摔下来,“澈儿!”
方澈一五一十道,“暥哥哥让他们不服就来公侯府找你,他们当然不敢。”
魏西陵挑了下眉,看向萧暥,“嗯?”
萧暥赶紧道:“西陵,你一身正气,嫉恶如仇,你的名号辟邪,各路牛鬼蛇神都怕。”
魏西陵淡淡看了看他:“既是惩恶,无妨。”
方澈最崇拜魏西陵:“那是当然了,西陵哥哥是大英雄,将来必定是会是万人敌的大将军。”
萧暥坐到桌前,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方澈看了他一眼,小脸一红,不说话了。
怎么了这孩子?这什么意思啊?
萧暥不甘心,笑眯眯凑过脸去,又问:“小澈儿,你觉得我将来能当什么?”
凭他智计天纵武艺超群,怎么也是个大官吧?说不定封侯拜将,光耀门楣……
“皇后,”方澈道。
?!
萧暥以为自己听岔了。
方澈憋红了脸,又道,“暥哥哥是皇后。”
萧暥下巴差点磕桌子上,“什么?!”
闻言,魏西陵也错愕了一下,颇有意思地看向萧暥。
然后他竟难得好奇地问:“为何?”
见魏西陵看着自己,方澈更窘迫了,低下头嘟着小嘴:“暥哥哥,嗯,最好看了。”
“澈儿,男子不能当皇后。”萧暥罕见一本正经纠正。
方澈天真地反问:“为什么?皇帝不想娶天下最漂亮的人吗?”
萧暥:……
方澈:“西陵哥哥是天下最骁勇善战,是大将军,暥哥哥最漂亮,当然是皇后。”
萧暥快憋出内伤:“澈儿,漂亮是不能形容男子的。”他指了指自己,“我是男子。明白吗?”
方澈盯着那双恣意风流的眼睛看了一会,摇头,不懂。
萧暥头有点大,让他怎么解释?
忽而他闻到一阵浅香,幽幽淡淡随风飘来,顿时眼睛一弯,“澈儿,漂亮的人来了。”
只见一个窈窕女子,鹅蛋脸,容貌妍丽,十七八岁模样,身着粉色底提花绡褙子,配蓝色暗纹连珠团花襦裙,手中托着一只银盘,盘中是软糯的汤圆和几样色泽清雅,酥香可口的小菜。
魏西陵立即站起身,礼让道,“怎劳姑娘亲自来送。”
清邈微笑,“今晚我无事,我呀,就在这里和你们一起听曲子了。”说罢她悄悄瞥着魏西陵,后者不自在地偏开头去。
萧暥笑道:“上元夜能得姐姐相陪,我们可是走大运了。”
魏西陵微微凝眉,“恕我冒昧,姑娘琴艺双绝,上元夜就没有邀约?”
清邈温婉一笑:“你看,我不是约了你们吗?”
她笑盈盈看向魏西陵。
魏西陵目光隐隐一锐:“姑娘的手怎么了?”
清邈一诧,暗惊这人眼力好生了得。下意识手一缩,却被萧暥擒住了手腕。
只见那纤纤玉指上缠着细细的棉纱,纱间隐有血迹透出,伤得怕是不轻。
“姐姐手割伤了?”
“哦,练琴时不小心划开了。”清邈收回手,笑道,“好了,再不吃菜要凉了。”
点心精致,汤圆软糯,小菜鲜香可口。
萧暥吸了吸鼻子,“姐姐的手艺还是那么好。”
由于童年的经历,他对食物有点执念,加上正在长个子,整天像饿死鬼一般。他三下两下把自己碗里的汤圆吃光了,又瞄了方澈碗中,心道:这小团子应该是吃不下吧?浪费粮食多不好?
