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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俊岭借口饭后要休息会儿进了西厢,其实是讨厌一升谷那蠢货。躺在西厢他的床上,猛听灶堂的碗掉到地上碎了,便探头往外瞧。妈的,那蠢货怀里抱着像只扇着翅膀的母鸡似地妹妹,粗野而放肆地干着那种事儿。
盛怒使许俊岭把玻璃口杯当炸弹似地甩了过去,那蠢货厚颜无耻地笑着放下蒙辱含羞的妹妹,嘟囔着“美的太太。美的太太哩。”
“滚!”许俊岭声嘶力竭地吼了句,那蠢货嘿嘿嘿笑着出去驯野鸡诱子了。为了给妹夫点颜色看看,许俊岭又冲出屋,抓住一只小野鸡,一用劲,那生灵便身首异处。
蠢货傻了,变颜失色地楞在一边。许俊岭余怒未息地返身回屋,却一时不知道如何面对蒙羞的妹妹。一扭头,进了西厢,仰面倒在床上,呆呆地望着报纸糊着的顶棚出神。
心想,这泥岗沟比城里落后多少年起码上百年都不止呢。回到泥岗沟,就像不小心穿过时光隧道,到了人类的新石器时代。正想着心思,门外又传来他们山里才有的所谓歌声正月十五二月半,三月清明到跟前,小寡妇上坟好凄惨。
左手拿的香和纸,右手拿的引魂幡。大娃引上小娃玩。我给你大爹的意思把坟全“妈的。”许俊岭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咕碌从床上坐起跳下,从门后拿了镰刀就往外冲。
吓得妹妹扑出院子拦腰抱住他喊“哥你咋好跟他一般见识,也不怕丢了你的人。”他们兄妹俩正说长论短间,那蠢货在一旁捏着他的物件儿,一边弓腰伸脖子,十分投入地在唱小寡妇上坟
来在坟前抓把土,坟前坟后转一转。脱下白衫换蓝衫,再想我上坟难上难“妹呀,你就等着当那小寡妇吧。”许俊岭预言似地撂了句话,便拿着镰刀上了后坡。
山坡的死寂,使许俊岭更加仇恨半老头子的妹夫。仇恨的天空没有一点儿生机。仰躺在潮腻的落叶上,看树顶上的蓝天、流云,可妹夫裤子开着的拉链以及里面的什物,却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
许俊岭怒气冲冲地爬起身,挥动利刃砍呀砍,眨眼间碗口粗细一棵松树,还没来得及呻唤就被许俊岭放倒了。
“哎谁偷树了”随着一声喊叫,一身桃红色运动装的女子站在面前,只顾吃吃地笑。鹅蛋般白净的脸盘子,红红的,粉粉的,仿佛熟透的仙桃。一双似嗔似娇的杏仁眼,泛着一种诱人的光亮。
一米六六左右的个儿,那是真正的魔鬼身材啊。许俊岭在城里上了六年学,见的漂亮女子真不少,可她整个儿一个杜雨霏,还比杜雨霏水色。
在漂亮女人面前,许俊岭的愤怒化作一股青烟散了。“我赔。开个价吧!”许俊岭在说话时又贪婪地看了一眼,真为她生错地方而抱憾。“咯咯咯你是俊岭叔吧这是你家的自留山呢。”女子说话间把头上绾着的乌发放了,瀑布似地披满了肩头。
她说自己是老庄子黑熊的媳妇。黑熊不就是上了五年学连秤都不认识的许俊岭的一个堂侄儿嘛。有一回,许俊岭往半截红薯上写了堂兄堂嫂的名儿让他认,黑熊左看右看瞅了半天,然后憨态十足地歪着头,吃吃地笑着说,红薯片子。
他怎么配有这么个天仙似的女人呢。在他们山里,眼看十里路。老庄子在对面山梁的阳坡上,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会到许俊岭家后坡上来呢。“你叫什么名儿”许俊岭刻意装出长辈的样子。
“花小苗。”她笑得露出一嘴碎玉似的牙齿。“我是一升谷的。上过六年学哩。”她靠在一棵树上,手里抚弄着鬓角辫织的一个小辫说“上学时,老师就拿你做样子,说你有出息,考上了城里的重点中学。要不是我大(爸)上坡滚了,我也会到城里去上学的哩。”
