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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锦瑶从嗓子眼儿里蹦出个“嗯”字儿,背着手走在前头。燕凰玉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他着实想不明白,就是一片叶子而已,能让裴三闹这么大的别扭。
有点意思。
燕凰玉望着裴锦瑶的后脑勺弯起唇角笑了。
刚到神机司大门口,阿发一溜小跑迎了出来,“裴神机使回来啦。您渴不渴,饿不饿,累不累?”眼风一瞟,“六爷,您也来啦?快快,里边请。”
燕凰玉暗暗摇头,好好的东厂领班怎么弄得跟酒楼伙计似的。一抬头瞅见蹲在台阶上耷拉着眼皮的山鼠精。它身边还放着把沾了泥土的锄头。
那就是养在鸟笼子里头的妖精。看着老实巴交的。不像为非作歹的样儿。长得也不像耗子,跟普通农户没什么区别。燕凰玉再瞅瞅小密探,忽然明白他为什么对裴三这般周到。她连妖精都驯的服服帖帖,阿发再能耐也敌不过妖精不是。
燕凰玉叹口气。裴三厉害成这样……回头还是送点东西哄哄她。
裴锦瑶背着手进了书房,小密探手脚麻利的掌上灯,又端来茶点,“小的跟老文叔张罗饭菜去。”
“白英打酒去了。我让他上仙歌楼拿两只烧鹅回来。我看你挺爱吃的。”裴锦瑶将洒了符纸灰的托盘摆在面前,“包点羊肉馅儿饺子吧。”
阿发笑眯眯的应了声是,屁颠屁颠去灶间忙活。
燕凰玉在裴锦瑶对面坐下,没话找话的说道:“你这小院拾掇的挺利索。白菜长得也水灵,现在还不能吃吧?是不是得过些日子?”
“能吃。晌午我们涮锅子吃了,甜兮兮的。”裴锦瑶喝口茶,缓上口大气,“待会儿叫阿发炒一盘给你尝尝。”
燕凰玉仔细打量裴锦瑶,见她神情自然,没有流露出不悦,心下稍定。
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翻旧账。
燕凰玉惴惴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赞道:“好茶。”
裴锦瑶瞟他一眼。燕六小心翼翼怕得罪她的样子。想想又觉得不对。燕六许是怕她收了钱不办事。
这人真没劲。
有话就直说。她可不是小器人。
转念又想,难得燕凰玉肯给她送宝石送银子。自打神机司开张以来,就他一位金主儿,万万不能得罪。否则,上哪去找这么冤的冤大头。
裴锦瑶在心里哼哼唧唧,面上笑容可掬。
“六爷想不想知道岑督主现在在做什么?”
燕凰玉忖量片刻,“岑禄现在在西厂。他在长兴楼定了雅间吃蟹。贵哥儿也去。”
这人不光没劲还扫兴。
山鼠精都比他会捧哏。
裴锦瑶点点头,推开托盘,“行吧,既然六爷都知道,省得我受累了。”
他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燕凰玉认真回想。应该没有吧。裴三问,他答。还答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不是挺好的吗?裴三为什么一脸丧气样。
稳妥起见,燕凰玉话锋一转,“裴神机使不是要给我看好东西吗?”
看鬼去吧!
裴锦瑶翻个白眼,手指着托盘,“这就是了。”
平平无奇西皮托盘有什么特别?
燕凰玉不解的望着裴锦瑶,见她不似玩笑便道:“哦,挺、挺好的。”
漂亮的人就算犯蠢也很讨喜。裴锦瑶注视着燕凰玉那双堪称完美的丹凤眼吞了吞口水。她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仪风帝桌上的那盘紫的发黑的葡萄珠儿。
晶亮晶亮跟燕六的眼睛很像。
堵在裴锦瑶心中的那口闷气顿时消散。她耐心的给燕凰玉解惑,“我送给岑督主一道平安符。其实不是平安符。”手指悬在托盘上方搓动,口中念念有词,寸许高的岑禄显现出来。
燕凰玉眼睛瞪的老大,“这……这太神了!”
裴锦瑶得意的昂起下巴,“小术而已。阿发都看腻了。”
难怪阿发对裴三言听计从。他是彻底被裴三折服而不是害怕被打。
“要是能听见声音就好了。”燕凰玉盯着托盘上的岑禄,小声嘟囔。
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裴锦瑶认同燕凰玉的意见。
“六爷说的没错。是我学艺不精。”
燕凰玉赶紧找补,“不不。这已经很了不得了,裴神机使法术超群,放眼京城无人能及。”说罢,他在心里舒了口气。
阿发侍候裴三这么久还没被退回东厂委实不易。
“六爷谬赞。”裴锦瑶嘿嘿地笑了,亲手给燕凰玉续上热茶。
燕凰玉有点摸清裴锦瑶的脉门了。马屁要拍的不露痕迹,还得腿脚勤快,嘴皮子利索。像“渴不渴,饿不饿,累不累”这样暖人心的问话得说的真情流露不做作。燕凰玉觉得自己要是跟阿发互换,可能撑不过三天就得被裴锦瑶送到东厂刑房去。
他得加把劲儿才行。
“陛下宣召裴神机使入宫没什么大事吧?”
