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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祥丢了差事,没人敢瞒着陈林氏。
张歆实在没想到,阿祥的家庭依赖大姆依赖到这个地步!大姆离开才几天,他家里就一团糟,阿祥的差事丢了,夫妻关系破裂。
陈林氏要回家,张歆不敢拦,却忍不住说:“阿祥哥不是小孩子了,大姆该信他自己能过去这关才是。”
帮一时,帮不了一世。这原是她教育阿妹的话,她自己对阿祥对阿祥媳妇诸般不满,说了骂了,到最后,每次都是伸手相帮。阿祥弄成这样,也怪她。瞧瞧阿妹,想想阿祥,陈林氏拿定主意。
阿祥回家后心情不好,也不理她。阿祥媳妇回娘家找她娘询问,不想她娘心虚,极力避着她,避不过也总是顾左右而言他。阿祥媳妇猜想是自己娘跑到阿祥做工的地方闹出事体,连累阿祥丢了差事,心中又急又苦。急的是阿祥没了收入,生活成问题。苦的是阿祥分明以为是她让她娘跑去生事,弄丢了他的差事,对她一肚子怨气,任她千般温柔,百般讨好,总是冷脸以对,甚至不肯与她有身体接触。
看见陈林氏回家,阿祥媳妇如见救星,也忘了端着肚子拿乔,赶上前请安,端茶倒水,殷勤服侍。
陈林氏不动声色,任她施为。
倒是阿祥看见大姆,羞愧地低下头,拘谨地坐在小板凳上,好像等待惩罚的孩子。
陈林氏心软了,再怎么样,也是他一手带大的啊:“差事丢了就丢了。日子还得过。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
阿祥扑通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是我不孝,辜负大姆养育之恩,累得大姆操劳。娘,儿子错了。”
陈林氏眼眶湿润,好半天才找回声音:“阿公把你们交给我。你们做得不好,也是我没教好。”
他两个感触万千。阿祥媳妇在一旁看见,只当这页揭过,一切还可照旧,只盼阿祥再有份好差事:“大姆,阿祥的差事丢了,总不能坐吃山空,你同阿妹说说,拿些事情给阿祥做呀。”
阿祥眉头一皱,正要斥责,陈林氏使了个眼色,让他少安毋躁。
“酒楼是程家的,不是阿妹的。我听阿兴说,酒楼还缺跑堂的,劈柴的。这种人手,阿妹还说得上话。你觉着阿祥去做哪样好?阿妹的人都在厨房里,还另外用了些帮工。有个妇人,为了贴补家用,当初隐瞒身孕,进去洗碗,前些日子被发现。阿妹怜惜她,让她换去择菜,可以坐着做,不必沾冷水,许她做完月子还可以回来。你要是想去,也能择个菜,还有个作伴的。”
阿祥媳妇不意说到自己身上,要她出去做工,当即慌了,连忙假借孕呕,躲了开去。
陈林氏和阿祥都摇头:这个人是改不的了。
阿祥又向陈林氏认错,忏悔从前偏执狭隘之处,感念大姆处处为他着想。
陈林氏摇头:“有些事,我当日以为是对你好。如今才知道,却害了你。住在阿妹那里,阿妹晚上有空会给小羊她们讲功课。阿松他们都爱听。我也跟着听了一些。平常说以德报怨,阿妹说圣人原话不是这个意思。圣人的原话我记不住,阿妹说圣人教我们以德抱德,以直抱怨,不然就失了公平。阿妹还说,就是自己喜欢的人,不想计较,也该教他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亲近的人肯包容恶习,旁人多半不肯。这人习惯亲人以德报怨,哪日出门与人生怨,惹出大祸,可不也是亲人害了他?我虽然念叨你,却没真正教你明白一些事理。你做错事,也是我的错。好在你不过丢了个差事,并没惹出什么祸事。?”
阿祥歉疚地说:“娘送我去读书,就是叫我明理。我白背了几本书,竟没弄通其中道理。”
“吃一堑长一智,你能明白过来,就不是坏事。你从小聪明,心也大,只可惜我们家这样,供不起你关门读书求功名。你是读过书的,知晓圣人教训,就照着做起来吧。你的差事也不是真的丢,东家只是让你回来照顾家里,并没发作你的错处,打发你出门。等家里事了,你若想回去,求你吴家大伯在东家跟前讲讲情。在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
阿祥这才想起那份工还是当初大姆求了大伯生前好友给介绍的,想起从前的狂妄,简直无地自容。又想男子齐家治国平天下,自己连家里的事都管不好,还提什么其他。这么想着,心情渐渐平复,倒比过去坦然开朗。
陈林氏见阿祥想开了,似乎已有打算,放心下来,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和仅有的银首饰:“不必急着找差事,歇一阵也好。多陪陪孩子。”
阿祥默默接过,想起老婆的金钗妆盒。
陈林氏在家住了一夜,又匆匆赶回泉州。这一关,是该让阿祥他们自己过去。陈林氏也是放心不下小强,总觉得憨仔还会惹出什么事端,而且,会是个大麻烦,须得紧紧看着。
陈林氏没有留下,阿祥媳妇很失望,絮絮叨叨地抱怨。
阿祥已经想明白,为了孩子,为了自己和家人的脸面,他不会张扬谣言,不会休妻,却也不能让这女人继续嚣张娇纵。当下拉了儿子过来,指着说:“你娘怎么对阿婆的,你都看见了?她如今怎么待阿婆,将来,教你媳妇如何待她。”
又牵过女儿:“你娘不是陈家女儿。我陈家没有她这样的女儿。你要学你姑姑们,不可学她。你将来出嫁,胆敢在婆家这般行事说话,不等婆家休你,我先打死你了账。”
阿祥媳妇大惊失色,傻了半天,嘤嘤地哭起来:“你怎可对儿女说这样的话?这叫我还怎么管教他们?传出去,叫我怎么做人?”
