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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细细的一打子,一束一束温柔地照射于窗沿,金丝边框中的金盏花香气沉郁,花瓣上均匀地洒了碎金星屑,流光溢彩,渡影无声。
白执离凌乱的裹着披风,眯起眼,去望空中幽幽浮动着的尘埃,香炉中焚了把清浅的金银花,属于这一世安陵帝姬顾夕颜的身体纤细苍白,得须好生养着。
白执离垂眸凝视着手臂上开始逐渐显露的乌青斑点,拉了拉袖子,方启唇道。
“……仇家。”
“你说仇家?”
一直是人形的毕方鸟毕桠咂巴咂巴口中的花茶,依旧是一身漆黑如墨的暗卫服,面罩松松垮垮绕在脖颈上,坐在桌子对面,用银簪子挑着咬了块盘盏中的藕粉桂花糕,撑着头望向白执离。
白执离拿着忽然召唤出来的辞语录,开始围着桌子打转,一边兜着圈子一边还念念有词。
毕桠咬了半口桂花糕还没咽下去,突然感觉头有些晕。
白执离停下喝了口茶,接着转道:“这肯定的,辞语录里随便揪出一个人,都可以挖出一大堆的仇家。”
“我最大的仇家就是谢青梧那木头疙瘩了。”
“这话可不对了,天上那些可都是你仇家。”毕桠笑道,“人家谢青梧可是你的风月情债呢。”
“对不起,年少轻狂的情劫。”白执离面无表情,“还是往死里死劫的那种。”
毕桠呷了口茶:“啧啧啧。”
“你也别想好过,我可告诉你。”白执离拈一枚桃花饼上鲜嫩的脆皮,于指尖研磨成粉,逼近毕桠,眯了眯眸子道,“谢青梧在这船上,我能感觉到…”
“南方朱雀神君,陵光。”
白执离凑近毕桠的颈侧,笑道:“他也在这。”
毕桠顿了一下,带着凳子往后咯噔一退,使劲嚼了嚼嘴里粘软甜腻的桂花糕,抱着盏天水碧青瓷茶杯,干脆利落地转向窗户。
白执离追问到:“你当年把人家抢回来的时候,现在怎么没料到这个结局啊?”
毕桠:“……”
白执离见他半晌没了反应,自己的话头也耍够了,方用带着细碎银坠流苏的小银簪挑起一块藕粉桂花糕,浸在蜜里的桂花小巧玲珑,沉郁在深色的长条软糯的糕体中。
那桂花糕的香气浓艳且清澈,偏又入骨涩,味不消,像极了上古毕方毕桠与南方朱雀神君陵光的那段孽缘情债。
风情月债,花缘雪幻。
说的玄乎,其实也不过一颗蛋的事。
关于毕桠与陵光的事发生在白执离还在神界当差的时候。
神界不养闲人,辞语录中的妖魔神兽们大多各自找了职位忙活去。
毕桠他表姐焚咏玄君于洪荒已供职于神界,护守着东荒之中苍灵之墟那一片碧海,算是在东王公-东华帝君手下做事。
青蓝之鸟环绕流火万里,连绵不绝,终日遨翔驰骋于碧海晴岚的无垠天地间。
焚咏玄君之所以留在那潮生水横中,是因为她爱上了碧海之中的一位鲛人,展翅千年,流火不息,只是为了她。
毕桠则向来不喜欢水,所以他辞别了自家表姐焚咏玄君,向南方谋职去了。
毕方鸟一不小心飞得偏下了一点,一不小心飞进了羽族的窝。
毕桠在那一片睁眼所及的,毛绒绒的流火千灯中,找到了一颗蛋,流金波赤,直往他身上蹭的大白蛋。
毕桠把这枚蛋带走了,带回人间东荒的火山去了。
这件事最后在神界引起了轩然大波,也是间接性导致了后来的祸世之书事件的因素之一。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那颗蛋中,孕育着羽族下一任的圣君。
便是,南方朱雀神君,陵光。
“我以为是别人丢掉的……”毕桠闷闷地说道,“我以为他和我一样,是被父母丢弃的孩子。”
“那样会,嗯…”毕桠的指尖一下一下,轻叩在杯口,“很不幸…孤独。”
“…放心吧。”白执离不自在地轻咳几声,别过眼睛,道,“西城是西方白虎神君监兵的地盘,他们应该不敢乱来。”
“表姐说,我们是因为洪荒战乱时才被父母遗弃保护下来的。”毕桠仍然面对着窗外,身形落寞,絮絮叨叨不止着,“我们孓孓一身,生为毕方。 ”
“嗯……”白执离顿了一顿,干涩道,“红红啊,你先想开点……”
“他当时快破壳出生了…”毕桠眸色暗淡,缩得更厉害了,“就这么被抢回去了……”
尚且还是颗蛋的陵光,在经历了毕桠日复一日的胎教中,终于有朝一日,在破壳前望,被羽族夺了回去,安放在西极若木神君谢青梧的真身若木上。
那颗蛋在离开毕桠之后,复又沉寂了很久,方破壳诞生。
毕方鸟当时都已经给他起好名字了。
东荒一片火山,在那一片荒芜连绵,万里翠树暗淡间,唯有那生于东荒苍林火生之物,木生毕方之食的浮屠果鲜红晶莹。
毕桠唤那时的陵光为,浮屠。
并且十分期待着他会长成另一只毕方鸟。
“没事的。”白执离呷了口茶,耸耸肩道,“他们就在隔壁,可能待会就过来了。”
毕桠手中的茶盖扑通一声跌落于茶盏中。
白执离顿了一顿,又问道:“你要不要和他聊聊?”
