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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老板说:“慢点不要紧,不要碰打了东西就好。”许俊岭手上动作更快,说:“老板你放心,百分之百。”洗了碗又去切菜。
到晚上十二点钟事情还没做完,灯光下许俊岭切着菜,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感觉。搞完卫生上楼去睡已经快一点钟,葛老板还在开鸡。许俊岭心中不是滋味地说:“老板明天再开它吧。”他说:“你上去好了,我开了它,屋子里有暖气,放在外面明天软掉了。”
上了楼许俊岭把湿透的胶布揭下来,伤口已经裂开,两边的皮都泡白了,他熄了灯躺在床上睡不着,听着外面公路上不时有车“嚓”地闪过,车灯在天花板上晃出一道道光影。
第一个星期被老板训了两次。有一次是晚上收工,许俊岭把洗碗机的水放了,却忘了关机器。他拖着地板,葛老板发现了问题,把他叫过去看。我探头一看,里面的电阻丝都烧红了。
葛老板说:“告诉你要先关机器后放水,你又不记得。烧坏了叫你赔,你赔得起七千块钱,你赔得起”许俊岭缩了脖子耸着肩赔着笑脸,很老实似的听着,一声不吭。
珍妮在外面餐厅里搞卫生,听见葛老板训他,拖着吸尘器站在门口看,脸上挂着笑。他挨了骂心中难受,倒不恨老板,换了自己当老板也要训人的。珍妮的笑却使他恨之入骨,心里骂着:“长的漂亮很牛叉吗?妈的,这副嘴脸我瞧也没有瞧一眼的兴趣,倒轮到你来幸灾乐祸了!”
又想,天下人都这么势利,人类真的没什么希望。干脆地球爆炸了算了,那样大家都公平。还有一次葛老板要许俊岭包蛋卷。他指挥着许俊岭用机器把包菜切成丝,拌了鸡肉,再加上五香粉、盐、味精和香油。拌好料他包几个给许俊岭看,许俊岭学着包了几个,他说:“可以。”
让许俊岭自己去包。许俊岭想挽回前几天开鸡很慢的印象,包得很快,忽然有了一点信心,觉得自己动手能力也不是那么差。这样想着手上卷得更快。
丽莎过来拿起几个看了,也没说什么。包好一盘丽莎端过去炸。不一会儿几只炸黄的蛋卷从他后面丢过来,滚在案板上。他吓一跳,回头看见葛老板气冲冲地站在后面,再看蛋卷破了皮,油都进去了,葛老板说:“这能卖钱吗,你自己说!卖给你要不要”许俊岭本能地想申辩几句,又找不出理由。
他缩了脖子耸了肩赔着笑脸,很老实似的听着,心想这份工怕是保不住了,幸而威廉那里还留了条后路。
葛老板又示范给他看,要他两头捏紧的时候别往中间挤,一挤中间就开了。他示范的动作带着点表演性,表演完了问许俊岭:“看清楚了”许俊岭心中一动说:“明白了。”
他笑了说:“是真明白了”许俊岭说:“真的清楚了。”他说:“清楚了你做给我看。”许俊岭包一个递给他说:“老板看我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他看了说:“再不出错才是真明白。”许俊岭说:“老板我也没有那么蠢,你一讲要领我就清楚了。”他说:“真清楚了就好。可别再出破的。”
许俊岭说:“我明白,我明白。”他说:“明白明白就好。别看开餐馆,那也要心里明白。”
星期天晚上他洗着碗,准备洗了碗就回城里去。葛老板过来递给他一叠钱说:“这是你前五天的人工,今天的下个星期再pay(付给)。”许俊岭接过钱往工作服口袋里一塞说:“谢谢老板。”
他说:“你数一数。”许俊岭伸了手说:“手湿着呢。老板不会错。”他走了,许俊岭用湿湿的手去捏口袋,厚厚的一叠。老板给他的时候他看见是二十块一张的票子。一边摸一边想着是多少,摸了几次他实在忍不住了,撩起工作服把手擦干,装作去解手,跑到厕所里把门闩上。
