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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段张小禾在这里,他不敢说找工作的事,怕找不到或者找到很差的她会看不起他。现在,他自由了。领着失业金许峻岭只能去打黑工,黑工只能到唐人街去找。
打黑工工资低,工作也累,人人都可以挤着你,欺负你。但再怎么样,总比呆在家好,时间已经非常紧迫。许峻岭到几个唐人街挨门挨户问了三天,看了多少轻蔑的眼色,还是没人要他,打黑工的人太多了。
对这些眼色他麻木不仁,他的苦就要熬到头了。有一家超级市场老板似乎有意思要许峻岭去杀鱼,指着池中十来斤一条的鱼问他能不能干他说:“除了杀人,没有不能干的事。”
他说:“一份工呢,那是很难的,现在是什么时候!来帮帮忙怎么样”许峻岭奇怪地望着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帮忙加拿大也有这么一说!许峻岭差点笑出来,他马上解释说:“也不是全部帮忙,吃我的,另外还有点意思意思。”
许峻岭说:“这点意思意思是个什么意思呢”他说:“两块钱一个钟点意思意思怎么样”许峻岭说:“不好意思,老板!这个忙就难帮了。”
他说:“你觉得多少意思才够意思呢”许峻岭说:“意思意思总要够意思才有意思,不然没意思了还意思什么呢十几块钱一个钟点我也赚了几年,两块钱一个钟点!”
他眼睛鼓出来,像听天方夜谭一般,忽又轻蔑地一笑说:“十几块钱一个钟点,这些人都拿十几块钱一个钟点我短裤都要输给你。你去找你的十几块钱一个钟点,找我干什么!我求着了你吗”许峻岭也轻蔑地一笑说:“两块钱,你好意思说,我不好意思听。
我出三块钱一个钟点意思意思,你帮我去搞家里的卫生你愿意不三块钱,愿意这就跟我走!”趁他一怔,许峻岭说声“拜拜”转身就走,到了门外,听见他在高声骂什么。
看来要找工作非借工作许可证不可。许峻岭打电话给范凌云,她说:“违法的事,我不敢做,电脑里查出来不得了。你倒是赚钱走了,我还得呆一辈子呢。”
许峻岭再三说查不出,她只是不肯,说:“你一定要我有个违法记录才称了你的愿吧!”许峻岭说:“你保护自己保护得滴水不漏。”她说:“那讲明的,我不保护自己谁还来保护我”许峻岭只好算了,心想。
最后这几千块钱看样子是赚不到了。过几天范凌云打电话来说:“马正飞要回国去几个月,你去借他的工作证。”
我说:“你都不肯借,他会肯借”她说:“你做满二十个星期,再想办法要老板炒了你,让他拿失业金,他会肯的。”许峻岭说:“这失业金你拿不好些你正没钱!”她说:“我又没回国,我在这里读书,电脑一按就出来了。”
许峻岭照她说的打电话过去。果然一说就成。把马正飞的社会保险号和工作证拿了,许峻岭疯了似的满城跑着去找工作。每天以第一时间等着在东区唐人街买了星岛日报查到了广告立即打电话去。
可那边不是说已经有人了,就是要他去填一张表,毫无结果。许峻岭每次去了都发现总是有好些人赶在他前面,怎么可能后来明白了很多人等在大唐人街抢第一时间,那边的报纸出来早一两个小时。
于是他每天也早早地骑了车到大唐人街买报,然后立即行动。有家无线电装配厂招四十个人,他马上乘地铁到了东边士嘉堡工业区找到那家厂,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人,讲上海话的人多。
许峻岭挤进去抢了一张表,以马正飞的名义填了,交的时候遮遮掩掩眼睛转溜着,怕有人认识他,发现他冒名顶替。女秘书是好漂亮一位小姐,看去也像大陆来的,神气地把一大摞表拍得“哗哗”响说:“你看,你看!”
交了表的人都不肯走,呆着就有希望似的,也许想等别人走了自己再对秘书小姐作个特别提醒。
许峻岭看大家都不走,也呆着,呆了一会儿心里难受,嚅动着嘴唇骂了声娘,开了门出去。出了门想着张小禾还真是个好样的,像这位小姐真叫人恶心。这样又过了几天还是没有希望,才明白失业严重到如此地步,如果这时候才到加拿大可怎么得了。
又买了英文的太阳报来看,想到西餐馆去找份洗碗的工作。这样奔忙了十几天,在餐馆、塑料厂、加油站、机械厂
几十个地方碰了壁,人都快气疯了。这天许峻岭给城郊的一家汽车旅馆打了电话,他们登出广告需要一个值夜的人。许峻岭说了自己的情况,老板娘叫他过去看看。他对找工作几乎已经绝望,路又这么远,他犹豫着还是去了。
下了地铁列车转了市内公共汽车,到尽头又转了去市郊的车,下了车对着地图又走了好久,路上冷冷清清的。
许峻岭想,如果要了他呢,他就住在这里算了。老板没房给他,许峻岭在附近租一间,电话也不装了,忍了最后这几个月,与世隔绝也顾不得了。见了老板娘,她漫不经心地和他说话,许峻岭知道没希望了,但还是填了张表留在那里。
回去的时候一路想:“跟张小禾分了手还是对的,来三年了,还这样惶惶然若丧家之犬到处窜,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又想到认识的几个漂亮姑娘嫁给了年龄大的富人,自己原来还想不通,又不是没有饭吃,当个靠男人吃饭的人!
这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她们只要在感情上作了妥协,一切一切的艰难困苦都没有了。不知道张小禾林范凌云会不会走这条路。坐在地铁车厢里,许峻岭那么强烈的感到了心中对钱的那种物质的饥渴,是一种噬血的饥渴。他还在银行里存着四十几万块钱呢,现在还拿着失业金呢,可心里都闷得要爆炸了。
这时许峻岭也理解了终日惶惶然的亿万富翁和街头流浪汉,他理解了人。听见耳边“轰隆轰隆”地响,看着车厢里寥寥的几个人。
忽然想起那些做强盗的人,一瞬间许峻岭理解了他们,连他也想去做个强盗了。他盯着斜对面一个白人望了一会,闭上了眼,想象着自己怀里揣着手枪,硬硬地顶着胸口。他右手慢慢伸进去摸了摸,食指扣住了扳机,轻轻地拨动感到了弹性,犹豫着是否掏出来向那个人走去。
手在胸前进进出出有几次,最后还是伸了进去。枪身一边冷一边热,他把手心贴紧了冷的一面,让自己冷静下来,告诫自己犯法的事可不能做。
可就这样想着却醉汉似的站起来,身子在车厢里摇晃着,向那个人走去,在他身边坐下,把枪口顶着他的腰,微笑了说:“money,money。(钱,钱)”一只手就把他的皮包拿了过来。
他张了嘴想叫,手飞快地往前一伸想抢回皮包,许峻岭枪那么用力一顶,他手就缩了回去。他紧张地四下张望,许峻岭咳嗽一声,他就老实了,缩了脖子坐着。
到站了,许峻岭从容把枪放到衣服底下,枪口在衣服里抬了抬,对他做了一个残忍的眼神,下了列车。车门关了,列车启动,那人用手使劲拍着玻璃窗。许峻岭衣服下枪口一抬,他的头就缩下去不见了。
正想着车身一震,车停了。许峻岭睁眼看去那人还平静地坐在那里,一手按着棕色的皮包。想到自己刚才想象中完成了一次漂亮的列车行动,他抽动着嘴角笑了一笑,体会到了自己这一笑中所包含的残忍,又明白了有时候残忍也有残忍的那一份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