“没事,就是闲聊,说说玉佩什么的。”
“那枚玉佩……裴神机使看到了吗?”燕凰玉追问道。近来,明匡对他表面上跟从前一般无二。但燕凰玉觉得哪儿哪儿都不一样。
江五跟进跟出的时候渐渐多起来。燕凰玉原本掌管东厂所有密探。明匡不在的话,他可以发号施令。就在昨天,明匡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份职权分给江五一半。美其名曰协助,实则就是在慢慢架空燕凰玉。
燕凰玉早料到会如此。他没有怨天尤人,反而庆幸认清明匡养育他的目的。他与缪太子有杀父之仇。明匡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他认贼作父十数年。
明匡的做法证明裴三所言非虚。刘大太太确有嫡子在世。
养育之恩与不共戴天之仇孰轻孰重,燕凰玉也说不清。仇肯定是要报的,至于恩……即使明匡养他是为了利用他,但至少他没有受冻饿之苦,也没缺手断脚。
他会给明匡留条全尸。
刘大太太和她的儿子要替刘敬偿还他所犯下的罪孽。
燕凰玉当然不会忘记徐令达。当年,徐令达带兵屠尽元氏五族。他手上沾满元家人的血,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看到了。”她不光看了,还摸了呢,“从刻痕上看,是有人伪造。”
燕凰玉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依你之见,究竟是何人故弄玄虚?”
裴锦瑶眨巴眨巴眼,笑着反问道:“六爷觉得呢?”
“难说。兴许是刘庶人,或是四皇子。”燕凰玉垂下眼帘睨着托盘上的岑禄,“都有可能。”
“既然都有可能,明督主的嫌疑也不小。”
“怎会是义父?”燕凰玉挑眉看向裴锦瑶,目光深邃,“裴神机使不要乱说,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可不得了。”
“有心人?”裴锦瑶失笑,“只要六爷不把我说的话透露给明督主,就再没什么有心人。”她信手指向门外,“六爷以为神机司就是个寻常小院儿?实话与你说吧,我这处有结界。鬼物妖精不敢靠近半分。别看山鼠精憨头憨脑,它可不是傻子。没我带着,它不敢踏出神机司半步。”
所以,裴三会说外面有坏人抓山鼠精。
坏人又是谁?燕凰玉想问明白,但又不想绕过明匡,思量片刻,“裴神机使为何说是义父?倘若是他,可就犯了欺君大罪。”
“明督主欺的还少吗?眼下,陛下摆明了不信他,说不好哪天陛下一高兴就把他给……”裴锦瑶翘起唇角,笑得有点坏,“如果明督主为刘大太太效命,必定会趁早向陛下发难,好让刘敬的儿子取而代之。六爷,我说的对不对?”
简直是无懈可击。
燕凰玉默然无语。
托盘上岑禄的身影渐渐淡去,裴锦瑶叹息着摇头,“陛下不信明督主,明督主也不信六爷。您还是给自己谋条后路。”
“何为后路?”
“这个嘛……”裴锦瑶沉吟片刻,“怎么也值三五块红宝石。”
燕凰玉差点没噎着。
“现在没有,等我凑齐了再来找你。”
“也成。交情归交情,买卖归买卖。我这人最是公道。”裴锦瑶眉开眼笑的喝茶吃点心。燕凰玉在心里盘算着还剩多少体己银子。
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让元松去街边卖艺了。
燕凰玉偷眼瞟向裴锦瑶轻轻蠕动的小红嘴儿,那分明是一张吃人不吐骨头的血盆大口。来一趟神机司就要出一次血,偏生他手脚不长记性,非得往这儿跑不说还非得双手奉上宝石银票才舒坦。
裴三就是个专吃宝石的妖精。
“六爷不要心疼银子。”裴锦瑶咽下嘴里的点心,“陛下比你花的多多了。”
这倒是。
陛下还没捞着吃上神机司的饭菜呢。这样算起来,他还赚了。
“我没心疼银子。”燕凰玉睁着眼说瞎话,“我是在想西厂或许会吞下东厂。”
裴锦瑶愣住,嘴里的点心都忘了嚼。
如果西厂吞下东厂岑禄不会死,死的是明匡。燕六不会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仪风帝还能在位几年?这期间会不会有人取而代之?
有的话,那人现在何处?
之前的设想只是设想。此时此刻,裴锦瑶才觉得这些有可能发生的事是那样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