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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峻岭还想找些话来说,问她从哪里来,读什么专业,来加拿大多久,又怕犯了她的忌讳,都不敢问,好像动一动脚就会踩响地雷,只好站着不动。沉默一会儿,他想找个借口离开了,她忽然“喂”了一声。
许峻岭眼睛直望了她,她又“喂”了一声,脸刷的一下红了。许峻岭想:“会脸红的人总是老实人。”他又轻轻哼起:“我们在回忆”来掩饰那种紧张的气氛。她再“喂”一声,说:“问你。”
许峻岭说:“问什么,你只管问,我这个人问什么都可以。”她笑一笑又有点羞涩地说:“前几天有人喊孟浪孟浪,是喊你吗”许峻岭说:“是的。”
她说:“房东又说你姓许。”许峻岭说:“有时候写点什么就叫孟浪,朋友也这样叫了。”
他不好意思说“笔名”这两个字,觉得那是有身份的人才那么说,他算什么呢。她说:“是在报纸上写文章的那个孟浪吗”许峻岭说:“也不知道还有人用孟浪这个名字在写不如果没有呢,那就是我。”
她说:“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孟浪啊!”她这样一说,许峻岭身上都燥热起来,说:“可不敢这样说!说得我心里一冲一冲的,说不定心就冲出口来了。我是活得无聊了,写着玩,顺便也骗几个稿费。”
她说:“你的文章我看过,有一篇是消极思想的意义我喜欢。不是谁想往前冲就冲得上去的,人要有点消极思想才能在这世上活着。还一篇评那些画的,我也喜欢。”许峻岭说:“那都是哄老百姓的。”
她说:“别谦虚,过分的谦虚等于骄傲。”许峻岭说:“过分的谦虚等于虚伪。”她笑了说:“说了你懂吧!我不懂,信口乱说,可别在心里笑我。”许峻岭说:“到了这里,别人不笑我呢,我在心里就向他致敬了,我还敢笑别人”他想起那天草坪上的事,忍不住把目光往她胸前一溜,她今天多穿了件夹克,又是坐着,看不出那么明显的曲线。说了一阵子话,她变得神态自若起来,问:“怎么你不去读书呢”许峻岭说:“读过,在纽芬兰,读了半年就不读了,赚钱去了。”
她摇头叹息一声,又记起什么似的说:“有个人也去过纽芬兰,范凌云,你认识不认识”许峻岭说:“是个女的吗”她说:“她现在在多大读档案专业。”
许峻岭说:“是吗这专业听起来不错,毕业了找得到工作。”她说:“她先生你见过没有”许峻岭说:“那当然见过,我们还是朋友呢。”
他忍不住要笑,用手挡了脸,低了头装着咳嗽,偷笑了一回。她说:“范凌云很能干的。”许峻岭说:“能干有什么好呢,能干的女人幸福的少。”她说:“我不能干,也没见怎么就幸福了。
反正女人幸福的就少,还不如能干点,不受人欺负。”许峻岭几乎就要问:“谁欺负过你呢”话到嘴边没说出来。
他说:“能干有能干的幸福,不能干有不能干的幸福,上帝造人的时候都安排好了,他老人家没打算给人完整的幸福,所以人永远也得不到完整的幸福。”
她要许峻岭再说一遍,许峻岭又说了,她说:“有点道理。许峻岭心里想:“索性再镇她一镇。”
于是说:“世界上的事,你仔细去体会,都是相反相成,好事的反面是坏事,长处的延伸是短处,一定是这样的。”她点头说:“有时候我也这样想,就是嘴里说不出来。”又说:“跟你说话还有意思。”
许峻岭右手敬个军礼说:“谢谢你的表扬,帮你解解寂寞吧。问你,怎么不见有人找你玩姑娘长得那个点,总有人找她,何况你呢!”