“我去海上飞会,晚上回来。”
毕桠几乎是一瞬间扣紧了窗扉,舒展着环绕流火的双翅,偏头道了一声,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被随意搁置在案上的茶盏,晃晃悠悠地坚强站立着。
白执离先挑眉啧了一声这鸟怂,方慢悠悠放下手中的茶盏,摸了摸案上的那副纯银制的虎面面具,指尖划过那些缀着的银坠,细碎盈声轻越响起。
今天已是第三日,只待入夜。
便是这金铃船的第三夜拍卖。
“叩叩——”
白执离把面具扣好的时候,敲门声应声而起。
“进来吧。”
厚重的雕花木门推开时裹挟着万千光束而来,白执离先探身把窗关好了,方转过头去。
“参见明候。”
进门的是个浅黄明圆领袍的中侍,在这金铃船上负责招待客人,平平无奇的一张脸,垂首沉声道:“第三夜的拍卖即将开始。”
白执离淡淡应了,方走了几步,眼波流转,凝眸一线,指尖随意地勾着颈上的那一环南红冰飘玛瑙的金锁璎珞,又回头笑吟吟地向那中侍问道:“话说…我现在还能拿东西出来拍卖么?”
“这取决于您所能拿出的东西。”那小侍头也不抬,依旧有条不紊道,“您想卖什么?”
“大荒之中,有衡石山﹑九阴山﹑泂野之山。”白执离发出属于少年人细碎且带着轻微恶意的笑声,“上有赤树,青叶,赤华。
“名曰—若木。”
已近黄昏。
谢青梧的确很早就跟着白执离上了这座船,连带着硬要跟上来的陵光,两个人很完美地完成了天庭旷工数日这一成就。
素衣青衫的若木神君不在意这个,只持着盏氤氲的浮翠清茶,坐在案前不发一言,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桌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规律地叩动着朱纹漆桌。
依旧是泼墨于色,入骨清浅之姿,却是长眉微皱。
“诶!”
埋首在窗边的陵光听觉灵敏地听见隔壁开关门的声响后乍然惊醒,依旧是一身张扬鲜亮的红衣,金灿灿又银闪闪,一头火红的长发,发梢微卷,难得给高高束了马尾起来,更显得男子惊世无双。
羽眉间殷红凤纹浓郁沉砂,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处在半梦半醒中更是纤长勾人,朱色薄唇浅浅一笑,妖扬不露。
陵光大幅度地打了个哈欠,身上细细碎碎的饰品顿时全部铛啷响了一轮,他眨眨惺忪朦胧的睡眼,朝谢青梧唤问道:“若木啊,隔壁走了,你追不?”
“……她是,谁?”
谢青梧摩娑过自己的指甲,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那个唤作顾夕颜的少女与前生的白执离有着很多相似之处,却又截然不同。
最值得让人注意的一点是。
那个身体,正在逐渐腐朽。
宛若已死之人。
陵光见他不回话,啧了一声,便转头去望窗外,入目一片叶黄。
都说沉暮黄昏催人眠,确是实话。
满眼望去皆是厚实郁然的千霞云块,波光潋滟的海面泛着水波白沫,粼粼之色流光溢彩,烈阳沉色,渐渐没入海底。
那太阳边的色彩灿烂且明媚,是最接近于火焰的色彩。
孩童心性的朱雀神君眯了眯一双逐渐流火斐然的桃花双眸。
谢青梧只感觉一阵热浪拂过,抬眸望去却是窗前人舒展的一双焰翅。
谢青梧很好脾气地没用藤蔓把他卷巴卷巴了扔海里,皱眉问道:“怎么了?”
“生有双翅,必归垠空。”
“…我也不知道是谁对我说过这句话的。”陵光指尖环绕着一圈又一圈的流火,轻轻地皱着眉头,转头对谢青梧道,“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去飞会。”
语罢便跌落窗下,俯冲于空中。
谢青梧对着即将充斥满眼的金光流焰赶快头疼地关上了窗。
有细细碎碎的银坠在一起碰撞的轻盈响声在耳畔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