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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村妮家,子昂将自己要去米家的事说了。因都住镇子东,村妮知道米家粮食店,除了偶尔去卖粮,再没有其它来往,米家的事也不太清楚,甚至没见过香荷的面。考虑子昂毕竟是个大男人,住在自己家里传出去好说不好听,拜了仙家也是有信有不信的,便说:“也行,这样你在这待多久,也算有个固定的营生。”
子昂嘴上应着心里想,但愿米家日后能承成全他与香荷的好事。说话间,玉莲提到了香荷给她东西吃的事,又说:“姑姑长的可好看了!”村妮笑着问子昂:“他家姑娘多大了?”他装出不经心的样子道:“十七八吧?不知道。”村妮又笑着问:“玉莲说她长得可好看了,是吗?”他肯定地点头应。村妮抿嘴笑道:“是不相中人家了?”他没想到她在这等他话,心里一慌,忙狡辩道:“不是……”村妮撇下嘴道:“一看你就醉步对心。是又怕啥?你这年龄正该娶媳妇儿了,在家还没订亲吧?这不挺好吗!遇到称心的,千万别错过。”
他觉得村妮很善解人意,索性亮出心思道:“姐,我倒是见过和她长的一样俊的。”他依然肯定文静、金瑶、婉娇、芸香和懿莹都是俊美的,但香荷与她们比更白皙,接着说:“可没见过咱中国人也有长得这么白净儿的!外国女人长的就白!”村妮问:“你见过外国女人?”子昂得意而不加思索道:“见过呀,我在北平时还画过呢!浑身白得透明儿。”村妮一愣问:“外国女人还让你们画身子?那不得脱光了?”他感到自己说走了嘴,又紧张道:“没有,看脸儿就能看出来,我是这么想的。”他想他不该将自己看过赤裸女人的事说出来,姑且这的人更无法接受,何况眼下他又正在惦记香荷,惟恐香荷知道他画过裸体女人会反感。他要争取让香荷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媳妇,暗中发誓,如能娶了香荷,今后一定好好疼她。想到这,他又鼓起勇气赞美香荷道:“她的手也好看,我还没画过这么好看的手呢!”村妮问:“手还能咋好看?”说着看了看自己的有些粗糙、显露骨节的手。他又得意起来,说:“姐,你是没见着,见了你也会稀罕!她的手白白嫩嫩的,不大不小,可秀溜儿了,还看不出骨节,跟一包水儿似的,看她端着点心盒,都怕弄破了!”村妮咯咯笑起来,见他又难为情,就伸出自己的手问道:“跟姐的比呢?”
他只是笑。村妮笑道:“瞅你这一笑我就明白了,要跟她比,我这手准跟鸡爪子似的。”他忙分辨道:“哪是呀!你别这么糟践自个儿,你的手天天干活儿。其实你手和脚都挺好看的。”她吃惊道:“呦,你咋啥都注意?”他解释道:“画画儿的都这样儿,啥都得留意。”她顿时不安地问:“你还看我啥了?”他明白她的意思,笑道:“你衣服是玉莲给脱的。”玉莲立刻接话道:“看你大光腚了!”村妮立刻显得很难堪,冲玉莲一瞪眼。子昂又解释道:“你亲闺女看怕啥的?”村妮看着他问:“你没看?”他被吓一跳,忙说:“说啥呢?我哪能看!”她半信半疑地问:“你不啥都留意吗?”他急道:“那我也不能乘人之危呀。再说我要真看了,就帮你吧衣裳穿上了。我在外屋地,让玉莲进屋给你穿的。她说穿不上,我又没法儿靠前儿,就让她把被乎给你盖好,寻思等你有劲儿了自己穿。我真没看!我敢对仙家!”村妮笑道:“看就看了吧,我糊了叭涂的,你也没坏意,是不?”他更急了,拍腿道:“哎呀姐,你想冤死俺呀?”村妮咯咯笑道:“别生气,姐相信你。”他依然不痛快,嘟囔道:“不如不和你唠了,唠唠手也唠出冤枉来。”村妮又笑道:“可不冤呗,姐要也是娇贵人儿,姐这手不也跟那个香荷儿一样好看。”
