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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承瑾第一次遇见舒宜,在韩家,那年他十岁,舒宜八岁。
承瑾是个中规中矩听话的孩子,来韩家之前父母就嘱咐过他,不要跟那个叫舒宜的小女孩太过接近。
舒宜,几乎是整个韩家亲族朋友之间的禁忌,哪有这么小的孩子就学会离家出走的,哪有这么小的孩子就成天死字不离口的,更何况这孩子的来历原本就就韩家的禁忌。据说她是韩肃明年轻时候在乡下插队惹的风流债,舒宜被生下来就一直跟着那个农村姑娘,直到七岁那姑娘生病去世那姑娘无法才通知韩肃明把她接回去。为了这件事,韩肃明的老婆孙美惠没少跟他闹,这样大家就更加不愿意提及舒宜了。
赵承瑾第一次见到舒宜,她正被韩肃明打得皮开肉绽。
韩肃明专心的用藤条抽打舒宜的脊背,倒没注意到门口出现的赵承瑾,只有舒宜冷冷的抬起头来瞥一眼赵承瑾,漠然的偏过头去,紧紧的咬住牙齿,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和求饶,即使背上衣服渐渐被打出血印子来,她就是这样倔强。
韩肃明是军人出身,硬脾气,女儿越是不服管教他越是要打得她哇哇求饶,可打了这大半天,终究也是不忍,他凶声凶气的问:“舒宜,你说,你认不认错?”
“哼,我没错,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吧!”舒宜也硬气得很,这件事上要她认错还不如打死她。
韩肃明原本也是想给她一个台阶下,谁知道听了这话,火气反而冒得更大,他高高扬起手中的藤条再狠狠抽下去,呼呼有声,一边打一边说:“叫你不认错,认不认错,认不认错?”韩肃明并不是铁石心肠,这时候哪怕舒宜有一丝软弱悔意,韩肃明也不会下这么大的狠手,偏舒宜咬着牙硬生生的承受着,背上火辣辣的疼,但是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转了转,硬生生的又被她忍回去了。
舒宜就是这样,不管韩家人对她做了什么,她只是不发一言,但人人都知道这是她惯常表现反抗的方式,她不求饶不反抗但是眼睛里那一抹倔强之色却是任凭韩肃明怎么打都撤销不了的。韩肃明于是火气更大,毫不留情的抽下去,下手越来越狠。
一旁的韩碧岚到底是小孩心性,暗害了人心里还是会隐隐不安,她往母亲孙美惠身后缩了缩身子,悄悄的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妈妈,爸爸会打死她么?”
孙美惠警告的瞪女儿一眼,低声道:“不关你的事,少说话。”
舒宜闻言,轻轻一笑,被打成这样可是脸上的神态还是这样骄傲不屑。韩肃明这才醒悟过来,狠狠的把藤条往下一扔对孙美惠说:“你看着她!”
韩肃明走到门口,看见赵承瑾,他回头对着孙美惠问了一句:“这是谁家的孩子?”
赵承瑾也全不怕生,他稚声稚气的回答:“我叫赵承瑾。”
韩肃明一听那名字才恍然大悟道:“不错,我都差点忘了”他低头对着那孩子问道:“你就是赵承瑾,老赵的儿子?”
赵承瑾也是乖巧伶俐,来之前常听父亲谈起当年和韩叔叔的下乡插队的情意,也见过韩肃明的照片,当下忙甜甜的叫了一句:“韩叔叔好!”韩肃明笑着摸摸他的头,脸色这才稍稍缓解,微微笑着回:“呵呵,好好,来我们去见你的爸爸。”说着牵了赵承瑾的手大踏步往客厅来。
赵承瑾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那个趴在凳子上的女孩始终死死咬着唇,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想,衣服都被血染红了,那该有多痛啊,缺不了舒宜敏感得很,一察觉到他略带怜悯之色的目光,扬起眼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傲气的偏过头去。
直走到大厅里,韩肃明才放开赵承瑾的手,大步上去抱住当年的老战友,眼眶泛红道:“老赵,我们这有七八年没见了吧?”
赵平林拥住老哥们,拍拍他的脊背豪爽的说:“可不是,一晃眼,二十年过去了”说着两人开始叙起旧来。
赵承瑾这才回到父母身边,不一会孙美惠也笑嘻嘻的牵着韩碧岚的手都爱客厅来,陪笑道:“我就说今儿一早枝头上喜鹊喳喳叫,肯定有贵客要来。”
赵承瑾的母亲伍丽珠也敷衍着站起来,二人都在心下寻思对方的身份,开始你来我往起来。只有年幼的赵承瑾伸长了脖子企图朝门口看,那个挨打的小女孩却再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赵平林这些年一直住在n市,这一次也是岳父生病陪妻子回老家一趟,匆匆忙忙的来看了战友。方才也是赵承瑾小孩心性,到了一个新地方不免好奇,不由就走乱了,不意间竟还闯破了韩肃明教训舒宜的场面。当下几位大人聊事业的聊事业,聊家庭的聊家庭,还是孙美惠有心,他看赵承瑾乖乖站在母亲跟前,便对伍丽珠说:“孩子们看着我们说话也怪难受的,碧岚你带承瑾哥哥去玩吧。”
韩碧岚事先就被母亲教育过,赵承瑾是大城市来的孩子,她切不可在赵承瑾面前失礼。听同伴们说大城市里不管什么东西都比他们这个小镇要高明许多,也许是出于对大城市的一种尊敬和信仰,也许是面前这英俊漂亮的男孩比这个海滨小镇所有的男孩子要生得周正一些,行为举止又是大家气派,碧岚落落大方的领着他到屋外的海边去玩。
韩家在一个海滨小镇上,离海也不远,赵承瑾从前没见过海,来之前对这些海滩也是很向往的,可是此刻他却完全没有兴趣,他眼前一直萦绕不去的是舒宜那一双清亮的带着一点傲慢桀骜不驯的眸子。
承瑾蹲在沙滩上捡起一个二海螺,状似无意的问碧岚:“你们家里有几口人?”
