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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凌云和一群人坐在一块大塑料布上,几个人有说有笑,有几次她被谁逗乐了,昂起头来笑。几个男的对她似乎还很殷勤。许峻岭看着心里还有点高兴,也并没有嫉妒的意思。
黄宪从他身边走过,用嘴努一努一圈人说:“徐丽萍就在那里,看那些人。”徐丽萍是国内一个很有名的电影演员,头像都上过挂历和画报封面的,光彩照人。
早就听说她在多伦多,却没人知道她在干什么,凭什么活着。许峻岭这才知道她也来了,冷眼望过去,几个男的烘云托月似的围着她,那一圈人只有她一个女的,那些女学生们都躲开她。
有人走过去却插不进那一圈人去,就在旁边慢慢绕上一圈,然后走开。许峻岭觉得徐丽萍那张脸就像一本打开的书,正被人细细地阅读。他看徐丽萍对周围注视的浑然不觉有点做作,那种沉静高雅目不斜视也有点虚张声势。
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沉得住。许峻岭看着那些人个个怀着心思转来转去,又遮遮掩掩怕人察觉,觉得非常好玩。
有人从那圈人中站起来,跑到这边来拿烤鸡牛肉串,马上又有人从容地走到那里,慢慢地在那空档坐了。其他人不敢再起身,就嚷着:“多带几只翅膀过来。”
又有人叫:“拿一把香蕉过来。”那人拿了鸡翅膀,见自己的位子被人占了,一脸的不高兴,噘嘴挤眼嘲讽地一笑,也不理叫的人。
又有个男的拿了一些鸡翅膀牛肉串过去,递给几个人,又递给徐丽萍,顺势就靠近她在圈子外面坐了,然后大家在草地上围成一个大圈坐了联欢,击鼓传花。花就用一个可乐筒代替。
有几个人得了可乐筒不慌不忙传下去,许峻岭疑心他们心里已经有了个节目,想得机会露一手。
击鼓的人得了暗示,第一轮可乐筒传到徐丽萍手中鼓声就停了。有人嚷着要她把自己演过的电影来一段,她说没有对手配戏,问唱歌行不行。她打算唱沙家滨中“智斗”那一段,问可有谁能唱刁德一和胡传魁。
马上有几个人举手报名。许峻岭听了觉得她唱得很一般,可有几个人拼命鼓掌。这样过了几轮,黄宪又宣布自由表演,好些人抢着站起来表演,倒也热闹,接着又是游戏,把二十几个气球扔在圈子中间,两个人一组把腿绑在一起,看哪一组踩破的气球多就算优胜。
许峻岭对游戏没有兴趣,低了头去拔那些草,在手中搓揉了,满手的绿汁。又选了根长的草茎,在草丛中挑起一只大蚂蚁,让蚂蚁在上面来回地爬,爬到左边他用右手捏着那根草,爬回来到了右边他又换只手。心想:“这根草也够这蚂蚁先生爬一辈子了,人忙忙碌碌这一辈子跟个蚂蚁也差不多。”
忽然有人在喊:“快来看落日!”有几个人就往沙滩那边跑,许峻岭跟着也跑过去,只见万顷波涛托着天际一轮夕阳,透着殷红,圆圆的从湖那边一直照过来,画出一扇金色的波涛。
天上的云被烧得通红,幻出人兽鬼各种形态,一会儿又变了。几只江鸥在夕阳中轻翔。草地上的游戏停止了,只有几个孩子还在嬉闹。沙滩上坐了一大片人,静静的没有一点声响。每个人的脸都被夕阳染红,显出庄严凝重的神色。
夕阳渐渐下沉,有一半已溶入湖水之中,湖面露出红透的半圆。湖水一波波推上沙滩又落下去,发出清晰的轻响。许峻岭心中有什么涌上来,又退下去,知道了自己在时间中凝望,它正迅速离他而去。
他想象着夕阳那端有身着甲胄的勇士们挥刀跃马冲过来,裹挟着一片隐约的嘈杂声,黑色披风潇洒地向后飘着,高举的刀在夕阳中金光闪闪。
又想象着那端是远古洪荒般的一片死寂,夕阳那半圆的中心有一个小黑点从浩渺的湖面上由远而近,一下一下击水声渐渐清晰,是穴居人的独木舟。