他眼梢弯了弯,“澈儿…”
魏西陵见状,搁下勺子,“我吃饱了。”
“给我给我,”萧暥赶紧捞过碗。
清邈失笑,“早知道你这么饿,我就多做些。”
魏西陵道:“姑娘不必麻烦,他是馋。”
言罢,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清邈柔婉一笑,心道眼前这两个少年真是完全不同的气质。
即使美人在旁,风月无边。魏西陵依旧面若冰霜,行止端方。但他身旁那只就完全不是这么个风格了。
那小家伙才十三岁,眼带桃花,嘴里叼着汤圆,也不妨碍他眼梢飞挑地朝她递送秋波。
看得她又气又好笑,小小年纪就是个色坯,将来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姑娘。
清邈不睬他,坐到乖乖吃汤圆的小粉团子身边,摸了摸那毛茸茸的小脑袋,“这孩子是……?”
“哦,我儿子。”萧暥毫不脸红道。
方澈皱起小眉毛,抗议,“不是。”
萧暥戳了戳方澈的小脸,“不是什么不是,当我儿子不好嘛?天天带你来这里看漂亮姐姐,清邈姐姐漂亮吗?”
“漂亮。”
“那当然,清邈姐姐可是花魁。”
“但是……”小团子嘟着嘴,“暥哥哥更好看。”
清邈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那小粉团子无比好奇地问,“姐姐,花魁是什么?”
唔……这个么……
魏西陵冷道:“吃菜。”
方澈赶紧低头吃东西,不敢说话了。
简单粗暴嗷。
就在这时,雅间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丫鬟悄悄掀开风帘,“清邈姑娘,容姑让你过去。”
“失陪了,”清邈站起来,走到门前,问,“姑姑何事?”
廊下站着一个容貌艳丽的妇人,娥眉粉黛间是久经世故的练达,只见她眉头微蹙,神色紧张,“刚才来了位京城来的大人物,点名要听你弹《千秋吟》。”
萧暥的耳朵贼尖,遥声道,“清邈姐姐的手受伤了,怎么弹琴?”
容姑蹙眉道:“小公子有所不知,这位大人物背景很深,别说我们桃花渡惹不起,就是江州牧魏将军在此,也要礼让三分。”
魏西陵道,“京城来的,莫非是王家的人。”
容姑是人精,一看魏西陵仪表不凡,气质清飒,知道必有来头,不便多问,于是只道,“公子明察。”
这一句话便暗暗点出了来人显赫的地位。
此时正是幽帝时期,幽帝娶王氏女为后,生皇子魏珣,也就是魏瑄的哥哥,后来的桓帝。盛京王氏为外戚,一时权倾朝野。
清邈叹了口气,“姑姑稍等,我这去梳妆。”
“这位大人物精通音律,你可千万别弹岔了。”容姑嘱咐道,“这棉纱得拆掉,不然坏了指感。”
“姑姑,你这要求太苛刻了,清邈姐姐伤了手,抚琴已是勉强,你还让她……”
“阿暥,算了”清邈打断他。
她岂不知十指连心,拆掉棉纱,就是用琴弦切割伤口,这一曲下来,琴弦上必是血迹斑斑,还不能有任何错漏。
魏西陵皱了皱眉,刚想说话,就听萧暥道,“姐姐,我倒有个办法。”
见他眼梢微微撩起,魏西陵直觉感到不会是什么好主意。
“姐姐的《千秋吟》我也听过不下几十遍了,我去替姐姐。”
代替?!
此言一出,雅间里的几个人都错愕地看向他。
萧暥快速道,“那姓王的大人物也没见过清邈姐姐吧?过了今晚,他就回京城了,我顶替姐姐去,只要蒙过今晚,不就行了。”
容姑可是人精啊,她立即反应过来,细细打量这少年,丰神俊秀姿容姣好,尤其那双藏媚含烟的眼睛,目光流转间不可方物,加之他身量未足,和十七八岁的少女身高恰好差不多,若是再略施粉黛,装扮一下……
“你真的会弹《千秋吟》?”容姑问。
“闭着眼睛都能弹。”
瞒天过海,偷梁换柱,眼下这似乎是最好的方法了。
魏西陵不置可否,“你可有把握?”
如果被王家的那位大人物发现他们合着伙蒙骗自己,结果就不好收场了。
萧暥笑眯眯道,“西陵,我们打个赌罢,如果被我蒙过去了,下次你穿襦裙给我看可好?”
魏西陵被他气得脸色一白,不睬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