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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的宫廷御宴一般都只是做做样子,满桌的佳肴一般没人敢动,只有李暃这个不着四六的荒唐纨绔不在意这些规矩,坐没坐相,吃没吃相,倒是大快朵颐。
皇帝也懒得管他,皇帝象征性地饮了三杯酒后,就离席回宫了,大臣们带着虚伪的场面的官方的笑,依次敬着酒,说着虚伪的场面的官方的话术。
李暃冷哼一声,丢下一句“酒醉了,回府。”便大摇大摆地出了宫门,也不顾后面撇来的众人冷嘲热讽的讥笑。
走到自家门口的李暃可还哪有半点醉态,他的眼眸冷静却带着自嘲,看着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举家团聚,热闹欢腾,而他的家,已经过了多少个新年,都是这般的冷清,这一天,他会放所有的下人回家团圆,家里那群女人们也都在自己的宅院里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不愿与他多做往来,而他的爹爹……
每到佳节倍思亲,他自嘲地叹口气,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表面里风光的荒唐,私下里清冷的孤寂。
但他推门而入,看到的却是这样的场景。
府里张灯结彩,挂满了各种形状颜色的灯笼,每扇窗户上都贴上了窗花,有些窗花还歪歪扭扭,丑的是在看不出来是什么造型,他的椒房阁门大开着,里面已经摆满了一桌子的菜肴,香酥鸡、炖羊肉、清蒸醋鱼、八宝蒸饭、红烧狮子头、翠花什锦、翡翠饺子……
满桌的香气直扑而来,李暃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世子你回来啦,快来坐,这些菜可是我专门让人去南门里买的,排了好久的队呢。”洛洛看到站在门口发呆的李暃,赶忙招呼着。
“今天是年夜饭,可不能将就。”怀恩也正好抱着一坛子酒走过来,“我刚好买回来屠苏酒,过年一定要喝屠苏酒,去旧岁,迎新年。”
“来来来,柿子哥哥,怎么还在那发呆啊,菜都要凉了哦。”洛洛跑过去拉着李暃坐到桌上,给大家都倒上了屠苏酒,开心的举杯道:“鼓角梅花添一部,五更欢笑拜新年。”
李暃仰头一饮而尽,接诗曰:“事关休戚已成空,万里相思一夜中;历添新岁月,春满山河重。”
“无复屠苏梦,挑灯夜未央。”怀恩也将酒一饮而尽。
“说得对,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李暃干脆拿碗盛酒,豪饮起来,“欢意饮不醉,玉碗盛月光。”他放开了饮酒,心中却尤是温暖,已经多少年了,家里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冷锅冷灶冷茶冷酒,他已经过了多少个除夕夜,这是他这十年来少有的温暖和快和。
他们饮酒对诗、一唱一和,洛洛更是玩行酒令的一把好手,一晚上几乎都是李暃在罚酒。很快,他便醉的颠三倒四起来。
突然,外面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不知道谁家的小孩呼喊着:“过年啦!”原来子时已到,新旧交替,又是新的一年了。
李暃已经打起鼾来。
“世子酒量看来不行呀。”洛洛哈哈笑道。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怀恩给李暃披上毯子,便带着洛洛点地而飞,纵身一跃,就已经离开了王府。
等洛洛反应过来,他们已经飘飘然落在了朱雀大街钟鼓楼的屋顶之上。
“这里看京城的夜景最美。”怀恩放洛洛坐好,又变魔术似得从怀中掏出了一坛子屠苏酒。
此时的京城里,家家户户都热闹非凡,大人小孩都窜出门来,小孩子们欢闹着放着鞭炮,家家团聚,人人脸上都挂着笑,洛洛看了也不自觉地露出笑颜。
洛洛接过师父递来的酒,饮了一口,笑道:“真好。”
怀恩温柔地看着洛洛,这个孩子跟着他已经十年的岁月,他曾经也是孤身一人,不惧生死、不畏强敌,但心里总是少了依托,孤单就像是无尽的深渊,吞噬着内心的光,而洛洛的出现,让他不再孤单、不再孤寂,她的笑就像是海中的灯塔,深夜中的光,能给人心带来力量,有些时候,命运就是这样,两个毫不相关的人也许就是因为羁绊相连,便再也无法分开。
“等过完年,你就十六岁了。”怀恩又像变魔术似得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洛洛,“生日快乐,洛洛。”
“哇!”洛洛惊喜的接过盒子,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根发簪,发簪是纯银打造,样子非常素雅,是一枝梅花的造型,仔细看顶端几朵娇艳欲滴的梅花竟然是由几颗红色的珠子做成,每一颗珠子都有着火焰般的流光,不同角度下看竟然折射出七彩光泽。
“这是东海蓬莱的火焰琉璃珠,我托人打了这簪子,正好送你。”怀恩拿起簪子细细插在洛洛的头发上,“十六岁是女孩及笄的年纪,笄就是簪子,用簪子将头发绾起来,就代表你成年了,以后洛洛就是个大人了。”
洛洛的心跳漏掉了一拍,脸上也似乎升起了灼灼火焰,烧的她两颊绯红,她的眼睛里像是装进了漫天星辰,流光溢彩。她如火焰般灼灼的目光直直看着怀恩,轻声说道:“师父答应我生辰时许我一事,可算数?”