这一说,子昂又唠起香荷道:“娇贵她倒没有,就的挺懂礼节的!她给我行个礼,姿势可优雅了!大城市的姑娘也很少像她这样行礼。我猜肯定和她妈有关,她妈是大清国王府的。要不是八国联军打天津,她应该是进皇宫当娘娘的。来到这儿都叫她格格夫人,你不知道?”村妮说:“听你姐夫说过,不和她家人走动。平时也很少去那头。这些年就买大米去过他家两次,一次是公公病了想喝大米粥,一次是玉莲看人家吃大米饭,馋的不行了,咧咧咧地就要大米饭,烦的我没招了,去买了一斤米回来给她解馋。”他觉得玉莲可怜,在玉莲头上抚摸一下。
村妮又问:“香荷儿跟你说话了吗?”子昂说:“她不太爱说话儿,一共就说了三句,和玉莲说两句,和我就说一句。”村妮笑笑又问:“她脸上有笑模样儿吗?”他又如实道:“笑了三回,跟玉莲笑两回,跟我就笑一回。”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说:“还说没相中人家,让你夸得跟仙女儿似的不说,人家笑几回,说几句话你都记得清楚儿的,你真啥都留意。”他又脸红,知道瞒不了她,就坦然道:“姐,我挺真喜欢她。就是她对我好象……”他神情有些颓丧。村妮笑道:“这就够啦,你还让人姑娘亲口说她也喜欢你?”他仍不安道:“可俺们走时她没出来。”她说:“这也正常啊,她要出来,兴许后头就没戏了。大姑娘的心思,哪那么轻易让你看透。这事儿急不得,你们以后不还常见面儿吗!”他仍担心道:“我和她爹说话时,她一直在对面屋,她咋知道俺们还能见面儿?”她笑道:“放心吧,她在牡丹江也能听到你们说啥!”他不解道:“那她不成了千里耳啦!”她认真起来,说:“姑娘的心,你还不了解,到时你就知道了。”他这才有了底数,心里美滋滋的。
早早吃过晚饭,子昂要去米家。玉莲哭哭叽叽地不让他走。他没觉得玉莲闹人,倒觉得不放心她,就哄道:“大舅还回来,大舅是去挣钱,要不你和你妈搁啥买吃的?”玉莲皱着小眉头说:“大舅骗人,我都知道了,你去娶新娘子。”
他由打心里乐,笑着问:“哪有新娘子?”玉莲怨声道:“那个姑姑就是新娘子。”他心里更美了,但眼下他得想法稳住玉莲,说:“这可不能乱说,人家会生气的。大舅真不骗你,要骗你就是小狗儿!”玉莲突然愤愤道:“俺爹就去挣钱了!俺爷也去了,都不回来了!”村妮顿时觉得玉莲说得不吉利,更觉得她闹人,忍不住恼怒地训道:“闭上你臭嘴!熊孩子,咋这么不听话!”
玉莲本来心情不爽,这时又挨了训,委屈得哭起来。他又心疼了,抱起她又哄道:“别哭别哭,听大舅说,大舅和你爹你爷不一样,他们去的地上远,回来一趟不容易,大舅就在家跟前儿,能天天回来看你,大舅挣了钱就给你买好吃的。”说着将她的小嫩脸儿贴到自己脸上。
