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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话在漫长的等待时后戛然而止, 听筒中传来没有感情的电子女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sorry——”
霍染因五指紧了紧,沉着脸挂掉电话。他没有停下,再度拨号,直接打电话和总局联络,简单交流几句之后,又和先一步上了山的大高小高联络上。
“现在情况。”
“……”
“告知你们所在地点。”
“……”
曾鹏手被铐住, 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旁边干听着霍染因讲电话,听到一半, 忽然发现霍染因不说话了,他抬头看去,看见面前的警察一只手插在兜里, 眼睛望着前方的村子,面容冷冽如同冰雕石刻。
“我明白了。”
霍染因干脆利落挂断电话, 转身朝山上去。
“等等!”曾鹏如梦初醒,赶紧叫道, “带上我,我能帮忙,纪询是因为我的事才过来,我想帮帮他!”
“后续支援二十分钟赶到, 你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别想跑, 跑不掉。”
“我不想……”这一天曾鹏说这句话说到精神恍惚。
“还有, 纪询不是为你来的。”
霍染因再度说,他的身影越来越远,他走向黑暗, 撕开黑暗。
“他是为真相来的。”
寥廓的天空被坑口拘成四四方方的一块,坑口宛如井口,而他,就像是井下的那只蛙,还是将死的那一只。
“……事已至此,我觉得我们不妨商量商量。”纪询开声冲上头的那些人喊。
事已至此,他只能开始胡说八道,看能不能用自己的十级嘴炮拖延时间了。
“大家不要紧张,我不是警察,我就是个随处可见街上一抓一大把的小说作者,写小说的嘛,总是有比较多的好奇心和观察力……”
一蓬土突地自天洒下。
纪询没有防备,被土迷了眼,还不小心吃到了一点,他连声呸掉,而上头一丝声音也没有,显然这些人对他什么职业不感兴趣。他换个说辞:
“虽然我把照片和视频发出去报警了,警察正在前来逮捕你们的路上,但毕竟还没真正赶到。只要你们赶紧冲回埋尸的地方,把骸骨转移消灭了,警方来找不到实证,也定不了你们的罪——但你们得抓紧,距离我报警已经半小时,这里再偏,警察也快要赶到了吧?”
这下倒是打中上头村人的七寸。打得他们一下清醒过来,只见坑口处众人又是恍然又是懊恼,一阵对话骚动后,有人气不过,冲他叫道:
“之前不是你说拍了照片和视频,我们搬迁尸骨毁灭证据也没用吗?”
“我也不知道你们这么听话啊……”
纪询轻飘飘说了句讨人嫌的话,报应立刻来了,土块再次从顶上下来,而且一阵紧过一阵,连让人喘息的功夫都没有,可见他彻底惹火上边的村民了。
纪询一开头还拿手挡着,很快有些受不了,在纷纷扬扬的尘土中咳嗽起来:
“靠……不是吧,你们打算把我活埋?”
“至于吗?”
“要不给个体面点的死法,你们把上头的板子盖住,让我在这里叫天天不要叫地地不灵地熬几天?反正你们之前对拐卖来的女人不也是这么教训的?”
他连着激将好几句,没成功,这上边的村民已经恢复沉默,只把全副力气用在填埋上,一个劲地将土倒下来,打定主意要用土埋法给他个痛快。
他赶在还能自由呼吸的时候,深深吸上一口气,紧接着抬头,冲那些人说:
“好了我知道你们要我死的决心了。但在生命的最后,你们必须告诉我一件事,让我死个明白——今天晚上,你们看见我发现尸体的时候,有人说了一句话,他说‘女娃给口饭吃长大还能换一份彩礼。’”
“既然女娃能换一份彩礼,”他问,“你们为什么还要杀女婴?”
有人在坑口处蹲下,弯了腰,脑袋探进来。
那是张黝黑憨厚的脸。
脸挂着快活的笑,吐出淬了毒的话:
“还以为是我们杀婴?我们杀婴干什么?”
