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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张小禾许峻岭本来就没有十足的信心,现在更是惴惴的。这使他在她面前多了一点拘谨,省悟了爱情原来也不是那么自由的。
许峻岭考虑再三,还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在这个社会好好地生存,一点优势也没有。他想找机会和她谈一谈,彻底粉碎她对他的任何一点幻想,看她怎么办。
许峻岭在心里犹豫着不想现在就这么做了,怕失去了她。许峻岭去失业登记所领了表填了,把那封信和表一起交了。
和他谈话的政府官员是个黄种人姑娘,看去像是日裔,本来他去登记心里就愧得慌,自己凭什么就来要这几千块钱,像欠了谁什么似的,见到是个姑娘和他谈话就更加羞愧,嘴哆哆嗦嗦话也说不明白。
那姑娘态度倒挺好,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又把填的表看了一遍,要许峻岭改了几个地方,告诉他支票一个月之内会寄到他的住处。
整天在家里呆着,他心悬悬的难受,那一点空虚在心中形成了明显的黑洞,里面释放出一种物质般的饥渴,需要数字去填补,这时许峻岭对有钱人的苦恼有了一点新的理解,亿万富翁的痛苦也并不比平民百姓轻一些,他永远有这种饥渴。
许峻岭在心里安慰自己说:“既然痛苦是无法逃脱的,又何必向上去争取呢,争取到了就能摆脱痛苦了吗没有了想有,有了又想更多,到头来还是不满足,还是痛苦,还是一回事,人生还是在苦恼中挣扎。”
又觉得这种想法荒谬透顶却又无懈可击。白天张小禾不在家,许峻岭疯子似的在外面游荡,看各式小车来来往往地穿梭,看各色人忙忙碌碌地行走,看宇宙万物蓬蓬勃勃生长。
许峻岭在心里悄悄对自己说:“一个失业的东西,凭一双空手还去幻想什么爱情,不是太可笑了吗”他在心里“呸呸”地对自己的脸吐着唾沫,骂自己是癞蛤蟆。
又想象自己明天在她去了学校之后,留下封信告诉她,为了她的幸福他不得不作了痛苦的选择。
然后,提着那只棕色的箱子悄然离开。下了楼对着楼上那间房子望了沉重的最后一眼,目光中那一丝绝望覆盖了所有的记忆,心中满意自己的这种牺牲,有了一种崇高的感觉,渐渐远去再也不回头。黄昏的时候张小禾背着书包哼着歌回来,轻轻叫着“孟浪,孟浪”怕楼下的二房东听见。
开了房门注意到地毯上躺着一封没贴邮票的信,在拆开封口的那一瞬间,像有神的谕示,她有了确切的把握这信是许峻岭写的,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她一把撕开信封,里面的信被撕成两半。手哆嗦着,把信拼在一起去读。
信怎么也拼不拢,心狂跳着把信摊在小桌子上,用手按住读了,撕裂地吼出一声,似乎要把带血的心从口中喷出来,信飘落在地上。
她一下站不稳,腿一软,眼前一黑就倒在地毯上。二房东跑上楼来,惊骇地望着她,问她“怎么回事”问了几声她才明白过来是在问自己,挣扎着扶了墙壁站起来,站了好几次都没站稳,二房东扶了一把她才站稳了。
她低微地喘着说:“没什么,突然就有点头晕,谢谢你。我想自己安静一会儿。”这样想着许峻岭心里笑了。又想,怎么笑了呢,应该是哭才对。每天游荡着想象力越加丰富,各种设想自动地跳到脑海中来,却想不出一条切实能走的路。
在上午很想着她能早点回来,下午她快回了心里又莫名其妙地紧张,和她见面对许峻岭竟成了一种心理上的考验。
他心里恨着自己没有用,有什么事都挂到脸上来。如果不是张小禾的乐观,在一起时,那一种温情的气氛一定都会被他败坏掉了。她反而安慰许峻岭说:“孟浪,你怎么啦工作丢了也不是件坏事。”
她催许峻岭趁着有失业金,赶快定一个半年的计划,提高英语,再写一点东西。他不能拒绝,含糊地应了。安下心来想学点什么的时候,心中毛得不行,像蓬蓬勃勃长满了荒草,看不下成行的句子,又明白了几十年的路半年是走不完的。
张小禾对许峻岭热情依旧。她说:“一天看不见你就心里发慌,我对自己说,这是不对的,对男人不能这样,可没有办法还是这样了。这些话我不好意思说,忍不住又说了!”
