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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匡这般想着,眸色渐渐冷了下来。
裴锦瑶始终保持着恰当的笑容。显而易见,明匡对仪风帝耍的小把戏非常气恼也非常轻视。奴婢对主子不该有这样的情绪。
“陛下不会怪罪明督主。”裴锦瑶含笑道:“况且西厂的证人是否稳妥还不一定。您说他是屈打成招也可,说他受不住东厂的汤药也行。药材禁忌多的很,犯了十八反十九畏就会死人。西厂给那人犯吃过药又没跟东厂交代清楚,是他们做错事在先,您说是吧?”
明匡眼睛一亮。像是第一次与裴锦瑶见面似的,上上下下打量又打量,呵呵地笑着说:“裴神机使一语惊醒梦中人。”
燕凰玉抓起桌上的缂丝小扇轻轻摇晃。这把扇子是他刚得的。扇面上绣的是凤求凰,精美华贵的令人惊叹。
裴锦瑶不经意瞟了眼,觉得这把扇子衬燕凰玉那张漂亮的脸孔正相配。
燕凰玉攥紧红宝石扇坠,有点发慌。裴三貌似对宝石分外青睐。先前送她金刚石,这会儿又瞄上红宝石了。
真够贪心。不过也真够狡猾。居然想出先发制人的歪招儿。以后不管有事没事都不能惹恼了她,否则一个不小心被她卖了还要帮忙数钱。
“明督主太客气了。您别怪我多嘴就好。”裴锦瑶谦逊极了。小密探袖着手,与有荣焉的望着裴锦瑶笑。他们裴神机使聪慧伶俐又讨喜,要是不那么顽皮就更好了。
明匡手里盘着翡翠金蟾,沉声道:“怎会呢。裴神机使多来东厂坐坐才好。我这处虽说没有猫儿,上好的猎犬倒是有几条。”
裴锦瑶连连摆手,“好狗勿近生人。以免失了气势。”
明匡也不勉强,随口问道:“裴神机使这趟去青城观可还顺利?”
裴锦瑶等的就是他问这句。
“顺利。刘大太太谈兴颇浓。跟我说了些旧事。还真是……出人意料。”语调淡淡,却令得明匡心尖儿微颤。
裴三话里有话。明匡思量片刻,决定追问下去,尚未开口就听燕凰玉的声音响起,“是何旧事?裴神机使可否说来听听?”
裴锦瑶敛去唇畔笑意,朝小密探使个眼色。
小密探会意,“我们裴神机使给刘大太太看相,刘嫣不是她亲生女儿,她命中有子,且生下时尚未足月……”
闻听此言,燕凰玉好似被惊雷劈中。
如果此事属实,那他是什么?一直以来,义父让他为刘大太太和刘嫣做事,又是为了什么?只要深想下去,答案便呼之欲出。
他是被刘大太太和明匡摆在棋盘上的棋子。
从前种种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匆匆闪过。明匡告诉他还有嫡母嫡姐身处水深火热需要他搭救。他所思所想都是如何把仪风帝挫骨扬灰。
究竟明匡哪句真哪句假?燕凰玉垂下眼帘遮掩眸中翻起的惊涛骇浪。
与此同时,明匡手中的翡翠金蝉跌落在地碎成数瓣。
“一派胡言!”他竖起眉眼,满面厉色。在这一刻,明匡身上散发出的威势排山倒海般向裴锦瑶袭来。她不惊不惧,仰起脸与明匡对视,“明督主怎知是胡言?我也是依书直言。刘大太太绝口否认了的。”
否认既是默认。
明匡吞了吞口水。他想到缪太子,想到刘大太太以及公子。他们一直是他不断前行的根本。然而,裴三当着燕六的面,揭开真相。或许,她并不知道那就是真相。可燕凰玉却会因此质疑他质疑刘大太太。
“裴神机使怕是看错了。”燕凰玉像是听到一件非常无稽的事似的,笑着说道:“刘大太太只有一女,就是刘大姑娘。她若是有儿子……陛下也容不下不是?”
