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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高中教学楼。
多功能教室103,教室外贴着张刚印出来的,‘2008物理奥林匹克培训’。
下午阳光透过嫩绿窗帘,教室里挤满了人高马大的高中学长。
吱呀一声,十五岁的沈昼叶推门而入。
这女孩因生得稚嫩,与周围格格不入,不少人甚至专门转过头来看她。
沈昼叶本就被竞赛资格的事儿堵着心,觉得其他人是正统的,自己是冒牌的关系户……又突然被这么一围观,一抹红噗地烧到了耳根,忙不迭抱着书包跑到教室后排。
她跑过过道时,还听见两个高中学长压低了声音讨论:
“……我听说这次有两个初中生来参加培训……”
另一个人便朝沈昼叶一努下巴,道:“我估计那小姑娘就是。毕竟高中部这些我大多见过。”
沈昼叶听到这些话,头顶都在羞耻地冒着烟。
她找了个空位落座,摸出自己的电子词典要玩贪吃蛇的时候,旁边凳子嘎吱一响。
她抬头的瞬间,陈啸之在那个空位上坐了下来。
沈昼叶点头向他致意:“班长好。”
陈啸之看了她一眼,闲散地嗯了声,又摸出支笔,对沈昼叶一扬眉:“有纸吗?”
他长得好,那嚣张模样竟有种难言少年风流。
——其实,从陈啸之把他不吃的东西塞给她的那天起,冷战就结束了。
一来,这位班长是初中部唯二参与物理竞赛的人之一,也可以说是她唯一的同伴;二来,在沈昼叶拿到那个小瓷罐酸奶后,再看陈啸之,不知怎么就是没法再对他拉下脸了。
那瓷罐,是沈昼叶童年的一角。
沈昼叶依稀记得十年前胡同口的童年——那时她似乎有个一起抵着额头喝酸奶的青梅竹马的玩伴,他们一起玩过泥巴,过过家家。沈昼叶的手心记忆着一种陌生的温暖,应是属于那孩子手掌的温度和汗。
只是,小昼叶的记忆,早已模糊得如同雾里看花。
培训的课程上,沈昼叶坐在阳光里,抬起头,望向讲台。
负责预赛培训的老师已经就位,拿着花名册开始点名,陈啸之的名字排在沈昼叶前头。老师把共计一百一十二人的名单点完,在讲台上安静了一会儿,开口道:
“坐在第一排的几个男生去打印室把教材和考纲抱来,”那老师扫视了一眼满屋的学生,干巴巴地说:“剩下的同学坐好。cpho全国每年报名预赛的人约为六十万,但是有资格参与复赛的人不过两万。复赛名额不多,所以大家要努力。”
下头登时一片哗然。
然而下一秒,这老师忽而不确定地道:“陈啸之是哪个?举手让我看看。”
为什么要叫他?沈昼叶那时还没能理解。
陈啸之就在沈昼叶身边,散漫地举了下手。
老师审视地看了他一会儿,又收回了目光,说:“很好。”
她那时还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会点陈啸之的名。
直到数日后,十五岁的沈昼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对陈啸之的关注,是人们对天才这一群体的第一次注目礼。
暖风拂过窗帘与花,阳光洒进了教室。
第一轮培训课,讲得非常赶。
毕竟十一月就要考物赛的预赛,如今已经是九月底,马上要放十一假期,时间十分紧迫,甚至已经体现在了课程设置上。课程非常的不友好——至少和沈昼叶平时上的物理课不是一个量级。
这课上,无一例外全是高中甚至以上的知识,老师讲课的速度奇快,一道在普通物理课上至少会留出七分钟让同学们做的题目,在这课上几乎只会留出两分钟的时间。
沈昼叶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这课程本身也是在筛选。
它是在筛选学生的思维速度和逻辑能力——这位老师挑出的题都是非常灵活、综合性很强的,和平常课后的练习题甚至考试题完全不同。这班上一百多个人,到时间时仅有四十几人能堪堪做完。
沈昼叶跟着做了两三道题,就发现这课程挺有意思的,比平时的物理课有趣得多。