村妮本想再教训女儿几句,见子昂心疼的样子,似乎觉得自己当妈当得不称职,便将口气急缓下来,伸过双手说:“来,让大舅歇会儿。”说着将玉莲从子昂怀里接过来,接着说:“大舅就在你去的那个姑姑家,不去咋能挣钱给玉莲买好吃的?大舅随时都能回来看俺莲儿,要是不回来,妈就带你去找他去。”子昂从兜里掏出十元钱,塞到玉莲手里说:“这张大钱莲儿自己花,喜欢买啥就买啥。”玉莲一边抽搭,一边央求道:“那你明天回来。”子昂忙说:“大舅保证,大舅不撒谎,撒谎就是大坏蛋。”玉莲说:“撒谎是小狗。”子昂笑道:“行。那待会儿就跟妈妈睡觉吧,等你睡醒觉儿,大舅就回来了。”玉莲这才不纠缠了。
子昂返回米家,格格夫人样子高兴地将他领到东面的半间房内。屋内很简单,进门对着一溜炕,炕上能挤三四个人睡觉,这时炕上叠放着一套被褥枕头。空地上一侧地上摆一方桌,桌上只有一盏马灯。因为这间房是后接的,炕洞走火便也是单独的,在炕的一头下面设一灶眼儿,专门是用来烧柈子取暖。灶眼儿前有一铁帘儿,可以左右拉动,点火前将铁帘儿拉开,点火后用铁帘挡上灶眼,里面的烟火便顺着炕洞奔烟囱去了。格格夫人说:“平时没有人住,也就闺女他们都回来。要是外孙儿、外孙女儿也都回来,这屋用上也住不开,得去别处找宿儿去。”子昂只是点头应,他这时希望香荷能跟着母亲,可香荷一直没露面,他也不敢问。
对于子昂平时吃饭,格格夫人对米秋成表示不满,这时对子昂说:“你大爷就跟没长心肝儿似的,让一个孩子自个儿做着吃,咋做呀?甭听他的,就一堆儿做,分着吃,俺们吃啥你就跟着吃啥,做好了大娘就给你送来。”他很感激格格夫人,暗想她要是自己的岳母该多好。
夜里,他又梦见自己在奉天的家里,爹妈、妹妹和文静。他还要和文静亲近,就她去一间空屋,随即两人深情地拥吻。可再看她亲吻的人,是芸香在她怀里娇羞地笑。接着他又梦见自己和香荷、玉莲是一家人,玉莲是他和香荷的女儿。忽然他又梦见玉莲死了,躺在在罗家的棺材里。他和懿莹守在棺材旁,一同哭着他们的女儿。再看棺材里,是芸香躺在里面,还有两口棺材,一口里面躺着文静,一口里面躺着婉娇,大吃一惊后便醒了,见外面已经亮天了,忙起来穿衣服。
想着那一连串梦,他又思念起文静、芸香、婉娇和懿莹。但现在他想立刻见到香荷,也不放心玉莲。他安慰自己,梦都是反的,梦中的人都会平安的。要有事也就是玉莲,夜里肯定会哭的。他想去看玉莲,昨晚他答应过她,在她醒来时就能看到他,如果她醒来看不到他会不会真的哭?越想越急。
这时,米秋成也起来了,正在往下卸着米店的窗板。他帮着卸完窗板,见不需要自己做什么,便说去街里转转。米秋成说:“去吧,转转就嘛流回来。”
子昂应过后出了米家的门,他希望人们都看见他是从米家出来,似乎那样就被人认为他是米家的一员,也无非是米家的女婿。走出一段,又回头再望米家的大门,心里美美的。
他先去了一家卖油炸馃子的铺子,为村妮、玉莲买了十根馃子。他押钱赊了一个木盆盛豆浆。
到了村妮家,村妮刚起来,子昂问:“玉莲起了吗?”她叹口气道:“昨晚又咧咧了半宿,可让她烦死了!”他心一颤问:“咋的了?”她说:“也没咋的,昨晚睡觉时给她把被乎铺好了,死丫崽子尽起高调儿,非要自个儿上小屋睡,说她两句儿就大舅大舅地嚎起来了。他奶个腿儿的,就象我是她后妈似的,气的我也没管她,自个儿在小屋爱哭哭去,哭到啥前儿我也不知道。刚才一看,衣裳也没脱。”他又心疼了,埋怨她道:“你当妈的咋这样呢?以后别让她哭着睡,那会作病的!”
