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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邓蓉扪心自问,自己是否喜欢上了那个呆头木脑的小伙计,可惜却无答案。而且,小石头被魔教二老带去后,便一直音讯全无。时日一长,她的想法也就愈淡。可没想,今日居然在雷府重会。刹那间,往日深压心底,仿佛早被遗忘的思念,竟而如波似滔,滚滚不绝地涌上胸怀。她极力否认着,怎料,越是否认,心底的一个声音,便越是喊得响亮。在与他人一起去后院的途中,她不知不觉的便慢下步速。
与小石头的一番叙话之后,虽然并没如何交心,但能与他说话,能看见他的傻傻模样,能感觉到他温和明亮的眼神,心里的懊悔、失望、怔痴、缺憾诸般杂念也就全然消去,余下的惟有欣喜和甜蜜。与他说话,有种拂体凉风,适意畅怀的感觉,原本尚有些丧魂落魄,此刻却尽是心驰神醉。
时下听得成晟无缘无故地斥责小石头,邓蓉没来由的心下一疼。嗔道:“你到底什么意思?为何骂人家?”
成晟骇极,万没想,邓蓉居然为了一个下人,怒斥自己。旋即回头再次打量小石头,想看清他到底有甚本事,能让当年的武林第一美女如此为他着紧。一看之下,恍然大悟。刻下的小石头自经闻人离输功之后,气质和眼神与以往作为一个酒楼伙计时,大不相同。原先虽是剑眉星目,但此刻更是气宇轩昂,卓尔不群,要不然,阅人良多的醉月轩头牌姑娘凤燕岂会对他一见钟情。
他心想,原来邓蓉是瞧上这个杂种的姿色了。尽管他嫉火满腹,可教他去与一个身份下贱的人争风吃醋,却也做将不出。只是冷冷地望着小石头。
邓蓉不知他想法,也不知小石头今非昔比。见着成晟脸容古怪,生怕他骤出毒手对付小石头。当下闪身抢出,跃到小石头跟前,手中长剑“噌”地拔出大半,朝着成晟喝问道:“你想干什么?”
见她这般维护,成晟心下更忿,怫然道:“我想干什么?哼我想杀了他!”
邓蓉不知他在讲气话,一时信以为真,嗔道:“你敢?”
针锋相对的结果,便是让成晟愈加怒气冲天,直气得暴跳如雷,寻思着,自己在她心里,居然还不如一个下人。枉我平日对她百依百顺,万般迁就。当下疾言遽色道:“邓蓉,告诉我,你是要偏袒他还是跟我走?今日你倒是说个清楚!不然,就我一人在那当傻子,没得被人笑话!”
邓蓉气得羞急,转眼发现小石头一副诧异已极的神色。她不知小石头实是为了成晟的大肆谬论感到惊讶,还道他想岔了自己与成晟的关系。这当儿,她是欲哭无泪,只是气怒交加地指着成晟,酥胸起伏地道:“你、你、你”愤到极点的后果,竟是有口难言,舌结胸闷。
成晟见她说番话,尚要睨向小石头,顿时嫉火横生,极其怨怼地道:“怎地?被我说中了,没话好说了?”
谁想平日里对自己诺诺连声的家伙,今日骤然怒目切齿。邓蓉未免茫然,直觉说什么俱是空,倒不如无言来得好。她不说话,却不表示成晟疑忌全消,兀自在那口讲指画,非要她今日说个清楚,道个明白。
与此同时,见邓蓉为了自己遭受莫大的委屈,小石头寻思着,自己切不能畏缩,否则,邓女侠的声名,今日便教我全毁了。当下抢到邓蓉身前,道:“成大哥,你误会了。”
成晟此刻神智丧失,只知谩骂不休,登即反唇相诘:“大哥是你叫的吗?你是个什么东西?滚”
瞧小石头吃瘪,邓蓉斥道:“你就不能好生与人说话?”