怀恩看着这灼灼目光,忽然心中一慌,却半晌移不开目光。
“嗯,你说。”怀恩点头。
“我想看师父束起头发的样子,不要再光头了嘛,又不是和尚。”洛洛突然撒娇道。
“额……那个,那好吧……我头发长得极慢,估计还得个几年功夫。”这个愿望实在是出其不意,怀恩挠挠光头。
洛洛开心的笑了,突然,东面的天空乍现出一团红色,一阵“年~~”的吼声从空中传来。下一瞬,黑夜里突然炸开了漫天的烟花,红的、黄的、绿的、蓝的、紫的,还有闪耀着七彩的流光,就像是艳丽的闪光的白花在黑夜中依次绽放。连京城中的百姓们也纷纷驻足观看,欣赏着这场盛大的烟火流光。
“师父,你看!”洛洛指向东边的天空。
“那是年送你的礼物,看来是谢谢你救了她儿子。”怀恩对着东方的天空遥遥举了举酒瓶子,示意谢了。
“太美啦!”摸着头上的发簪,洛洛觉得这是一个最开心的新年,是最幸福的一个生日,“谢谢你,年!”
谢谢你,洛洛。怀恩摸摸洛洛的头,心道。
许久都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这么舒服了,李暃伸了个懒腰,正感慨睡好觉就是神清气爽,结果面门上就挨了一记雪团子。
罪魁祸首正在院子里笑的前仰后合。
“柿子哥哥,早呀,新年好!”洛洛穿着一身红色新衣,扎着丸子头,丸子上还插着一根红艳艳的梅花簪子,真的就像是年画里走出来福娃娃。
“下雪了啊。”李暃看着院子里已经积了一层层厚厚的白雪。
“对啊,昨晚上就开始下了,下了一夜呢。瑞雪兆丰年,今年一定有好事发生。”洛洛欢快的跑进屋来,还不忘抖了抖身上的雪,带进来的寒气直接让李暃打了个哆嗦。洛洛可不管这些,一下就凑到李暃面前,伸出双手摊平,笑嘻嘻地道:“世子哥哥新年好!恭喜发财!万事如意!红包拿来!”
李暃一下子笑的前仰后合,乐呵呵地叫下人拿了红包,竟然直接包了一锭金子给她。
这回轮到洛洛笑的前仰后合了,一溜烟跑去找师傅炫耀了,十年了啊,师父一个红包都没给过她,毕竟师父是真穷啊。
从今以后,李暃在洛洛心里再也不是笨柿子了,而是妥妥的大金主!
正月初一早上,家家屋子里都是暖暖洋洋,其乐融融。做饭蒸馒头、揉面包饺子、喜气洋洋的过年氛围簇拥着温暖。婢女把热茶端给李暃,李暃静静欣赏着这雪中的平静祥和,也感受着鸡飞狗跳的人间欢乐。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却打破了这份祥和宁静。
来的人正是安裕王的亲随李五,他还穿着军装,停下马便一气不歇的冲进了王府。
“五叔,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我父王呢?”正在前厅饮茶的李暃诧异,五叔平常是父亲身边的人,不会轻易离开的,他这时候回来必是出大事了。
李五奔着跪在李暃脚下,稍微平静一下气息,哀声说道:“王爷遇刺,性命垂危,请世子尽早出发,见王爷一面!”
“什么?”李暃手中的茶盏摔落在地,碎成粉末。
“何人所为?我父王现在情况如何?”李暃强制地按下心中的焦急,让自己尽量先平静下来。
“王爷是遭遇刺杀,刺客不明身份,在牙齿藏了毒药,被逮后立即服毒自尽,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王爷受伤位置虽然不算是要害,但是刺客剑上有毒,不知何毒无药可解,目前,王爷尚能保持一线清醒,但是……”李五顿了顿,接着道“王爷怕自己重伤的消息被敌人知道,现在还秘而不宣,但是最近沿海倭寇动作频频,朝廷也多有诏令,怕是瞒不住了,王爷也是希望世子尽快赶去帮忙主持大局。”
李暃冷静下来,扶起李五,道:“五叔先去休息,我收整安排妥当就立即出发。”
刺杀,好啊,他与父亲隐忍这么多年,还是逃不过吗?