换句话说,仪风帝不会让缪太子的儿子活在世上。裴三是在杞人忧天。
明匡暗暗松了口气。燕六比他想象的更加信任他。亦或是装作信任他。想到此处,明匡唇角微坠。
如果是,燕六就不能再留。然则,事情只做了一小半,还不是公子现身的好时机。偏偏裴三在这时候发现他们隐瞒的真相。
裴锦瑶莞尔一笑,“六爷说的没错。许是我学艺不精看走了眼。你们也都知道,我擅长的是呼风唤雨。相面嘛……”她赧然的摆摆手,“马马虎虎。还请你们帮帮忙,不要在陛下面前提及此事。”
明匡颔首,“而今传言愈盛,陛下为此烦扰。我自会守口如瓶,不会让陛下再添一桩心事。不过……裴神机使需得谨言慎行,有些话在东厂说说就好。要是外人听到恐怕会曲解裴神机使的意思,以至于招惹祸患。”
裴锦瑶感恩戴德的连连向明匡道谢。她可以肯定明匡跟刘大太太有牵扯。否则,不管刘大太太的事是否属实,他都应该命人查个清清楚楚。他不但不查,还要她不要告诉别人。
相比岑禄,明匡城府更深。他侍奉仪风帝多年,竟然没有露出破绽。
裴锦瑶眼角余光扫向燕凰玉。他知不知道明匡的主子是刘朱氏?知不知道都好,这对父子的反应的确耐人寻味。
裴锦瑶像是看了场大戏,心满意足的蹭了顿晚饭才告辞离开。
……
次日,仪风帝下了早朝宣召裴锦瑶入宫觐见。
他昨晚仍旧宿在夕颜宫。大臣们对此颇有微词。外间传言甚嚣尘上,不论妍美人是不是刘大姑娘为了陛下的脸面她也不能留在世上。可陛下不但置若罔闻,还将他对妍美人的宠爱摆在台面上任人观赏。大臣们隐隐约约的嗅到一丝昏君的气味。但还没人捅破这层窗户纸。
裴锦瑶吐口浊气。要不是她阻拦佘涪,仪风帝就不会像眼下这般明火执仗。
她帮了佘涪却害了刘嫣。那么,她到底做了件好事还是做了件坏事?
“刘朱氏究竟有什么话说?”仪风帝懒撒的瞥了眼裴锦瑶,“她在青城观还好吗?”
他很是傲慢的样子,让裴锦瑶觉得有些手痒。奈何她有气也得忍着。
“托陛下洪福,一切都好。她说……”裴锦瑶扬起唇角,觉得不对又露出几分难过,觉得还是不对,索性木着脸,“她恳求陛下……”
仪风帝轻蔑的冷哼,“刘朱氏也会求人?”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还是太子妃时的刘朱氏是多么的不可一世。
“她恳求陛下,若妍美人真是刘大姑娘,请您赐下白绫或是毒酒。”裴锦瑶小心翼翼的说罢屏住呼吸,同时也在提防仪风帝向她丢茶盏。
出乎意料的是,仪风帝没有动怒。他静默片刻,嘲讽的笑道:“她还当自己是太子妃,能够决定他人生死。有我在一日,妍美人都不会死。”
这几天仪风帝宿在夕颜宫为的就是让大臣们看清他对妍美人的态度?
裴锦瑶暗暗嗤笑。
他越是如此,别人就越会认定妍美人是祸水。
“万事全凭陛下做主。”裴锦瑶直起身子,“臣也是这样告诉刘大太太的。”
“很好。”仪风帝赞赏的看着她,“辽东战事平定,徐将军即将返京。这是天大的好事,声势一定要大。”
册封刘俶的诏书已下,坊间对此反应平平。他们对皇宫里面发生的事尤其热衷。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仪风帝又将视线投向辽东。好在这次打了胜仗,有的是谈资能把夕颜宫的事掩盖下去。
造大声势,将他跟亲侄女的丑闻压下去吗?
裴锦瑶在心里翻个白眼,“吾皇圣明。辽东尽归我大夏版图,百姓受此鼓舞,必定欢欣。”
仪风帝喜笑颜开,赏了裴锦瑶十匹云锦。
回到神机司,小密探端来酥香的炸肉。只要裴神机使还吃肉,他就不会输给光禄寺的厨子。
裴锦瑶腿儿着走到崇贤殿,一来一回肚子有点空。这碗炸肉好像及时雨一样。裴锦瑶吃得满嘴油光,“那几匹云锦你跟老文分了吧。”她含混不清地说道。
小密探受宠若惊,“那是陛下赏赐给您的。您不留给老夫人?”
裴锦瑶无精打采的摇头,“不用。祖母有的是好料子。”
那是她在仪风帝跟前装疯卖傻换来的赏赐。看上一眼就堵得心里难受。
“山鼠精怎么样了?”裴锦瑶抹抹嘴,“它没饿死吧?”
