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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峻岭说:“那我又要另眼看你了。”她又问许峻岭还带谁来过。许峻岭说:“到加拿大两年多,除了天天上餐馆,就上过这两次餐馆。”从小杭公酒家出来,已经八点多钟。
许峻岭载她在桥上停了,两人伏在桥上看下面高速公路上的汽车。来来去去的小车在他们眼前是一红一白两道看不到尽头的线。许峻岭说:“早几个月不认识你的时候,我在这里看汽车,一看就是一两个小时,你信不信”她说:“我信,怎么不信”许峻岭说:“妈的,这么多小车,也不算个稀奇东西,就没一辆是我的。”
她说:“那只怪你自己,不怪加拿大。”看了一会儿,许峻岭忍不住把一只手轻轻摸索过去,像是无意地碰了她的手,她并不回避。
他用一个指头在她手背上轻轻触摸。她还不动,不停地和他说话。许峻岭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点急促和紧张,把手轻轻移了回来。她说:“我有点冷了。”许峻岭说:“回去吧。”
她说:“再看一会儿。”过一会儿又说:“我有点冷了。”许峻岭说:“你再说冷就是给我提供了某种借口,可别怪我。”她不再说冷,指了下面的汽车和远处的高楼,说些闲话。过了好一会儿,她说:“回去吧,真的冷了。”
许峻岭想也没想,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向自己身边搂紧点说:“还冷吗”她不动,也不说话,许峻岭感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过一会儿她拍一拍他那只手说:“别这样,孟浪,这样不好。”
话音中带着一点哭声。许峻岭把手缩回来,去看她的表情,倒还平静。许峻岭说:“恨我了吧”她说:“没有。”
两人都沉默着。许峻岭抬眼望去,银行区那几个著名银行的总部大楼灯光通明,在夜中闪着光,cn塔看不清塔考,塔顶的光一明一暗地闪。他没话找话,问她:“你上过cn塔没有”她说:“下雨了,回去吧。”
许峻岭觉得脸上脖子上果然一点一点的凉,对着灯看出是雪。许峻岭说:“是雪,又下雪了。”说着雪就大了起来,分明地在风中飘。她坐在单车后面不说话,手也不再挽到前面来。他找些话来说,她只“嗯”地几声表示听见。
他把雪赞美几次,心中慌了起来,嘴也不那么便利,竟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到了家里两人之间还是有点不对劲,道声“晚上好”各自回房去了。
许峻岭猜不透张小禾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有了意思,临阵又滑脱了。他很后悔那天还是太冒失了一点。他非常怕她把他看成一个有所企图的人,一个情场猎手。两年多来他不怎么注意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形象,在一个暂时漂泊的地方,他觉得没有必要。
而且他也没有信心去塑造自己。但这几个月,他却有意无意地在张小禾面前注意着自己的形象。开始许峻岭没意识到自己在进行这种努力,一旦意识到就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完整阴谋的某个部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有爱的权利,至于她是否接受那是她的事。”
马上又觉得这种浪漫在一个现实的社会中简直是可笑的,由于缺乏自信,他迟疑着不敢采取一种决定性的步骤,可心底仍存有一种自己也不愿去细想的企盼,似乎在等着张小禾走出这一步。