他就这么在抽水马桶上坐了,小心地把钱掏出来,在唇边沾了唾沫数了一遍,三百零六块。许俊岭激动得血直往头上涌,脸上都烧热了,五天就这么多!又数一遍,没错。他“嘿嘿”笑几声,捏紧了钱挥得“哗哗”地响,开了门又去洗碗,边洗碗他边在心里想,是不是老板看他做事卖力,多给了他一点他把星期二到星期六的工作时间在心里默想一遍,五天工作了七十二小时,是该这么多钱。
摸着口袋里那一叠,几天的劳累和委屈都化解了。许俊岭浑身舒畅,把盘子放进洗碗机的时候,带着点夸张把手那么轻轻一抖,自己觉得这么一抖非常潇洒、非常富于艺术意味。
收了工站在马路边想等夜班车回城去,丹尼开车过来,从车窗探了头出来说:“我带你回圣约翰斯。”他住在城里,每天开车来上班。
上了车他说起葛老板好,厚道,又说丽莎太吝啬。许俊岭想着丹尼这个人不错,前几天葛老板骂他,他只笑,背了老板还说他的好话呢。又想什么时候自己也把老板当起来,雇几个洋人找了他的错骂骂,挺过瘾的。
到了一个加油站,他停了车自己拿着油枪往油箱加油,又到小店里买了几张六四九彩票。回到车里,他说每天来回跑,要八块钱的油,工资才几十块钱。说了两遍许俊岭忽然意识到他在暗示什么,在刚发的钱中摸了那张五块的捏在手里,准备下车时给他。又跟他说。彩票是骗人的,在四十九个数号中填六个,不可能填得中。
他说,一辈子只中一次就够了。许俊岭说,中了就是几十万,你一辈子都不要做事了。他马上否定说,不,我要当老板,自己当老板。到圣约翰斯下了车,许俊岭把五块钱递给他,他说一声谢谢就收了。
许俊岭还希望自己领会错了,他会推辞呢。看起来要面子是有钱人的专利,穷人管不了这么多,这在哪儿都是一样的。许俊岭每个星期回城一次,在家里呆两晚一天。每星期天晚上从老板手里接了钱,搭丹尼的车回城去。
第二天早早地到银行把钱存了,然后坐在一边,看存折上计算机打出来的数字,心里计算着这个月又能存多少,什么时候可以存到十万块。
把存折看上半天也是很大的快慰,看完了小心收好,还暗暗在心里嘲笑自己一番,没料到在加拿大自己变成了个钱迷。
到葛老板那儿工作以后,积蓄的速度大大加快,每个月能存几千。每次这个存折上满了一万,他就把这一万转到另外一个户头上去,在那儿凑成一个大数。看着那大数一级一级跳上去,许俊岭就在心里对自己扮了鬼脸儿偷偷地笑。
教华文学校这事让范凌云做了,她比许俊岭教得好。知道许俊岭去了郊区工作,几个人都想接每星期的这两堂课,文静也想谋了这点事给她先生,对校长说:“周毅龙他是博士呢。”
都没有成功。星期一许俊岭在家就弄那点豆芽。他精心计算好时间,使豆芽在他回城的那天长好,第二天洗出来包好送出去。
他一星期几次通过电话指挥范凌云行动。前几个星期豆芽长得很好,范凌云得意地说:“比你在家里还长得好些呢。”
后来又抱怨起来,说自己到学校呆不了多久又要赶回来浇水,半夜还要起来浇水。连续两个星期豆芽烧坏了,房子里飘着一股腥臭。许俊岭抱怨她浇水不经心,她说:“我没有办法搞了,要搞你自己搞,搞得我什么事也做不成。”
许俊岭说:“一个星期五百块钱,一个月二千,抵人民币一万块呢。一万块是多少你跳回到国内想一想!”她说:“一万块也没有办法。”
豆芽终于再也做不下去,还剩几十斤绿豆慢慢煮稀饭喝,最后两人吃得闻到那气味就怕,没了食欲想呕吐,就都送给了朋友。和范凌云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许俊岭又写了一封信给白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