见她一再相帮,成晟恚恨难当,狠狠地道:“好、好我全知道了。你、你”说到这里,他竟是再难开口,直觉今朝一番耻辱,当真非同小可。
便在这时节,业已远去的苏氏姐弟与穆淳风三人偏又赶来。他们在后花园等了半晌,非但不见邓蓉的身影,更且,连去寻她的成晟也是杳杳无踪。关心之下,便就循原路走来,不想甫见二人,却是闻得一场大吵闹。瞧二人,邓蓉嫩颜涨红,成晟气色全青,显然吵得很是激烈。
三人堪堪到此,仅听得片言只语,孰对孰错无疑费解难猜,只得静观其变。
成晟留意到三人在旁,直觉窘迫不堪,面目无光,又生怕遭人笑话,当即森然道:“邓蓉,你今后就不要再缠着我了!你知道吗?你很烦,很烦啊!”愈到后面,话音愈是响亮,直至结尾,竟如嘶喊咆哮,语毕即扬长而去。身形尽管依旧潇洒,但步伐踉跄,东跌西倒,一副万念俱灰,伤心已极的模样,显得依稀苍凉。
邓蓉惊怔,不晓他这番话出于何种目的,然稍辨之后,登即明白,忙向三人道:“他是信口侮蔑,你们万万不要相信。”
三人愕然无比,万没想成晟竟是突然离去。但他们也略知成晟追求邓蓉的事,时下对他一番言语,自不当真。何况,相较下来,苏氏姐弟与邓蓉的关系,远比与成晟来得深厚。而穆淳风又以苏眉马首是瞻,更不会有其它遐想。
苏眉是女子,有些话无疑方便得多。移走上前,揽住邓蓉的香肩,慰道:“邓姐姐,你宽心就是,咱们岂会信他的胡言乱语。”
邓蓉默默颔首,觉得略感欣慰。寻思着,委实没想到成晟竟是这样一个人?临去之前,尚要血口喷人,幸喜苏眉等人明辨是非,否则,当真是百口莫辩,固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这时,小贵忽然急匆匆地由远处跑来,尚未到小石头跟前,便气喘嘘嘘的连声喊道:“石石兄弟,快快,老爷找你。”
小石头不遑多想,听得老爷寻自己,势必有事,顿即随他奔去。
邓蓉见他又走,想起由于成晟打岔,自己尚未问他何以能从魔教手上逃出生天?那里肯舍,急忙跟上。苏氏等人见小贵神情震骇,只当雷府出甚大事,也自随去。
小石头与小贵二人眨眼工夫,便回到了雷府迎宾大厅。厅里,雷啸岳正与一穿着白色宫服,面白如净,腮下无须的中年人大声谈笑。那人恰是面对厅侧过道口,当先瞧见小石头二人,顿时止口不言,只以询色望着雷啸岳。
雷啸岳回头,向小石头打量了一眼,问小贵道:“他便是小石头?”心里却想着,前些日熙儿传信营中,说道府里出了位武艺高强的家丁,要老夫多多留神。难道就是他?
小贵哈腰,低头道:“是的,老爷。他就是小石头,千真万确的事。”
身穿宫服的中年人站起,尖声道:“天策大将军雷啸岳和布衣小石头接旨!”
这当儿,邓蓉四人恰好赶到,闻得声音,尽皆怔然。但那人已移步至大厅案首,双手捧着一块明黄色的布绸,正缓缓展开。
众人只得齐相下跪。此刻,小贵知机,晓得圣旨这玩意,可不是自己接得起的,早已觑着机会,悄悄溜出大厅。
那人尖着嗓子,道:“奉天承运,大秦皇帝诏曰:朕得闻商卿家所奏,天策大将军雷啸岳府上,有一盖世奇人名唤小石头,非但武艺超群,更且文才惊羡。朕心实慰。奇人异行,朕闻已久,却没闻过有此才华之人竟甘愿屈身作奴。朕好奇之,特诏天策大将军雷啸岳领小石头御花园见驾。钦此!”
