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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直滑落!耿照正缓缓运功疗伤,突然身子一空,滑过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间,椅座“笃”的一声坠落地面,竟已置身在一处湿冷幽暗的地牢之中。
他还牢牢被锁在椅子上,周围的景物却在瞬息间全然改换,自然又是出自逄宫的巧妙设计。头顶上的机关盖子尚未闭起,一条人影探过头来,遮住了射入地牢的些许残光。
上官巧言的声音远远传来:“符姑娘,你就在里头休息一会儿。待主人回来,把事情交代清楚之后,自会放你出来。”
符赤锦抬头怒道:“上官巧言,你犯下大错啦!我与主人何等亲密,要是让他回来看见我这样子,你猜是谁会倒霉?”上官巧言道:“自然是你。
你无故前来,还引了外敌到五绝庄,主人不会再信你。”符赤锦冷笑:“你懂什么?主人是不是抓了漱家的丫头,藏在庄里?你以为他为何不敢让我知道?”此言一出,陷阱上方一片寂然。
符赤锦心想:“侥幸!若留守的非是上官巧言,此计直是无用武之地。”悠然续道:“上官巧言,你年纪虽小,睡过的女人也不少了,知不知道女人喝起醋来,连性命都不要?
主人不敢让我知道,可我偏知道了,他回来自要给我一个交代。你把我关在地牢里,主人是要夸你一句“做得好”呢,还是拧了你的脑袋向我赔罪?”
她听上官巧言始终沉默,腹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冷扬声道:“你逮到耿照,可以是大功一件,也可以什么都不是。
我若将主人服侍好了,床笫间浓情蜜意,主人一高兴,你这便是功。我若与主人哭诉委屈,说你如何辱我,等不到主人论功,你便要赔上脑袋与我封口。”
过不多时,机括声又再度响起,符赤锦顿觉四肢一松,腰间钢箍解开,连忙起身揉揉手腕脚踝。地牢的厚铁门长长地“咿呀”一声,昏黄的炬焰流光登时倾入,上官巧言一手执火,另一手却擎着一柄脱鞘长剑,青白俊俏的面孔背光而立,做了个“请”的动作。
“符姑娘,请恕上官不敢空手与姑娘相对。我让金总管整理了一间雅致的僻室,权请姑娘移驾歇息,静待主人回转,再行处置。”“算你识相!是了,我想看漱琼飞那小花娘一眼,瞧瞧她的模样,行不?”“这”上官巧言微露迟疑,见她俏脸一沉,陪笑道:“符姑娘要见,那还有什么问题?只是钥匙在主人身上,姑娘去了,也只能隔着窗看两眼,这也无妨么?”
“无妨!那丫头平素飞扬跋扈,与姑奶奶的梁子可大啦,我正要瞧瞧她落难的丑态。”符赤锦嫣然一笑,扭腰款摆而出,腴润有致的背影随着炬焰行出黑暗,浑圆如梨的雪臀裹在紧绷的下裳里,行走间两脚交错,绷出诱人的大腿曲线。沉重的铁门再度闭起。幽暗之中,只余一抹淡淡的乳温香泽,带着些许潮汗,久久萦绕不去。
视线一黑,耿照索性闭目凝神,神识遁入虚空之境,全身的碧火真气循环自在,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调匀内息,回复元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吐出一口浊气,只觉精力饱满,先前的疲惫虚脱一扫而空,忽听几声清脆的“喀搭”轻响,却是自身旁传来,转头倾耳:“弦子姑娘?”
喀啦一声,耳畔掠过一丝风凉,弦子举起右手活动几下,继续专心应付左手的钢镣。“再等一下,一会儿替你解开。”
她口里咬着一根簪钗似的细长钢针,脑后以粉绸扎成马尾的乌浓发束垂落胸前,露出一段白皙雪润的纤细鹅颈,在幽暗中竟微泛光华,分外耀眼。原来她右腕的皮制臂鞲中设有暗鞘,藏着一长一短、一直一曲两根开锁针。
坠入地牢之后,她趁着四下无人,以手指钩出曲针撬开镣锁。这开锁的技能与工具潜行都中人人皆备,弦子更是其中的交交者。逄宫设计的“吸魂功座”固然巧妙,但在她心无旁骛之下,不到半刻便撬开了钢锁的机括。
没想到弦子竟有这等巧妙的翦绺(注)活儿,耿照既惊又喜,只可惜地牢光线微弱,四下幽暗不明,不然还真想观摩一下,开开眼界。正自睁眼探头,蓦地心尖一阵微悚,先天胎息骤生感应,低声道:“有人来啦!”弦子一怔:“没听见。”兀自喀搭喀搭地转动钢针。耿照急道:“是真的!有两不,是三个人!”不一会儿工夫,脚步声由上而下一路盘绕,静止在厚重的地牢铁门前。锁孔中一阵令人牙酸耳刺的擦刮尖响,火光随着一霎变宽的门缝透入。