她说着扑到许峻岭怀中,口里呢喃着似乎在说些梦话,又似乎是想哭。搂着她许峻岭心中惭愧,恨不得就到哪里去抢一份很好的工作,或者奇怪地发一笔大财,使自己在她面前有那份男人的自信,至少也消灭了那种羞愧惶恐。
许峻岭在心中渴望着那种女孩子小鸟依人般依赖自己的感觉,这种感觉对他是如此重要,有了它他才敢把感情的闸门打开让汹涌的激流奔腾。
但现在他却只能在心中悄悄叹息。许峻岭知道怀中这可人儿是真心爱上他了,她已经陷得很深。这使他感到幸运又感到惶惑。他那么渴望使她幸福,却又没有这种力量。
有几次半夜醒来想到这些,身上惊出了一身的汗。他焦躁地把毯子踢开,盖上,又踢开,又盖上,心里呜咽着连连叹气,声音在黑暗中漾开去留下一片沉寂。
他又长叹一声,去填补那黑暗中的空虚。他心中明白,只要有勇气,现在哪怕是在半夜呢,他也可以敲开她的房门,和她在疯狂中化为一体。
也许她心里正奇怪着许峻岭为什么到今天还不拿了她呢。他的克制在开始也许还是一种君子风度,现在那意义却越来越暖昧了。
一个女人,哪怕她多么正经吧,只要她在心中接受了一个男人,她就不怕他那点坏,她在心中已经含糊地允诺了那种坏,并在惴惴不安中等待着那点叫她又想又怕的坏。
如果那种被允诺了的坏竞迟迟不来,她反会怅然若失,像黑暗中在楼梯上踏了个空。许峻岭简直觉得自己有责任把那点坏使出来了,那点坏于是也不是坏了。
难道还要她来给他一点启发可是以后呢,也许就重复了那个古老的故事,男人怎么骗了女人,女人怎么上当了,没有结果。女人一个个都睁了眼往那陷阱中跳了,张小禾不过是无数平凡故事中的一个平凡角色,没有结果。
到时候不是骗也便就是骗了,可是,古老中国的故事在今日的加拿大不应该有另外一种解释吗事情本来就应该那样的。事情还是不应该那样。别的女人离许峻岭非常遥远,他无法顾及,张小禾他却是不能不顾及的,她已经说过了自己是不能开玩笑的。
可是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就不是开玩笑吗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已经如此了再走一步又会有什么不同吗许峻岭忽然觉得那个博士生也并不是那么阴毒,他不过是顺着自己的内心要求一步步走下来了。
他所不同的只是在最后的关头失去了勇气。这不是他有多么道德,而是缺少了一点自信。这个星期五下午,她早早地从学校回来,许峻岭听见门一响,就跑到楼梯口接她。她一边上楼一边问他:“今天是周末,你有什么节目安排”许峻岭说:“租个录像带来看。”
她说:“看腻了,老一套。”他们进了房子,许峻岭说:“唐人街来了xx的带子,在国内红透了,不知道是不是真好”她说:“今天想出去玩一下。”
许峻岭说:“到哪里去呢,要是有车,到城外去兜风,晚饭也不用做了,那才有意思呢,这么好的天气。小禾,你真的找错人了。”她捂了许峻岭的嘴说:“别这样说,我第一看的是人,不是钱,跟你在一起我心里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