阿祥冷笑:“你做得,我便说得。交给你让你饿他们肚子?我陈家儿女,陈家人养,不敢劳动你管教。这些话传出去,大家知道他们是有人教的,将来才能做人,才好说亲。”
程启出发后几天,程董氏登门拜访薛伯薛婶。
薛伯与程启的父亲有交情。薛婶是程氏女。程启时不常过来走动。董氏登门却是少有的事。薛伯薛婶猜想他的来意必定与程启,与张歆有关。
果然,闲话述罢,董氏问起程启与张歆合作的情况怎样,相处可还融洽。
这都是明摆着的,有什么好问?不过,薛伯是酒楼挂名掌柜,身为东家主母的董氏,问他也没错。
薛伯与薛婶交换了一个眼神,大方说道:“阿启和阿歆两个,可算我这辈子见到的最好的生意伙伴了,互信不疑,合作无间。”
互信不疑?董氏暗暗摇头,信任不疑的只是阿启吧?张氏那边可是步步设着戒防。想想她一个女子,又无娘家撑腰,身处弱势,董氏倒也能理解。加上张歆虽然暗中设防,处事公正得体,就算有占便宜的地方,也是程启主动让她占的,董氏看不出有什么错处。他们母子原没把这个酒楼放在心上,不想在张歆的谋划经营下,竟是有声有色,开业未久,就能顾客盈门,每日盈利过百两。就是董氏自己,也舍不得这么出色的一个合伙人。只是——
董氏沉吟着问:“他们私下相处如何?”
薛婶摇头笑道:“他们两个都是懂规矩的,依我看,两人根本没有私下相处过。商量生意上的事,要么请了我们老头子去,要么就是当着程六顾实那些人。阿歆在江南那边长大,那边规矩比泉州大且多。阿启见到阿歆的次数,还不如见到她儿子的次数多呢。”
董氏迟疑着,寻找合适的词句。话说得不合适,影响人家名声,过意不去。可她跑这一趟,不就是想要弄个明白?
薛伯察觉她的想法,主动揭开:“我看阿启甚是中意阿歆。这也应该。阿歆才貌双全,性情也讨人喜欢,让人不中意都难。”
“他阿伯,你觉着阿启最中意她什么呢?”这才是董氏需要弄清楚的。
程启有克妻的名声,再娶有点难度。不要求门第家境,再多给女家聘礼,也不是就寻不到品貌俱佳的。最大的难题还是在程启自身,早两年,他有点自暴自弃,不愿提这事。加上董氏看好两个女子,上门提亲,被女家拒绝,更令程启听到再娶就变色。
不管怎么说,认得张歆之前,董氏还是可以同他谈谈这个问题的。这段日子,每每刚提个话头,就被他打断。这回出海之前,说到这个,程启更是扬言:“女子还初嫁从父母,再嫁从自己呢。我都娶过两回了,这第三回,就不用娘操心了。”
明知他看上一个寡妇,那寡妇看着还无意再嫁,她怎能不操心?她还指望闭眼前能抱上长子长孙呢。
她心烦,阿瑞还来添乱。寿筵那时就觉得阿瑞有心与张氏为难,过年时,阿瑞带着今年及笄的小女儿来给她请安,想把那个青春娇嫩的女孩儿放到程启身边伺候。董氏这才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
阿瑞的女儿伺候她儿子还可以,若是阿启愿意要她,做个姨娘侍妾也使得。做她孙儿的亲娘,却是不够格。阿瑞从小跟她,明知她的忌讳,还打这种主意,很让她失望厌烦,第二天就给她换了差事。
想来想去,董氏觉得自己不够了解这个儿子,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最能打动他。既然他喜欢张歆,就问清他最喜欢张歆身上哪一两点,按这个标准去寻,总应该能找到一个能让他接受的替补。大不了再熬个一两年,眼见得不到张歆,他大概就能退而求其次,接受替补了。
阿启最中意阿歆什么?薛伯薛婶开动脑筋,并不时眼神交汇。
好半天,薛伯犹犹豫豫地开口:“阿歆有才有貌,能干,有见地,处事大方。可我看,最让阿启中意的是,她有小强这么个儿子,阿启可以做个现成爹。呃,你们也知道,女人做了娘,就有些不一样了。阿启是见过世面的,也难怪他看不中小女孩子。”
董氏愕然,难道说他这个儿子最喜欢的就是拖油瓶?