听他这样说,他倒感慨起来:“咳,你要是她亲爹就好了!”忽然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妥,忙解释道:“哎呦,姐不是那意思!姐是说她爹要能象你这么疼她就好了。你不知道,俺家他随俺公公,重男轻女,就稀罕小子。后来我还真怀过一个小子,五个多月时,到院儿里找玉莲,没小心绊了一下,结果就流了。要是流个丫头也没啥,可流的是个带把儿的,这她爷就看不上玉莲儿了,说她妨性大。玉莲儿长这么大倒没受过多大屈儿,但也没个象你这么疼她。”他又觉得玉莲可怜,尤其昨夜为找自己哭了半宿,便急着要看她。村妮玩笑地说:“快去看看吧,看你宝贝外甥女儿哭坏没有?”他笑笑进了屋。
进了小屋,见玉莲没脱衣服趴在炕席上正睡着。又见她小脸儿又被泪水弄得混儿画儿的,心疼得忍不住眼圈一热。他想把她抱在怀里,又不忍心弄醒她。正抹着泪,村妮也进来了,一下怔住了,随后感动道:“兄弟,都是姐不好。别难过了,姐保证以后象你一样疼她,咋说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
他俩说话间,玉莲醒了,见到子昂,霍地坐起来,惊喜地叫“大舅!”他将她抱在怀里,玉莲也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好象几年没见了似的,村妮则抹着眼睛离开了。
吃过早饭,子昂背着玉莲回到米家。格格夫人已经将早饭端到子昂住的屋里,两块二合面干粮和一碗豆角炖肉。开始以为子昂很快就能回来,也没太当回事儿。他们是轮换着吃吃饭的,先是米秋成自己吃,格格夫人在前屋守铺子,米秋成吃完后去换格格夫人,格格夫人这才回后屋和香荷一起吃,一边吃一边对香荷说:“昨个儿说好了,这头给他预备饭,这孩子,咋没回来吃呢?”香荷正就着羊奶吃干粮,说:“你没跟人说清吧?”格格夫人说:“说得清楚的。不会是不好意思自个儿出去买着吃了?”
正说着,她们听见院内有人说话。格格夫人说:“回来了。”说着放下筷子,屁股底下一蹭下了炕,小脚儿蹬上小鞋儿出了屋,见子昂带着玉莲回来,责怪道:“你这是回那头吃了?不是让你在这头吃吗,都给你预备好端过去了。”
子昂有些过意不去,歉疚道:“大娘,您费心了,实在对不住。我昨晚儿我来时玉莲就哭一气儿了,我有点儿不放心她。刚才寻思过去瞅一眼,听她妈说,我走后她又哭了半宿,心里怪不得劲儿的,就把她领过来了。”忙又解释道:“她不淘气,也不耽误我干活,吃饭前我就送她回家。”格格夫人说:“看你说的,就在这儿吃还能吃多少?”说着喜欢地摸下玉莲的脸蛋儿说:“你大爷昨晚儿都和我学了,你是个好心人,大娘喜欢。”又摸下玉莲:“俺家香荷儿也挺稀罕这丫头的。”子昂很开心,忙对玉莲说:“快问奶奶好。”玉莲仍扯着他的衣服,嫩声细语地向格格夫人问了好。格格夫人笑着应后又问:“那你到底吃了没?”子昂说:“吃了。刚才过去买了点儿现成儿的。”格格夫人说:“那屋还给你备着呢,我去端过来,别在那儿亮着了。”子昂更觉得过意不去,说:“就放那儿吧,留我晌午再吃。”格格夫人说:“这哪行,在大娘这儿,哪能让你凉着吃!”又叹息道:“这出来寻爹找娘的,也没个信儿,真是个可怜孩儿。”
一席话说得他眼圈儿又一热。他更加想爹妈和妹妹了,可眼下他也真的没有寻到他们的好办法。曾经他感觉懿莹她妈像自己的母亲,现在他又感觉格格夫人象自己的母亲,更渴望她能成为自己的岳母,那样香荷就是他媳妇了。但又想到懿莹将要成他的媳妇时被撵出罗家,不禁心又凉了半截。凉归凉,他还是要努力,这回一定要吸取他在罗家的教训。
米秋成说他和他爹长得像,就是比他还瘦。再就是,他爹死的时候是四十多岁,而他快到六十岁了。子昂便先为他画,然后根据他的画像再往年轻和瘦里调整。米秋成答应了,就让格格夫人去守铺子,自己坐在自己炕上让他画。
香荷终于又出现了,还是拿来糖果给玉莲,然后在一旁看他画。他因有香荷在一旁观看,情趣很高,竭力地将米秋成画得逼真。他也希望香荷能喜欢,然后也让他画,画她俊美的面容、袅娜的身段和秀美的手。
他用了很长时间才将米秋成画好。格格夫人一边称赞一边问香荷道:“老闺女看看,像你爹吗?”香荷抿嘴笑道:“挺像的。”目光又在子昂脸上一闪,忙又去拉玉莲道:“走,到姑姑屋去。”便牵着玉莲出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