她堆起一脸的笑说:“我不想跟人打交道,见了人就烦。”许峻岭双手蒙了脸说:“以后我戴个面罩在楼道里走。”
她笑得拍了桌子说:“不包括你!”许峻岭说:“给我好大的面子,那我这张脸也有资格露在外面了,我这就写封感谢信给你。”
她笑弯了腰指着许峻岭说:“看你这个人说话!”笑完了又说:“你应该去读书,你怎么不去读书你只有去读书。你到餐馆里打工太可惜了,也不是长久之计。”
许峻岭说:“能赚钱就好。再说我的发音有问题,你听我连普通话也说不准。”她说:“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可惜了你自己。”
许峻岭想说“在加拿大我没有长久之计”心里转了一下没说出来。她又问许峻岭在哪里读的大学,学什么专业,来加拿大有多久了,餐馆工作辛苦不辛苦,现在在写什么东西等等。这样许峻岭也不客气,问:“你什么时候到加拿大”她说:“有一年多了,在多大读教育学硕士。”
许峻岭说:“毕业了工作好找吗”她说:“根本没希望。”许峻岭说:“没希望读它干什么”她说:“家里人知道你在念书了,就放心了,不然天天来信催你,觉得你在北美打工不务正业。不读书家里人跟亲戚朋友也不好说话。”
许峻岭说:“那你读个能找到工作的专业。”她说:“谁不想呢,可申请不上,好难的哟!”许峻岭说:“你女孩子一个人在这里一年多,也挺寂寞的啊!”是不是寡妇也没搞清。
许峻岭说了话去观察张小禾的脸色。她有点不自然地笑笑,不做声。许峻岭马上把话岔开说:“说说就到中午了,你不做饭”她站起来说:“啊呀,我下午还有课呢!”说着去做饭。
许峻岭洗着碗问:“你一个人吃这么多不相信!”她说:“还有晚上的,一次煮了带到学校去。今晚要上机呢,不回来吃饭了。”许峻岭说:“你挺会算计,他们有的人就在图书馆前面买快餐。”
她说:“他们学理科的有钱些。”许峻岭说:“再睡一觉上班去,我没有事,吃了就睡,睡了就吃,跟头什么东西一样。”她哧哧地笑。
许峻岭走到门口她叫住许峻岭,说:“说真的,你还是应该去读书。”那天晚上许峻岭干活回来正在水房洗澡,听见有电话铃声传来。他想着是张小禾的,从没有人这么晚给他打电话。电话铃响了一阵,楼道里传来张小禾的声音:“孟浪,你的电话。”
许峻岭想着她已经进去了,穿着短裤,赤着膊就跑了出去。张小禾正从门缝中探出头来,他赶紧用毛巾挡在胸前。她见了许峻岭,马上把头一缩,头在门边碰了一下。
许峻岭笑着进屋去了,接了电话,竟是周毅龙打来的。许峻岭说:“今天你舍得打个长途给我,有什么事”他说:“我在多伦多,给你打电话有十次了,你总不在家。”许峻岭说:“你来多久了”他说:“你现在睡了没有没睡我们见个面。”
许峻岭说:“我正好精神着呢。”他们约好二十分钟以后在央街和布禄街街口见面,他在帝国商业银行大厦门口等许峻岭。
许峻岭下楼跳上单车去了。在街这边遇上了红灯,许峻岭一只脚点了地等着,看见周毅龙在街灯下来回地走。许峻岭过去招呼他,问:“老周,一年多不见!来几天了”他说:“都一个多月了。”
许峻岭说:“一个多月,才想起打电话给我”他说:“本来还不想打的呢,混不出来啊,跟朋友联系了也不好意思。”许峻岭说:“老周,谁跟谁呢,你以为别人都成了百万富翁么”他说:“走走,慢慢说吧。”
许峻岭把单车锁了丢在街角,两人一起慢慢地走。他掏出烟来抽,问许峻岭要不要,许峻岭要了一根。他吸着烟不做声,许峻岭也不好问什么,陪着他沉默。他说:“找个地方坐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