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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境低低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天干物燥是因,鬼焦神烂是果,缘起是因, 痴儿是果, 正所谓缘非缘, 份非份,因非因, 果非果,君非君, 臣非臣,燕王殿下虽然一心求姻缘,但也不可强求,有些事情注定是……今生无缘。”
季如雪听着这些“不吉利”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
而林若轩越听越懵逼, 总觉得这老和尚绕来绕去, 看似胡说八道,其实话里有话, 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忍不住问道:“住持大师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妨明示。”
空境微笑道:“很多事情, 只能二位施主自行了悟, 总而言之,缘分不可强求,不可执着。”
“不可强求?不可执着?”林若轩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季如雪狠狠拧起了眉头,似乎非常想要发火, 但到底没有多说什么,一把拽住林若轩便往寺门外走去:“先生,我们走, 别听他胡言乱语。”
林若轩一边被季如雪拖着往外走,一边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空境站在斑驳的如来金身下面,丑陋的脸上似有悲悯之色,但并没有追赶。
“先生,别看了,赶紧走。”季如雪拖着他,加快了步伐。
两人一路无言地回了燕王府,这天晚上,或许因为空境那些话,或许因为林若轩若有所思的态度,季如雪的心情非常不好,简直有些赌气的样子,林若轩也没像往常那样哄他,晚膳之后便径直回了自己屋子,有很多事情,他得好好理一理。
林若轩躺在床上,把今天的事情回想了一遍。
空境或许确实是位高僧,那些话听起来很玄,但其实很有道理,自己如今不能纠结于这些乱成一团的古怪感情,而是要尽快完成任务。
萧图南的伤势已经像原著那样加重了,如果自己动作慢了,一旦萧图南出了事,世界线便会崩溃,所有人无一幸免……包括阿雪。
南海鲛人泪,西域并蒂莲……自己必须尽早把这两件东西弄到手。
可是,季如雪这边怎么办?他这样稀里糊涂地迷恋着自己,如果告诉他自己要走,按这小子的脾气,要么不准自己走,要么便会跟着自己……
要不然,索性悄悄离开?
不不不,不行。
或者,给他留封信?
林若轩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烦躁地翻了个身,心里有些不忍,又有些空落落的。
……
长春酒楼,翠云居雅间。
季如瀚望着面前一桌子精致的菜肴,不紧不慢地摇着手里的描金折扇,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焦躁起来。
已经寅时末了,季如雪还没有出现。
怎么,难道这位四弟当真不怕,自己把他当年做的好事抖露出去?
虽然如今并没有铁证,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自己已经细细琢磨了很久,所有的时间地点,全部都能对得上,起码有八/九分的把握。
当年塌陷的火场,后来成了一片杏花花圃,如今只要找个借口,把那片杏花花圃挖开,找到那具尸骨,再让大理寺的仵作通过尸骨的牙齿,判断出尸骨的骨龄……季如雪就完了。
无论再大的军功,都抵不过谋害太子这桩死罪。
既然如此,季如雪怎敢不来赴约?
季如瀚蹙紧了眉头,正苦苦思索着,忽然雅间木门“吱呀——”一声轻响,季如雪快步走了进来,似乎因为走得太急,呼吸都有些急促:“二皇兄,不好意思,马车半路坏了。”
季如瀚心中一松,斯文瘦削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微笑:“四弟不必客气,叫我二哥就可以了,赶紧坐吧,菜都凉了。”
季如雪的神色看起来极为忐忑,身子微微前倾,仿佛连椅子都不敢坐满,更不敢动筷子,他僵硬地坐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道:“二哥约我在此见面,不知有什么指教?”
季如瀚笑了笑,亲自给他夹了两筷子菜:“先不说这个,吃点东西吧。”
季如雪味同嚼蜡地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诚恳道:“二哥,如果有什么事情,还请明示弟弟,不然弟弟真的吃不下。”
季如瀚笑吟吟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淡淡道:“既然四弟都这么说了,那我便直说了。愚兄听到一些传闻,说那个李征在辽东的时候,一直横征暴敛,欺男霸女,当地百姓都叫苦不堪?”
季如雪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季如瀚压低了声音:“四弟,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听说那李征脾气暴躁,又喜欢抢夺功劳,想来你在辽东也受了不少委屈,你跟二哥说实话,李征到底是不是传言里那样?”
季如雪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道:“李征为人,的确十分不堪。”
季如瀚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轻声道:“看来四弟也不太喜欢他?可是,李文博的学生,礼部侍郎罗良文前些天已经上了折子,奏请父皇追封李征为护国大将军,梁国侯。”
季如雪脸色微微一变,失声道:“此话当真?这,这怎么行?”
季如瀚挑了挑眉:“四弟也不乐意吧?愚兄倒有个法子,让宋大人的学生钟怀秀拟一封折子,借李征追封护国大将军这件事,弹劾李征生前贪污渎职,弹劾李文博纵容子侄,到时候希望四弟能助我一臂之力,在朝会上将李征在辽东做下的事情,全部一一如实道来。”
说到这里,季如瀚顿了顿,又笑道:“哪怕说得略重些,也无妨。”
季如雪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暗暗冷笑,自己这位好二哥居然想借刀杀人,利用自己对付权势滔天的李家……也对,只要李家一倒,季如海也就倒了,太子的宝座,不就落在季如瀚屁股底下?
可是,自己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主动去当这出头鸟,李文博能放过自己吗?季如瀚这是把自己当傻子呢。
他心里冷笑,脸上却露出迟疑之色:“可是李阁老那边……”
季如瀚直接打断了他:“四弟不用担心,李文博那个老东西,自然有宋谦去对付他。你只管全力弹劾李征,李文博是李征的父亲,事情闹大了他也脱不了干系,宋谦会直接扒了他一层皮!”