脸走了,泥土再一次落下,填埋纪询。
空气变得稀少了,原本能看见的月光也再不见,周围变得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外头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只能通过头上的震动,感觉还有人将土倒下来。
纪询早早脱了外套,举在头顶上,给自己撑出一块呼吸的空间。
但是意义似乎不太大,他已经开始感觉到轻微的晕眩,还有恶心,欲呕,以及耳鸣,这都是氧气不足的具体体现。
看来坚持不了多久了。纪询百无聊赖地想。他没有过多的恐慌,自从三年前那一幕后,恐慌这个情绪似乎就从他生命里消失了。
他开始盘点起自己还没做完的事情。
书还没写完……作者都嗝屁了,想来读者也能体谅,搞不好出版社还会为他发个讣告,有始有终。
案子差不多了,只剩最后一块拼图,要不咬破手指把在这里查到的事情写在外衣的内衬里?纪询其实挺想记录下来的,这算是作者的职业病吧,有点灵感就得记记。
但纪询又有点担心,回头要是尸体被挖了出来,众人一看写在外套内衬上的血字,还以为他的道德情操有多高尚,还为他举办追悼会奖励他个“见义勇为先进分子”什么的,就实在令人尴尬了。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而后脑袋更晕,耳鸣更重,机会就像流星,只出现短短一瞬,稍纵即逝。
算了。纪询想。懒得写了,相信人民警察,最终能够破案。
这是纪询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而后,他的意识如坠了海,一路向下落,沉重的黑暗就像海水,无孔不入,层层叠叠压上来。
哥……
哥哥……
……哥哥……
他听见了声音,妹妹呼唤他的声音,声音从黑暗的缝隙里渗进来,可丝毫没有缓解纪询此刻的状态,反而让他的心脏一下缩紧。
纪语,你放过我吧。
他蜷缩起来。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放过我吧。
“……纪询,醒醒……纪询,你醒醒!”
当意识再度自黑暗里朦胧复苏的时候,纪询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声音还挺熟悉的,他感觉到胸口被一阵阵有节奏地按压,他的嘴巴被人撬开,一团含着冰的空气进入他嘴里……
靠!人工呼吸!
纪询被冰得一个激灵,清醒了,他用软得好像面条一样的手推了推身上的人,没推动,只能奋起生命的余力,喊道:“霍……染因……”
然而声音出口,跟个猫叫一样,还是那种刚出生的小奶猫。
谢天谢地,霍染因听见了,对着他口中吹气的人一顿,接着撑起身体,而后,有灯光直照过来,纪询猛地闭上双眼,感觉眼睛被刺激得一直在分泌液体。
“拿开……点……”
灯光挪开了,又变得更暗,纪询适应了些,睁开眼睛,先看见霍染因的脸,对方的脸比平常更冷,冷得好像结了一百层的霜在上头,冰川融化了他也不融化;他又看见霍染因的手,对方的手捂着手电筒,遮住了大半刺眼的光,只剩下些许柔亮的,自他指缝中淌出来。
接着纪询注意到霍染因的手指,脏得厉害,上边不止有泥土,好像还有斑驳的血迹。
血迹?
纪询又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没有因为头晕眼花而看错,霍染因的十指确实破皮流血。
这种伤口只可能因为一种情况……这家伙,刚才不会直接用手挖土把他挖出来吧,这么蠢的吗,都不给手上裹块布?
“……不是说不过来吗?怎么又来了?”他喘口气,又问,“有水吗?”
霍染因递了水,讽刺的话也没落下:“我要是不过来,下回再见你就是在灵堂上了吧。”
“这倒也不失为一种别样的见面方式。”纪询有气无力,一边说话一边咳嗽,“肯定令人印象深刻,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这话大约激发了霍染因内心的愤怒,对方声音一下紧绷起来,连脸上的寒霜都压不住话里的火气:
“发现危险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贵人事忙,这就忘记我们没交换过手机号码了?”
“这不是理由,你打谭鸣九的电话,你问袁越,谁都会告诉你。”
“嘁,这么麻烦的事情我才不做……”
他被扇了一巴掌。
几道冰凉的,犹带着血腥气的指头,自他脸颊划到下颚。霍染因的声音跟把刀似,穿过他耳朵插入脑袋里:“我和你搭档是为了好好办案,想死滚去我看不见的地方死,别他妈浪费警力。”
纪询的脑袋嗡嗡作响,实在集中不了精神。
他不集中了,干脆顺从内心,扯过霍染因的手,放在嘴前吹一吹。
“好好好,听你的。下次死在你挖不到的地方,免得这么漂亮的手指头,挖土挖废了。”
“……”霍染因的手指头再一次贴上纪询的脸,这回他捏住纪询的下巴。
纪询不怂,没躲,含着笑,还蹭了蹭。
“霍队,有人说过吗?你真的超辣超——带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