众人大呼:“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人把圣旨付予双手举天的雷啸岳,待他站起,酸溜溜地笑道:“雷将军,咱家没想到贵府还真是藏龙卧虎啊!磔磔磔”笑声尖利刺耳,如枭似魅,让众人直欲掩住,不想再闻。只是念着此举大为无礼,不得不硬抗。可就这么顷刻,邓蓉等四人头昏眼花,胸中呕闷,竟是踉跄欲坠。
此刻厅里,面不改色,坦然而受的惟有雷啸岳和小石头二人。
笑声息止,那人讶异地望了眼小石头。须知,他的笑声里着实蕴着数十年的深厚功力。雷啸岳无碍,那是正常不过的事,然眼前这堪及弱冠的小家伙居然双眉不蹙,好整以暇。却教他无比震骇。
与此同时,小石头也在暗骇,听着熟悉的笑声,当下便与那日雨中埋尸的蒙面人重迭一起。心想,难道就是他?而且,这声音与那日皇子府内的方先生也是毫无轩轾,如出一辙。
那人的用心和异状,雷啸岳了然于胸。虽说,自己也对小石头的反应诧异莫名,然他终究是自己府里的下人,若此刻诘问,势必遭人诟病。当下笑道:“方公公说笑了,敝府的人至多要么吟上几句诗词,要么耍上几路拳脚。若与龙虎相比,那是捧高了他们。”本道这番谦词,虽不致赞扬,却也无虞。
不料,方公公突然冷声道:“咱家说藏龙卧虎,那是捧高了。”这会儿,他双手空握,成虚捏玉版状,朝天那么拱了几拱,声音愈发尖响,大声道:“那么圣上说他是奇人,难道也是捧高了?哼咱家可没听说过圣上特意捧高过哪人?”
众人里除了雷啸岳,均感愕然。不想这死太监如此无礼,仍还在雷府就对着主人,这么直斥其非。
苏眉与邓蓉虽然年岁不大,但江湖经验极多。知他敢这般,必有甚仗恃,若自己等人跳将出来,难保不会给雷啸岳带来甚祸事。而穆淳风与小石头二人,一个木衲,少于世事;一个唯苏眉之命是从,那便更不会插言。不过,大伙里面,惟有苏吉古灵精怪,心下极是愤愤,颇想伺机给姓方的公公一点颜色瞧瞧。
诚然郁忿,但雷啸岳此人行事素来谨慎。他纵横江湖那么多年,说得上仇人的,委实屈指可数。即便有,此刻也均在地府,却无人幸存于世。自入朝为官,随着官职愈升,他的无为之道,也是愈发得其精髓。虽不是战战兢兢,可也是步步为营,教人难寻半点岔子。是以,平日里,他对任何人,不管是君子,抑或是小人,均是恭谨有加,从不言斥。这也是他得宠思辱,居安思危的本性。
只听他蓦地里哈哈大笑,抱拳道:“方公公性情豪朴,言语直爽,下官是素闻已久。原还有些不信,但今日小小一试,却是如假包真!当真令下官感佩由衷!哈哈”方公公见他吃进,一时倒感佩服,阴恻恻地笑道:“雷大将军言重了,咱家那有将军说得这么好?啊?磔磔磔”
二人居然相视而笑,便如多年的腻友一般。如此一幕官场丑态,旁边五人俱看在眼里,不免诧然相顾,呆若木鸡。也不知该鄙夷雷啸岳好呢?还是该佩服他胸襟开阔?