她说话的神态表现出十分向往的样子。“上了学又能怎样呢,还不是回来修地球了。”许俊岭颓然地又坐在脚下的树叶上。她呢,十分喜欢地挨着许俊岭坐下了,嘴里仍在不休地说着“俊岭叔,你比我大几岁,是我心中的偶像耶。
你侄儿没出息,到山外打工去了。不怕你笑话,一年多了,有事没事,我就上这边来看看。心想,总有一天能碰上你”没想到,他一个废人,还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崇拜着。
花小苗的一番话语,说得许俊岭心里直痒痒。回过头,她也正火辣辣地看着他。太阳不凉也不热,树林子里的鸟叫声,叫得人心慌意乱,体内像有一只色魔整个儿控制了许俊岭。
脸红心跳,整个儿身躯仿佛已不是自己的了。去他妈的。许俊岭一手把花小苗揽进怀里。她也不反抗,像滩软泥似的。她的投怀送抱,更使许俊岭压抑许久的对杜雨霏的嫉妒和单相思,以及已根本无法实现的情欲爱火都火山爆发似地喷涌而出
花小苗的出现,使许俊岭灰色死寂的生活有了活力。他提出自己驯化野鸡诱子,在家庭首次得到通过。二老就像当年许俊岭八个月会喊“大大,妈”一样振奋,妹妹俩口回一升谷去了,家里依旧生机勃勃。
许俊岭甚至端着饭碗跟老爹在院场宽严并用,轻重得宜地驯化着快要成年的小生灵。一天,许俊岭正看着野鸡诱子想心思,忽然坡下前河里有人锐声锐气地喊“俊岭俊岭”
躲在老柿树后往山下瞧,就见一位妇女跟铁狗婶站在核桃树下说话。铁狗婶说:“俊岭可是咱泥岗沟里的大秀才,你说的女子,得百里挑一。
啥你当了大半辈子的媒人,眼睛一看就知行不行。嗨,咱这秀才就是要乖的太太。”“嘻他大不就是个打野鸡套野兔的嘛。”听得出,媒婆在挑剔许俊岭家了。
“老子英雄儿好汉,他大卖葱娃卖蒜。听说光补习就补了三年哩,嘿嘿嘿,我都担心人家女子受了委屈呐。”
媒婆说着,就拽着路边的蒿草抄近道上坡来了。早上老妈去妹妹家时说,有人要来家里提亲,让许俊岭好生招待,可许俊岭认定这山里头,再找不出第二个像杜雨霏的花小苗了。
“这死鬼,叫我给她儿子提亲哩。嗨,是媒不是媒,总得两三回。要是说不成这门亲,只怕磨烂的鞋也挣不回来哩。嗨,这啥路嘛!”媒婆自言自语地往上爬着“我的天,跟上山一样呢。”
听着媒婆的嘟囔,许俊岭像被人揭了短似地,心里极不是滋味。山里人把路分为大路、小路和毛毛路。大路宽约一庹,是出山的要道。小路窄不盈尺,是连接庄与庄间的路径。毛毛路嘛,则是跨谷越岭的捷径。
媒婆只顾着自语发感慨,不小心间马失前蹄似地滑倒了“这要命的路哟。”她爬起坐在一块黑石头上喘气儿,嘴里仍在不停地嘟囔。
“哼,放的通庄路,你偏要抄近道。城里的柏油马路既平坦又宽展,你去呀去得了吗。”许俊岭转身回屋,从吊在半空的竹笼里拿了一把晒干的蒸红薯,出门顺着屋后的松树林,绕过跟花小苗幽会的黑石窑,到分水岭上的山神庙旁躲清闲。
分水岭是泥岗沟跟一升谷两个村的分界,但手握蟒蛇的山神香火,两村的人都争相虔诚地供奉着。山神庙旁长着一棵巨大的银杏树,裸露的树根有两间房大小,在主杆三米处分叉成两棵,雌雄相抱好似一对久别重逢的夫妻。
树枝交错纵横,雄枝伸进雌枝,雌枝挽住雄枝,县文物馆的人起名为鸳鸯树。鸳鸯树高达三十多米,冠幅二十六米,主杆围径七米。许俊岭的一篇家乡的鸳鸯树在中学生杂志发表并获奖后,相识不相识的同学,都拐弯抹角地要一两个金黄的似打开的折扇般的树叶,十分珍贵地夹在书中做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