陈啸之也听课——然而当他听到第三十分钟时,老师讲了个同类型题,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然后低下头,直接睡了。
应该是嫌这课无聊。
沈昼叶就坐在脑袋一点一点的班长旁边,撑着脸听讲。课程内容她都会,但是听点儿讲总没坏处。
下课前有个随堂小测。
小测是五道力学的类型题,考完要统计,难度中规中矩,然而考试时间仅有十五分钟,十分紧迫。沈昼叶粗略扫过一遍试卷,认为这题不算难,没有超纲之处,有几个还挺有意思的坑,应该会有人栽进去。
在她做题时,时间一分一秒流过。
老师在讲台上拍手示意停笔的瞬间,沈昼叶紧张地屏着气,连她都只是堪堪写完了最后一题的答案。
——还好写完了。
她放松地长吁口气,瞄了下班长的方向。
夕阳万丈,映着少年已显成熟的轮廓,陈啸之打着哈欠,摘下眼镜,将笔一扔。
“节省时间起见,”讲课的老师朗声道:“我把答案放在投影屏上,同桌交换批卷。”
沈昼叶把卷子递给陈啸之时,甜甜一笑,笑出了一对温温软软的小酒窝。
“做完了吗?”沈昼叶温暖地道:“我觉得时间有点紧。”
那真的只是个问候。
然而她笑起来温暖清淡,如早夏枝上甜杏,又有种少年人的清朗,竟能令人怦然心动。
——这是阿十,那刹那,陈啸之控制不住地想。
陈啸之看着笑微微的阿十,怔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喉结忍耐地一动。
怎么沉默了……沈昼叶立即就是一慌,大概是他嫌我和他没这么熟?
沈昼叶立刻补充了称号:“——班长。”
空气,瞬间凝固了。
班长别开眼,冷漠道:“批卷子。”
沈昼叶:“诶?”
陈啸之又把冷淡和不耐烦写在了脸上,拒美国人于千里之外——沈昼叶纳闷我也没惹到他呀,我甚至还想讨好他,这人怎么这么难讨好……一边拿着红笔给他对答案。
沈昼叶字儿像小学生,一笔一划都透着没写过方块字的生涩。
陈啸之则写得一笔好字,笔锋锐利遒劲,是练过的硬笔行书,应该是有很深的家学渊源。
沈昼叶打眼儿一扫,发觉陈啸之的答案和她完全一样,连个小数点都不差,全对了。
十五岁的沈昼叶连大学物理都学了一部分,这还是头回遇到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同龄人,感动至极,心中充满了想要认亲的柔情——结果转头一看,陈啸之双手抵着下巴,神情不爽地给她写了两个数字:
74
然后拿起来重新核了一遍分数,确定无误,又给她推了回去。
“……”
沈昼叶看看那血红屈辱的74分,又看看批卷人:“我们答案一样吧?”
陈啸之双手交握,答得慢条斯理:“一样。”
“一样……”沈昼叶憋闷坏了:“对啊,对吧?!可是你……”
陈啸之从镜片后头看着她:“为什么你是74分?”
沈昼叶觉得自己好像被欺负了,憋着气,点了点头。
陈啸之敲了敲桌子,问她:“那行,问你个问题,你原公式写了吗?”
沈昼叶:“……”
“受力分析怎么画的?”班长在第三道应用题的滑块上画了个通红的圈:“用尺子没?”
沈昼叶瞬间毛都要炸了,喊道:“可是你也没带尺子啊!”
紧接着,陈啸之就捏起张饭卡,示威地在桌上磕了两下:他是用饭卡比量着画的。
“……,”沈昼叶垂死挣扎:“可是我做出了正确答案……”
“什么时候物理题只看结果了?”陈啸之凉飕飕道。“一道题满分二十,十八分都是步骤分,你就写个答案上去?”
沈昼叶被怼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心想我哪里晓得步骤分这么多,心中充满绝望,甚至无意识地抓了下少年的校服袖子。
陈啸之刹那眯起双眼,两指将沈昼叶纤细胳膊往回一推,充满恶意地开口:
“美国人,我是男的,你能不能矜持点?”
“……”
美国人吃你家大米了啊!
小美国人憋屈地收回了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