“没有没有。昨儿老文叔给它吃了五六个瓜子仁儿。小耗子没见过世面,边吃边哭。脸上的毛儿都湿了。老文叔就手沾水给它洗了个脸。收拾的利利索索。干净的跟家养的一样。”
“谁家养耗子?”裴锦瑶睨他一眼,“你去东厂看看有没有闲着的刑房。有的话订一间。”
小密探抿着嘴笑,“我们东厂又不是茶楼。您想用小的过去打声招呼就是。”
“裴神机使要审谁?”燕凰玉摇着他的凤求凰缂丝小扇,笑吟吟的站在门口问道。
老文杵在边上,讪讪的说道:“六爷求见裴神机使。”
人都到跟前了,就不用假装神机司规矩大了。
裴锦瑶腹诽着朝燕凰玉笑了笑,“什么风儿把六爷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才得了些石榴,我吃着还成,给你送几个过来。”燕凰玉迈步进来,“你爱吃甜的吧。我特意命人把甜的都挑出来给你。”
燕凰玉每次来都不空手,裴锦瑶觉得他挺懂事。
“多谢六爷了。”
“裴神机使不要跟我客气。”燕凰玉在裴锦瑶对面坐下,“我想跟你说两句话。”
老文和小密探对视一眼。六爷跟裴神机使好到可以说小秘密了吗?
小密探一脸茫然。他什么都不知道。
老文努努嘴,两人耷拉着脑袋退出来。白英踮着脚往屋里瞧。六爷绝对有古怪!
小密探轻手轻脚合上门,眼波一横,对白英说道:“这里是神机司不是东厂,你规矩着点。探头探脑的像什么话?”
白英哼哼唧唧的翻个白眼,“你现在从里到外都是神机司的人了。”
小密探气不过,把他拽到边上细细分说。
燕凰玉从袖袋里掏出个沉甸甸的小荷包,“前儿刚得了几块好石头。不知能否入了裴神机使的眼。”
石头?
裴锦瑶狐疑着打开荷包,倒出三块蓝宝石。她拈起一块对着光源认真观瞧,颜色浓郁,明亮清透,“是好石头。”她把宝石重新装好,“六爷有何吩咐但讲无妨。”
“不敢当吩咐二字。我就是好奇刘大太太……”
“您想问她有没有儿子?”裴锦瑶一听他是为了这事,快手快脚的收起荷包。宝石是她的了。照此下去,用不了一年半载,她就能给阿发和老文攒下满坑满谷的美人。光是想想就觉得壮观。
“刘大太太确有嫡子。”裴锦瑶神情肃然,“虽然刘大太太一直否认,但她骗不了我。”
“裴神机使知道他身在何处吗?”
“不知。”
“裴神机使能否算出大概的方位?”燕凰玉追问道。
“没有生辰八字推算不出。”
燕凰玉为何如此关心刘大太太的儿子?裴锦瑶颦了颦眉。她好像漏掉了至关重要的一环。来不及细想,就听燕凰玉继续说道:“我想找到他,还请裴神机使帮我这个忙。”
“神机司不擅长找人。”裴锦瑶目中含笑,“六爷吩咐手下去办就是。”
燕凰玉紧抿唇角。现而今,他的处境并不乐观。倘若明匡察觉他有异心,定会取他性命。昨晚他想了一宿,裴三当着他和明匡的面点破刘大太太的事绝非偶然。她这样做必定有其目的。但她并不是想置他于死地。
燕凰玉甚至有种裴三是在帮他看清明匡意图的错觉。
不管怎样,他的确清醒不少。之前的疑问也随之解开。刘大太太一直不见他,一则是因为轻视他的生母,二则是因为刘大太太有亲生儿子。他这个庶子仅仅是放在前面冲锋陷阵的傀儡。
明匡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他。
青城观的刘大太太和夕颜宫的刘嫣不值得他豁出性命。他要为自己筹谋,要让那些欺骗他的人付出待代价。
“东厂自身难保,我不想横生枝节。”
裴锦瑶前脚离宫,明匡后脚进宫。纵使他舌灿莲花把西厂拖下水,仪风帝也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信任他,信任东厂。燕凰玉用此作为借口,希望裴三不要再继续追问。
“六爷是不想横生枝节,还是跟明督主生出罅隙?”裴锦瑶目光如水,似是能够洞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