季如雪没有吭声,神色还是十分犹豫。
季如瀚明显不耐烦了,轻轻眯了眯眼睛,压低了声音:“四弟,你的胆子怎么变小了?当初你十四岁的时候,连那种掉脑袋的事情都敢做,如今区区一个李家,都让你怕成这个样子?”
季如雪猛然抬头,惊惶道:“二哥!你,你……”
季如瀚冷冷一笑:“怎么,知道怕了?到了如今,你面前只有两条路,第一条路,按我的吩咐去做,咱们一起扳倒李家,二哥保你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第二条路,我把冷宫那件事情抖出去,后果你自己想。”
季如雪明显吓坏了,脸上血色尽褪,颤声道:“二哥,你,你别这样……我,我求你了。”
季如瀚见他吓成那个样子,心中不由得暗暗得意,季如雪这小子虽然立了不少军功,也算有了些出息,但只要自己牢牢抓住这个死穴,还不是任由自己揉圆搓扁?
他细细欣赏了一会儿季如雪害怕的样子,又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茶水,才缓缓道:“四弟,走阳关大道还是走黄泉小路,你自己选吧。”
“我,我……”季如雪不知所措地垂下眸子,连睫毛都在微微发抖,脑子里却迅速把之前想好的法子过了一遍。
虽然风险很大,但没有漏洞,值得一试。
如今魏王和赵王的储位之争几乎如火如荼,魏王季如瀚自诩清流,在士族和民间都颇有口碑,深得以宋谦为代表的江南士族的支持;而赵王季如海则背靠李家这棵大树,名声虽然不大好,但朝中党羽极多。
如果自己想要扳倒这两人,季如海那边倒是可以狠辣一些,反正李家名声不好,只要一击致命,之后便是墙倒众人推,清流言官们也会为自己说话;但是季如瀚此人一向虚伪,在士族和民间都有极好的声望,对付他便不能硬来,只能借刀杀人,否则容易落下话柄……
季如雪沉默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道:“我听二哥的。”
“哈哈哈哈,甚好甚好!”季如瀚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是我的好四弟!来,咱们哥俩喝一杯!”
两人碰杯之后,便开始喝酒吃菜,季如瀚兴致很高,不停地给季如雪斟酒夹菜,而季如雪却神色郁郁,似乎神思不属。
还没到亥时,季如雪便以不胜酒力为借口,向季如瀚告辞了。
“四弟慢走。”季如瀚目送着季如雪离开,而后立刻将门外一名暗卫唤了进来,“陈九,你跟着燕王,看看他去了哪里,路上接触了什么人,然后回这里禀告我。”
“是!”暗卫应了一声,然后轻盈地跃出窗外,悄悄跟了上去。
暗卫走后,季如瀚也并不急着回自己的王府,就这么一个人坐在雅间里,一边慢慢饮酒,一边等着暗卫的消息。
过了足足两个时辰,直到月上中天,暗卫才回到翠云居。
季如瀚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怎么样?”
暗卫低声道:“回禀王爷,燕王殿下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先沿着护城河散了一会儿步,又去玉桃居玩了大半个时辰,最后才回府。”
“玉桃居?他倒是好兴致……”季如瀚眯了眯眼睛,“他一路上有没有和旁人接触?”
暗卫道:“燕王殿下在护城河畔散步的时候,和一名绿衣女子撞了一下,然后说了两句话,属下听燕王唤那名女子’珊瑚’。”
季如瀚紧紧蹙起了眉头:“珊瑚?怎么有点耳熟?”
暗卫低声道:“赵王妃有个贴身丫鬟便叫珊瑚,每次宫宴的时候,赵王妃都会带上她。卑职今天虽然离得远,但那绿衣女子的身形和那个丫鬟差不多,应该就是她。”
季如瀚愣了半晌,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心口冒了出来:“季如雪和赵王府早就有了联系?!”
暗卫点了点头:“看来的确如此。”
季如瀚坐不住了,陡然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胡乱转了几圈,恨恨道:“倒是我小瞧他的胆量了!看来我这位好四弟,早就和李家暗通款曲,他以为只要把李家蒙在鼓里,再借李文博和季如海的手把我干掉,那件事情便再也无人知晓,他就安枕无忧了?!笑话,天大的笑话!”
季如瀚骂了一会儿,便迅速镇定下来。
他闭了闭眼睛,而后缓缓抬起头,盯着窗外那弯明月,渐渐露出一个阴郁的笑容:“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
月亮被厚厚的乌云遮住了,偌大的冷宫里一个人也没有,越发显得阴森森的。
“呜呜呜……”珠儿一边哭,一边走进冷宫,往后面的花圃走去。
她今天被一个大宫女冤枉偷了香料,挨了整整二十耳光,一张秀气的瓜子脸肿得不成样子,可是身为最低等的洒扫小宫女,她连太医的面都见不着,也不敢在人前放声大哭,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来这里哭一场。
冷宫后面有一片杏花树,这个时节开得正好,这是珠儿的小秘密,也是唯一属于她的地方。
“呜呜呜……阿娘,我好想你啊……”
珠儿蹲在一棵杏花树下,呜呜咽咽地哭着,月亮渐渐从云层后面露出了半张脸,清冷皎洁的月光把雪堆般的杏花映得一片惨白。
珠儿哭了好一会儿,终于哭够了,她揉了揉朦胧的泪眼,正打算起身回去,却忽然看见了什么,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那是什么?
杏花树根的泥土,怎么渗出了一大片湿漉漉的……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