苏吉这时忽然窜了上去,大喊大叫道:“啊!有虫,有虫”声音诚然惶张,然神色有异,喜色无限,让人瞧之便能确定内里必有古怪。但见他一边说着,一边以右手食中二指并成剑形,迳向方公公的笑腰穴疾点过去。
大伙骇然,苏眉更是失声惊呼:“不要”
此刻,雷啸岳既在旁边,原该能阻住苏吉的蛮动。只是,苏吉偏是先袭后喊,且苏家轻功源出昆仑一脉,纵是残缺不全,却也威力不凡。待他察觉,竟已不及。
当下是急得额上见汗,手忙脚乱。一急,这方公公其实是大秦宫里的首领太监,一身功力深不可测,此刻苏吉偷袭他,实是飞蛾扑火,自取其祸。二急,方公公是当今圣上最为信任的心腹,若他回去说在自己府里遭人袭击,即便无事,当也够让自己受的。而且,与其得罪这么一人,毋宁好生与他打好关系,倒是划算得多。
心急慌忙里,不管是否有用,掌上功力迳自运足,以观其变。
苏吉运指如风,眨眼即到。
眼看仅离目标寸许,心中不禁得意。暗道:你个死太监,也不问问小爷,便在这里大发威风。哼,即便雷伯父忌你三分,可小爷不吃你一套。这趟不让你知晓咱们江湖人的厉害,小爷就枉为狂儒之子。思绪甫过,指尖已触,直觉其软如棉。又想,死太监保养得倒比姑娘家还好。他虽把方公公的肤肉,与姑娘来比。然他却从没真正接触过姑娘,说来,实属道听途说而已。
喜念未毕,骤觉不妙。那方公公的肤肉竟如水般,曲形多折,滑腻弯转。自己的一指直入寸许,压根没遇甚抵抗。如单是没抵抗倒好,但那种空空无抵,虚不着力,简直让他骇极,震极。急忙望去,却见那厮笑意殷殷,似乎浑不晓危险临近。可就是这般无害的笑容,登教苏吉寒气阵阵,毛骨悚然,直觉此人当真阴鸷险恶,波诡云谲,让人难以琢磨。
心旌暴骇下,刚想收手。猛地里,从指尖处传来一阵绝大的森寒阴力,牢牢地吸附住自己的手指。这会儿,别说是扯回半分,即便再想挺进半分亦难。
胆战心惊之间,只闻得耳边传来雷啸岳的呼声:“方公公,务必手下留情!”
听得雷啸岳的呼救,苏吉暗想那厮会否看在他面上而放了自己。突觉哪股吸力陡然喷薄而出,一丝如针似的阴寒极气,从指尖经手少阳、厥阴诸脉迅速渗入体内。这二脉原就是心经脉络,此时被攻,寒气无所阻碍的顿上心头。刹那间,遍体生凉,血液欲凝。
在大伙眼里,只见原本喜逐颜开的苏吉,先是面露震骇,继而惊惶不已。这当儿,却见他眉发登白,霎时凝霜。肤色发青,嘴唇呈紫“咯咯咯”地牙关打颤声,让人愕然无比。
苏眉当先叫出:“小弟小弟”语声凄厉,又悲又惊。便在苏吉突现异状时,她已奔至身边。见他摇摇欲坠,更是忙即扶助。不想,堪堪触及,顿觉一股森寒阴力由掌心袭至而来,瞬间之刻,自己竟落得与苏吉一般的下场。幸喜她左手握住温玉箫,即便右侧身躯悉数暴冷,左侧手脉却有另一道火热烫劲沿手少阳经奔至心络,疾速地护住整个血脉之源。
这时节,瞧着苏家两个小儿女俱相被制。骇然之余,雷啸岳登起暴怒。原想阻止苏吉妄动时所凝聚的功力,不遑多虑,迳向方公公一掌推出。他虽以剑道精湛遐尔天下,但此刻激怒,掌力之浑厚,却也非同小可,令人难撄其锋。
方公公瞧他须发皆张,目眦尽裂,知他怒极。“磔磔”怪笑里,纵身跃开。恰如树叶轻飘,又似被掌风推移,如羚羊挂角,纯出自然,不显丝毫烟火。
雷啸岳一掌迫开他,也不追击。怫郁道:“方公公,你此是何意?”
方公公冷笑道:“无甚意思,防卫而已。”
听完八字,雷啸岳语窒。情形确如他所说,是苏吉乖张,出手暗袭在先,如要责他,竟是毫无名分。但这会非是踌躇不决之时,雷啸岳蹙眉须臾,当即躬身一礼,大声道:“方公公,是下官的蠢侄行止狂悖,冲撞了公公,还望公公大人有大量,能恕罪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