等夕阳收了它最后的光线,在一瞬间完全沉入湖中,湖面变得苍茫渺远。大家纷纷站起来,仍沉默着朝那边眺望,然后,拍一拍身上的沙,踏着暮色归去。
许峻岭对张小禾说话时多了一点严肃,不再在话中夹带着什么。有时他觉得已经完全说服了自己,为了这颗骄傲的心他必须放弃那种前途渺茫的尝试。
可有时又感到内心有一种力量在反抗着这种骄傲,反过来向自己证明那种说服是一种虚伪的自我欺骗。许峻岭的变化张小禾也看出来了,她说:“孟浪,你最近心情不好”许峻岭解释说:“穷人心情总没法好。”
她说:“那也不会总是穷。”许峻岭又跟她说笑开玩笑,用玩笑来掩饰两人之间那种欲进欲退若即若离的关系。
事后他又恨自己不能坚持那一点淡漠,倒好像是欠了她什么似的要表现出那种热情。许峻岭不知道她是否明白那一点淡漠的意义,他总觉得她心里是明白的。
如果明白了又装作接受了他的解释,仍旧带着一点主动坦然地和他来往,她心里就有那点意思了。她有自信,有优越感,这样她才能忽略他那么点骄傲,那一点淡漠。他总想猜透她的心,却总也猜不透。
这天晚上下班回来,许峻岭听见她房里有男人的声音,高一声低一声的。这么晚还有人呆在这里,他心里一时酸溜溜的不是滋味。许峻岭心中的愤怒一跃而起,双手捏了拳对那扇紧闭的门做出威胁的进攻姿态,一拳一拳虚着用力打过去。
可马上又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这种愤怒的权力,信心在顷刻间瓦解,只恨自己以往太自作多情。他轻手轻脚走到她房门边,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唧唧哝哝的又听不清,便想象着他们是说着情话。
许峻岭对自己的举动非常惭愧,干什么呢他干脆放宽了心在过道里走,故意弄出点响声,又把水房门关得“砰”地一响,似乎在提醒着张小禾,以后你也不用再在我面前做出那点温柔,你的事我都知道。
许峻岭洗了澡,刷了牙,捧了高阳的玉座珠帘坐到床上看。眼睛盯了书,心里却想象着隔壁那一幕会有了什么进展,不堪的画面都浮到了眼前来。
耳朵也分外的灵,捕捉外面的每一点响动,一忽儿觉得有一种轻微琐细飘忽不定的靡靡之声,一忽儿又觉得是一种隐约含糊难以细辨的啧啧之声。
许峻岭忽然心跳加快,支起身子仔细分辨,又是一片沉寂,让人怀疑声音竟是发自他自己的内心深处。他心想:“老子今晚陪你们俩了!”
打算等着,看那人走不走。又轻轻开了门探头一望,隔壁灯还亮着,又放心了一点似的。好几次他想把耳朵贴到墙上去听隔壁的动静,被羞耻感阻挡了。在毯子里他用一只脚踢了另一只脚一下,心里说:“关了你什么屁事呢,要你这样操心!”
赌气地熄了灯去睡,翻来覆去哪里又睡得着。许峻岭忽然猛地一惊,好像听见有个声音在喊“孟浪”他跳下床,立在黑暗中侧耳听了一下,分明听见张小禾又叫了一声。
他赤着脚冲了出去,听见张小禾房中有一阵响动,她在喊着:“出去!”又似乎有人捂了她的嘴,她沉闷地喊着:“孟浪!”许峻岭推了推门,推不动,把门拍得“砰砰”的一片响。
里面又一阵响动,张小禾在喊:“孟浪!”这一次许峻岭听得非常清楚,拍着门叫:“张小禾!张小禾!”响声到了门边,门把手响了一下,许峻岭推推还是不动。那个男人的声音也听得清楚:“小禾,小禾,听我说,听我说最后几句。”
张小禾嚷着:“松开我!”许峻岭退一步准备用赤脚踹门,门又响了一下,他扑上去把门推开一条缝,里面有人用力抵着。他把赤脚塞到门缝里去,里面的那个人用力推门压得他的脚骨头都要断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