耿照眯眼转头,朦胧中见两个影子一前一后,举火而入,身形模样无比熟悉,正是上官夫人与五绝庄大小姐上官妙语。
母女俩合擎一炬,身后的第二把火却停在门边,执焰之人身量不高,生得肩阔腰窄、臂矫如猿,一身布衫草鞋,蓬乱的额发难掩惺忪睡眼,竟是在丘下骑牛读书的那名少年。
耿照习惯了松枝火把的光芒,目光与少年一对,沉声道:“原来,你也是五绝庄之人!”少年耸了耸肩,仍是眯着一双迷蒙大眼,动作虽似流水随心,却未予人轻佻之感,只觉没什么敌意。
上官夫人回头道:“何患子,你先上去。一会儿时间到了,再下来接我。”被唤作“何患子”的少年面露难色,上官夫人之女上官妙语却圆睁杏眼,咬牙冷笑:“我母女俩手无寸铁,你还怕我们劫了人去?”上官夫人一扯她的衣袖,低声喝止:“好了!别为难他。”
径对何患子道:“你上去罢。我母女二人不会使你难做的,你该清楚。”言罢拂袖转身,不再说话,虽着粗布衣裳,却自有一股将军夫人威仪,凛然不容侵犯。那少年何患子神色漠然,微微躬身一揖,低头退出地牢,随手将铁门带上。
这回,他一路盘旋而上的脚步声倒是清晰可闻,仿佛刻意为之。上官夫人竖起耳朵,直听他走远之后,才让女儿将火炬插上石墙,趋前观视二人身上的伤痕。弦子在那“吸魂功座”坐得端正,右腕处的钢镣看似原封不动、完好如初,让耿照几乎误以为方才钢针开锁一事,纯是出于自己的想象,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似有相询之意。
弦子却冷冰冰的,也不来搭理他,索性别过头去,来个眼不见为净。耿照微微一怔,不禁失笑,暗忖:“说她不通世务也不太对。到了紧要关头,倒是机灵得很,一点儿也不胡涂。”
上官夫人整肃仪容,冲他敛衽施礼,低道:“没想妾身一时胡涂,连累了二位,还请二位恕罪。”耿照动弹不得,急道:“夫人快快请起!折煞我二人啦。”
见上官夫人拜了几拜,才由一旁上官妙语搀起。那上官妙语瞥了他二人一眼,小声道:“我阿娘都拼命暗示你们别进来啦,偏生自投罗网!”上官夫人回头责备:“别胡说!没规矩。
那金无求老奸巨猾,两位大人既无防备,怎知有诈?”她吐了吐舌头,低头不语,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低溜溜地一转,可没半点服气。耿照忍不住问:“夫人,那位符姓的姑娘与“八荒刀铭”岳宸风素有勾结,乃邪派七玄中人。
我听令公子说什么“主人”莫非,现今的五绝庄也听从那岳宸风的号令?”上官妙语抢白道:“你不知道就别胡说!那人不是我娘的儿子,不是我的哥哥,他他是假的!”“好啦,你少说两句。”
上官夫人叹了口气,低声道:“两位也知道岳宸风,要说便容易多啦。人所皆知,五绝庄五位当家都是中兴军出身,退隐时年事已高,妻子若非本地少女,便是相从于战乱之中。
在此经营数年,五位当家接连辞世,除了小女是先夫的遗腹之外,公孙、何、李、漆雕等四家都来不及怀上孩子,一时之间人丁单薄,堂上便只五名寡妇、一个奶娃,还有一位随将军们退下来的管家。”
老夫少妻,这也是可以想见之事。听到“管家”二字,耿照心中浮现那张浑无表情、宛若狐狼般的青白面孔,脱口道:“是金无求么?”“正是。”
上官夫人神色一黯,标致的琥珀色面孔倏地僵冷,深吸几口调匀气息,这才恢复平静,继续道:“家父原是本地仕绅,在临沣县东很有人望。朝廷将本县东边的几百户人家封给先夫等为食邑,乡绅、农户多有不豫。
先夫逝世之初,我娘家那厢多少顾着情分,安安分份没甚作为。过得几年,见小女日渐长大,怕我们结上一门有力的亲家,便联合起来向臬台司衙门请愿,欲收还地籍,各归地主佃户。
“其时,慕容柔入主东海,着意拿先帝爷分封的功臣宿将开刀,一时风雨飘摇,我们五个妇人家困坐庄里,惶惶不可终日。
里边儿是夫家的祖宗牌位,外边儿却是娘家的父兄母舅,左右为难,生怕一觉醒来家业化为乌有,此生不知还能依靠谁。”
这样的无助,耿照能深深体会。即使在王化四镇,只要一出中兴军眷的村落,便是孩童也会受到本地人的排挤敌视,认为他们占了故乡的土地,是外来的不速之客。
因此龙口村的孩子都很团结,经常联合起来与外村的孩子打架,他与葛五义的同村之谊,便是这样你赞一块石头、我偷踹他一脚,彼此拉拔着培养出来的。
五绝庄位于全是东海本地人的临沣县,除了随五位将军退下来的些许亲兵,院墙之外俱是充满敌意的当地土人,直如孤岛。上官处仁等在世时,尚能挟着余威收租使役、强娶当地仕绅的妙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