“我,爸爸,妈妈,我们家三口人?”
“那今天被打的那个人是谁?”
“你说的是舒宜么?”
“你爸爸为什么要打她?”
问到这里韩碧岚讷讷起来,到底也是年纪小,做了亏心事还知道心虚,她支支吾吾的说:“爸爸打她,因为因为,因为她用花瓶砸我妈妈,爸爸要她认错,她不肯,就教训她。”
“噢,她不算你们家的人么?”
“不算,妈妈说她是贱人的女儿,她姓舒,不配做我们韩家的人。”
舒宜在韩家的地位极低,韩碧岚也是欺负得她惯了,她妈妈一向告诉她舒宜是贱人的女儿,贱人勾搭了她爸爸。这天韩碧岚在学校受了小朋友的嘲笑,一气之下回到家把火气全部撒在舒宜身上,可是任凭她怎么欺负,谩骂,踢打,舒宜只是不吭声,韩碧岚欺负得狠了,舒宜就用那种凉凉的目光瞥视着她,明明生气得狠了,可舒宜也能忍住不发火。这样一来,韩碧岚便觉得欺负没有成就,她就是想要激起她的怒火,这才口没遮拦的骂道:“你妈妈是个贱人,你是个贱种!”
小小年纪,韩碧岚在暗地里听母亲骂得多了,耳濡目染,骂起来亦是十分的不堪。虽然孙美惠日常里对舒宜恨得牙痒痒,但到底忌惮人言可畏,没有韩碧岚这样明目张胆,舒宜听到韩碧岚的话,猛地抬头,目光凌厉的顶着她,厉声问:“谁说的?”
不知怎的,舒宜这么小的年纪,目光竟然看得韩碧岚害怕得后退几步,但她很快又鼓起勇气,挺了挺腰杆说:“我妈妈说的。”
舒宜狠狠的瞪她一眼,本岛孙美惠的房门口,孙美惠正要去打牌,坐在化妆镜前梳头,舒宜来势汹汹:“你为什么骂我妈妈是贱人,我是贱种?”
孙美惠恼恨她已久,暗地里舒宜早被她整完了,倒料不到她小小年纪居然有这等勇气,她一边戴耳环一边轻轻哂笑:“你妈勾搭别人的丈夫,无耻下贱,生下你这个贱种,还好意思送回来,哼!”孙美惠冷笑着,语气阴森可怖。
寻常时候不管韩碧岚怎么欺辱她,孙美惠怎么冷嘲热讽她都能忍住,但是说起母亲,她忽然抓起身边一个花瓶狠狠的朝孙美惠砸过去,大声道:“你才是贱人,你才无耻下贱,你才是贱种!”
8岁女童的臂力能有多大,花瓶在隔得孙美惠老远的地方便跌落下来,摔得粉碎。不过这倒是舒宜的头一次反抗,孙美惠火冒三丈的走过来,扬起手要打她,忍了忍还是放下,抓住她的头便往门上撞去,一边撞一边口里不住的骂“贱人!”“贱种!”舒宜的头撞得门咚咚咚的响,她的脑袋里也是咚咚咚的响。
孙美惠怕打出血来,才住了手,又恐舒宜声张,干脆来个恶人先告状,跑到韩肃明跟前说:“肃明,你这个女儿好大本事,她今天想拿花瓶砸死我呢”说着呜呜咽咽的哭起来:“都是你干的好事,生出这么一个东西来,领回家,我供他吃穿,她居然还想要杀我”当下孙美惠一顿泼撒起来。
韩肃明被孙美惠纠缠得心烦意乱,偏偏舒宜是个倔脾气,不会说谎,她承认自己用花瓶掷了孙美惠,但是就是不肯承认错误,被韩肃明打了半天也不呼痛,也不分辨。今天韩肃明是真下了重手,所以舒宜下不来床到晚上才没有上桌吃饭,似乎整个韩家都忘记了她。
但是好在韩家旁边有一个邻居,60多岁的老人家,看惯了世情也早看透了孙美惠的嘴脸,她老人家新心慈人善,晚饭时分偷偷给舒宜送了饭过去。
胡奶奶把饭菜放一旁,掀开舒宜背上的衣服,看着她身上的伤,感触就来了,感叹的说:“真是造孽啊,小宜,你这孩子就是太倔了,在她手里吃了这么多苦怎么就是不肯服软呢?孙美惠也是个刀子嘴,你但凡顺着她一点,也不至于这样为难你,这样你才能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