阿祥的事处理完毕,陈林氏安心在泉州住下。张歆不用继续装忙,大大松了口气。
这一阵装忙,也不是白装的。福寿阁的外卖部开张,目前只卖卤水烧腊,十来种点心,品种不是很多,味道好,价钱合理,加之福寿阁的卤水拼盘已经名声在外,竟是供不应求,不得不开始接受预定。外卖部用的人少,利润却比堂吃高。
张歆把外卖部交给瑞娘主管,阿玉打理日常事务,自己就想偷懒出去渡个假。
田地那边,有阵子没去看过,春播结束,好像应该去视察一番。
阿金是她介绍的。那边离阿彩家,她娘家都近。陈林氏愿意一起去。
于是,挑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张歆和陈林氏带着两个孩子,几天的行装,出发去郑家村。
阿金把个小小农庄管理得像模像样,张歆很满意,略略看看,就移师陈林氏娘家的南山村。农历二月正是气温宜人的好时光,张歆这趟计划的是海滩之旅。
到那里才知道,南山村离海边还有两个山头,路不大好走,没法行车。
小羊小强坐过海船,却还没在海滩玩过沙子,很是憧憬。小羊体谅妈妈走路不大方便,就想算了。小强被妈妈出门前描述的海浪沙滩贝壳螃蟹迷住了,一路念叨,听说这趟去不了海滩,失望得无以复加,委屈得不行。
张歆实在不忍心,又一次在心里大骂万恶的旧社会对女性身体的摧残,一咬牙:“去!不就是一段山路吗?”
以他们的脚程,不可能一天来回,陈林氏的弟弟推荐一个海边上的小渔村。陈林氏有个堂侄女嫁在那边。张歆去了,可以住在她家。
张歆计划要度几天假,带的行李多。陈林氏带着三个侄儿送他们过去,觉得十来户人家的渔村,几乎与世隔绝,总共没几个人,还有张歆看着,憨仔应该惹不出事端,放心回南山村去了。总是来去匆匆,好容易可以放下家里,她也想在娘家多住几天。
山路不算很难走,这里的鞋却真是不适合远足。张歆这一路走得辛苦,脚上起了几个血泡。
小强小,陈林氏本意想把他和小羊都放在箩筐里,让侄儿挑过去。两个孩子却一定要和妈妈一起走路,一路上时而讨水喝,时而要歇息,就是没叫一声苦。到地方脱下鞋一看,四只小脚丫上都有血泡。
嫁在这边的林氏摸着小强脚上的血泡问:“疼不疼?”
小强一边点头,一边也伸手来摸。上过药,换双鞋,下地又跑了。
林氏听说要接待城里来的娇客,原本心里打鼓,见孩子这般皮实,放心许多。
这里是个安静的小港湾,往内陆去一点就有个不大的淡水湖。若在外海的岛屿上,这样的海湾就是航海人的福地。在泉州边上,海禁的时代,竟十分荒凉。
太阳西下,波光粼粼的碧蓝大海就在眼前,能管他们的人又走了,母子三个顾不得路途疲劳,牵着手,一路欢笑着往海边跑。
想到三人脚上的伤,张歆不敢让孩子走近水边,也不许小强在沙滩上乱跑。瞧见岸边有块颇为平整的大石,招呼他们一起脱了鞋袜,踩上去,爬到礁石上看海。
石头被太阳晒了一天,热乎乎的,光脚踩上去,十分舒服,简直是理疗。
站在岩石边缘看了会儿海浪,兴奋劲儿过去,乏劲上来,张歆干脆在石头上躺下,身体大字张开。小羊小强嘻嘻哈哈地凑过来,枕在她胳膊上,三人并排躺着,看天,吹风,听浪,不知不觉迷失了自我。
张歆醒过神来,小羊小强靠在她身上,都睡着了。张歆微微探起身,四下看看,十分满意。
一路走来,虽然辛苦,能享受到这么一片私人海滩,太值得了!咦,她的私人海滩上好像有个男人?
张歆从儿女身下抽出胳膊,顾不得酸麻,一骨碌爬起来。
确实有个男人,白衣飘飘的男人,好死不死地正站在大石底下,低头打量他们留在那里的鞋袜。
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抬头看过来。
张歆倒吸一口凉气。帅,很帅!还有一股劲。是她欣赏的类型。
她在泉州天天装淑女,没有艳遇,跑到海边疯一把,就碰上个帅男。荒凉海滩,这男人是神仙,还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