李暃的眼中露出冷冽的杀气,一改他往日浪荡不羁的模样。他去找了怀恩,怀恩正在院子里教洛洛练剑。
说明原委之后,李暃让怀恩带着洛洛先行离开,他要去赴这修罗场,没必要让怀恩和洛洛为他涉险,而且,修仙门派不参与人世斗争这是铁令。
“你即与我说明了原委,我就没有放任你不管的道理,前路不论刀山火海,我都陪你创一遭,我即便不用仙法,武功也还是不错的。”怀恩道。
“师父去,我也去。你才给了我金锭子,我是必然要帮你的,要不然师父要骂我忘恩负义了。”洛洛刚收了剑,气喘吁吁地说道。
李暃看着他们二人坚定的目光,点点头:“好,那我们就一起去,有你们在,我安心不少。不过,我还要先安排一些事情。”
李暃带他们来到逸香阁,嘱咐了家仆便在大厅中等候,不一会,洛洛终于看见了家中的全部女眷,她们真的是足不出户,这几天了都没见她们走出过这院子。
来的一共有九个人,七位女子年龄差距看着不小,有的年近四十,有的仅有双十出头,但都是容貌姣好,气质不俗,还有两个小姑娘,一个五岁,一个九岁。
“诸位小娘们,请各位立即收拾细软行囊,回到你们家乡,没有地方去的燕婶会给你们安排去处,有人问起,就说你们是返乡回娘家了,其余切忌不要多言。”李暃细细安排。
一众女子互相交换了一下神色,便作揖谢了世子。
李暃又蹲下来,对两个小女孩轻声道:“梨娘,窈娘,你们跟好母亲,别怕。”
两个小孩子怯怯的点点头。
“世子,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一个年龄稍长的女子问道。
“二娘,放心吧,只要我安裕王府还在,便会全力护大家周全,只是我要离府一阵子,怕京中生事,所以你们先离开京城,一切等我安排。”说罢,李暃又回头嘱咐旁边的老嬷嬷,“燕婶,给大家多准备些钱银,务必照顾好大家。”
“谢过世子。”众人齐齐俯首谢礼。
“不用,你们一定要切记,不必打听,不要多问,先离开,不懂的听燕婶安排。”
说罢,便带着怀恩二人离开了逸香园。
“她们,其实不是你父王的姬妾吧。”怀恩道。
“你猜出来了?”李暃无奈的笑笑,“他们是那些被灭的几国的皇族后人,皇上当时下令是敌国皇室之人一个不留,我父王不忍心,便尽量留下他们的血脉,另外两个小孩子也不是我父王的孩子,是几年前打仗在战场中捡回来的。”
“这要是被你们皇上知道了,这是欺君罔上的重罪啊。”洛洛惊呼。
“你也看到指月斋里面的无字牌位了,那些都是死在我父王手下的冤魂,为国,我父王征战沙场,奋勇杀敌,可于私,我父王也不愿看到生灵涂炭,百姓流离。”李暃笑笑,“以战止战虽然不是什么好方法,但是确实是能够让天下太平最快捷的方法,太平了,没有战争了,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才不会居无定所,流离漂泊,才能有你们见到的那样祥和快乐的春节。”
“所以这些女人,对外就说是你父王的姬妾,却从来连院子都没有出来过。”洛洛明白了。
“她们曾经也算是王孙贵族,保不准谁就见过,谁会记得,更保不准谁会拿她们大做文章,保护她们,也是在保护我和父王,你们说,对吧。”
洛洛点点头。
马车已经备好了,并不是世子一贯用的雕花金顶的豪华大车,而是一辆非常不起眼的黑色小车,就像是普通人家都可以随时租到的马车,只是那马匹一看就不俗,两匹马都是能一日千里的良驹。
“走吧。”李暃向二人点头示意。
“走,出发镇海关!”洛洛钻上马车。
“那个,柿子哥哥,那些女人里面有西蜀后人吗?”
“……,只有西蜀没有,西蜀一战,我父王未有参与。”他顿了顿,才接着道,“西蜀一战,鲜血染城,西蜀皇室百余人,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吗……”洛洛总觉得自己的身世和那天西蜀之战有关,但听到这句无一生还并不是失去探究身世的失望,还是一种悲凉和浓浓的哀伤。
那个萧延和到底是个什么人?血洗西蜀,泯灭人性,滥杀无辜,而他竟然可以为了封王不要妻妾不要子嗣。好一个西凉王!
洛洛的拳头攥紧了衣角,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哪怕是对于妖魔,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