但又怕她真的这样做了,他还会不知所措。毕竟,对于以后的事情,他并没有一种确切的安排。因为这一点,她心里犹犹豫豫别别扭扭他能够理解。
可是这样走到一起去,那太没意思了。他需要的是完全的心甘情愿,而不能忍受别人在走近自己时心里嘀嘀咕咕七上八下。幸好她还是照旧和他说话。
许峻岭感到她稍微向后退了那么一点点。他也放宽了心,也向后退了一点点,让出一点空间作为做朋友的距离。想着这异国他乡,有这么个女孩子经常陪着,说说话,他也该知足了,根本就不应有其它想法。
爱这东西,不是自己爱了就可以有爱的,爱得有爱的资格爱的前提,爱除了是爱之外还是爱之外的别的一点什么,不然爱过来爱过去自爱一场,那样爱也就说不清还是爱不是爱了。
他又一次放弃了那种最终得到什么的企图,这样他放宽了心。圣诞夜张小禾到教会去了。下午走的时候她随口说了句:“晚上回来。”
她叫许峻岭也去,许峻岭没有去,他觉得她的邀请并没有十分的坚定。她刚走就飘起了漫无边际的雪。许峻岭坐在厨房的窗前去看那雪,又把双层玻璃窗推开一条缝,风立即裹了雪花卷进来,带进一股冷气。
他伸出一只手去,雪花飘在手心很快融化了,留下那点痒痒的凉意。许峻岭冲着窗向外面吹了几口气,一股白气马上被风卷来了。
在昏暗的沉寂中,透过风声可以听出雪花落在地上时那种细微隐约的轻响。他关了窗,心里哼着那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歌:“看空中飘着北方的雪,永恒的痛”
想起了远方的亲人,朋友,心中似乎有几分悲哀,又似乎那并不是悲哀。他把四五个猪肚洗了,放到一个大锅里去卤,明晚去孙则虎家参加同乡聚会,每人要带一样菜去。
锅子里冒出的热气使厨房中雾腾腾香喷喷的,玻璃上顿时形成了排列得非常规则的冰纹。不断有人打电话来约许峻岭去吃晚饭,他都回说已经有约在先了。他知道自己是在等着张小禾早点回来。
到了九点多钟,许峻岭开始失去耐心,心中十分恨起她来。他几次跑到楼下去,二房东家的门缝中透出一片热闹。许峻岭开了门向街上张望,很多家都在门口挂起了小彩灯,在雪幕里一明一暗地闪。
几次看见人影在雪花飞舞中越走越近,却不是她。开始他对走过来的人影抱着希望,失望了又想再等下一个,再等一个,终于绝望了回到楼上去。许峻岭后悔没有应了朋友的邀请出去,现在再去已经晚了。
他不能老是对自己装聋作哑,现在他在心里承认自己已经爱上她了。他这样警惕着犹豫着,多少次觉得自己已经放宽了心不去作那种没有意义的期待了,却还是极为清醒地越陷越深。
许峻岭呆坐在厨房中,熄了灯看窗外的雪更加分明,心中恨着自己,没料到自己如此不争气没有出息竟动了真感情。
他一次又一次用力地甩着头,几乎都要扭伤脖子,似乎想把这种可笑的感情抛开,可停下来体会自己的心,知道这是徒劳的挣扎,他焦躁地来回走着,心中充满愤恨,却又不明白到底是恨她呢,还是恨自己。
在绝望中又生出一点希望,跑到楼下去张望,又坠入绝望,如此几次。十点钟的时候电话铃响了,许峻岭猛地推开房门,扑过去抓起话筒,却是周毅龙打来的。
他有点事做了,耐心地和他说话,问:“这几个月你躲到哪里去了,再不来个电话”他告诉许峻岭,已经不在那家餐馆干了,现在在一家工场剖鸡。许峻岭说:“干上老本行了。”
他苦笑一声。许峻岭问:“你这会儿在哪里”他说:“一个人呆在房子里,还能到哪里”许峻岭说:“今晚是圣诞夜呢。”
他说:“什么夜也不关我屁事,我是长空的一只孤雁。”许峻岭说:“你倒一个人在房里呆得住!”他说:“都习惯了,不呆又怎样也不能老去看脱衣舞。我也懒得和人打交道,看那些鸟男女得意的嘴脸。”
许峻岭说:“你意志坚强,耐得寂寞,要我非憋死了不可。你是男子汉以屈求伸。”他说:“都屈了这么久了,背也驼了,将来伸了也是个驼背。”许峻岭握了电话倒在床上笑得蹬腿乱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