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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有闪神,耿照被踢中两脚,肩肘各吃一指,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以为是碧火功所感,横肘封住腰侧,一拳正中青年的左肩!
白衣青年吃痛踉跄,耿照这一下方位虽对了,拳头却没起什么作用,就是蛮力一击,打得他面色苍白而已,旋即揉身欺近,再次施展那奇诡的指剑路数。
耿照越打越是迷惘:只消顺着那股熟悉的感应,便能跟上青年的路数,一一拆解来招。他换过手刀、掌法配合,作用和拳头差不多,腕下始终用得不对,每次对招都差了一点。
白衣青年久战无功,蓦地凌空跃起,剑指戟出,如乌云盖顶般向下疾刺。耿照全身笼罩在指劲之下,除了硬拼此招之外,已别无选择!恶招临门,耿照福至心灵,一个空心筋斗向后倒翻,头下脚上,胸口贴地昂起,右手顺势并指,锋锐的剑气“嗤!”
冲天刺出!两人剑指一触,阴阳两股劲力相抵,顿如泥牛入海,化消得无影无踪。青年易指为掌,二人“碰”的一声双掌相击,分跃了开来。
耿照怔怔望着自己的双手,不明白是如何使出这一式从未见过的妙着,白衣青年一掸衣摆、双手负后,朗笑道:“果然是你!”
耿照端详片刻,喃喃道:“你是沐云色?”这姓字一出口,连自己也吓了一跳。青年点了点头,正色道:“我是沐云色。你虽未见过我,却能叫出我的姓名,还能使出我指剑奇宫的嫡传绝学通天剑指,全是因为“夺舍大法”的缘故。”
说着踏前一步,精亮的双眸直勾勾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说:“我的猜想果然没错!先师临终之前,将他毕生所知灌入你体内。你可知你的性命、意识、所见所闻,俱都是我奇宫所有,本应物归原主?”这点耿照自己也想过无数次。
便在不久之前,坐在石岸边做归乡梦时,还曾思及此节,不觉心虚,嚅嗫道:“这当时情非得已,琴魔前辈自知难以幸免,唯恐妖刀一事世无所知,只得传与在下”沐云色冷笑。
“谁与你说这个!你可知道“夺舍大法”的用意是什么?”耿照想起“真龙绝传”之事,点头道:“是贵宫数百年来造就真龙宫主的秘法。
历代宫主将自身的武功智识,以夺舍大法传予继任之人,四百年间未曾断绝,是以奇宫之主武功超卓,啸傲东海”
突然一怔,再也说不下去。沐云色肃然道:“本宫先代应宫主失踪后,四百年真龙之传已绝,我风云峡支持韩宫主继位,佩挂紫鳞绶的长老们立下重誓,身死之日,要将毕生智识以夺舍大法传予宫主,集数十人之力,为奇宫重塑真龙!先师乃“无”字辈诸长老之首,武功识见超人一等。
真龙若要回归,先师之夺舍至为关键。”他踏前一步,目光森冷。“现在你知道,自己侵占的是何等重宝了?”
耿照摇头道:“沐四侠,非是我觊觎宝物,又或是心生贪念不愿归还,而是夺舍大法一经施展,施受双方只能留存一位,是无论如何都要死一个人的法子。”
沐云色斜眼看他,冷哼道:“你的命很宝贵么?有什么死不得的理由?”耿照本想说“我身负琴魔前辈所托”突然想到:“萧老台丞说了,消灭妖刀,他用不上我。我已打算返回流影城,与姐姐、霁儿长相厮守,还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不觉气馁,片刻才道:“有件事我一直认为非我不可,纵使屡经危难,依旧抱持此念,不敢看轻自己的性命,唯恐辜负琴魔前辈的托付。如今想来,是我一厢情愿了。世间原无什么事,是非我不可的。”
少年抬起头来,咬牙道:“沐四侠,我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可否请你给我十天的时间,将未了之事一一交办,再随你返回龙庭山,面见韩宫主?”沐云色剑眉一轩,异道:“你不怕死么?”
“怕。”耿照想起琴魔也问过同样的问题,老人清朗的笑声犹在耳畔,登时勇气百倍,更无所惧,正色道:“我愿协助贵宫,找寻移转琴魔前辈智识的方法。沐四侠,我原是个铁匠,在我们铸炼房里,没有锻不了的精钢、铸不成的刀剑。
所有的不能,只因我们还不知道方法。我有重要的亲人,也有等着我回去的知心女子,纵使我渺小无用,做不了什么大事,却不能教她们伤心流泪。”
沐云色道:“夺舍大法非死一人,没有例外,亦无其他方法能转移。你随我回龙庭山,便是一条死路。到得那时,你待如何?”“如此,我会杀出奇宫,求得一线生机。”
少年耸了耸肩,咧嘴一笑:“届时少不了要得罪啦,沐四侠莫见怪。”沐云色一径凝着他,蓦地仰头大笑。
“真有意思!”他一拍耿照的肩头,朗笑道:“依我师父的性子,宁可教毕生所知付诸东流,也决计不肯传予庸碌之人。我想看看他老人家临终之前,究竟挑了个什么样的传人。”
耿照闻言愕然,一时竟忘了提防他。“沐沐四侠不抓我回龙庭山么?”“傻子!”沐云色收起笑容,严肃回望。“龙潭虎穴尽可一探,独龙庭山不行。你去指剑奇宫,就是个“死”而已。明白么?”
俊朗的白衣青年耸肩一笑,潇洒地挥了挥手。“既给了你,便是你的!我相信师父的眼光。但你要牢记:不是所有的奇宫门人都如我这般想头,即使是我的师兄们也未必如是。日后行走江湖,须尽量避开指剑奇宫。”
(原来他是试探我?)沐云色转身走到树下,重又将瓷坛抱入怀中。“沐四侠!”耿照追上前去,见那坛子忽然明白过来:“这、这是”沐云色点了点头。“是先师的骨灰。”
他低声道:“我接获宫主与我大师兄的密信,命我就地将师父的遗骨火化,随萧老台丞、许代掌门等在越城浦等候,暂时莫回指剑奇宫。”
沐云色护送琴魔遗体下朱城山,本欲直奔奇宫,却收到韩雪色的密令,着他隐匿行踪,暂勿回转。琴魔之死还有鹿别驾等知悉,恐难封锁消息:韩雪色之信,旨在拖延死讯确认的时间。
合是运气,参与灵官殿大战的四派中,天门、剑冢损失惨重,幸者寥寥,谈剑笏护送万劫回白城山,鹿别驾忙着奔赴一梦谷,请求“岐圣”伊黄粱拯救义儿,都没能走漏消息。
水月停轩方面,经沐云色协调之后,许缁衣也配合封锁,约束门人勿露口风。沐云色先随许缁衣姐妹走了趟断肠湖,又搭顺风船“映月”来到越城外浦,这几日暂住萧老台丞船上,果然避过指剑奇宫的耳目。
消息灵通如赤炼堂等,虽有零星线报,始终未得龙庭山的准信,均抱持观望的态度“琴魔身殒”一事,竟成了未经证实的流蜚,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正称了奇宫之主韩雪色的心意。
耿照一听是琴魔前辈的遗骨,热泪盈眶,整理服装仪容,肃然道:“沐四侠,可否让我拜一拜魏老前辈?我一路多历险阻,亏得他老人家之遗惠,方能化险为夷。”沐云色将瓷坛放在柳树根处,让至一旁,双手“唰!”
一振横襕下摆,扑通跪了下来。耿照手按地面,恭恭敬敬对着骨灰坛子磕了三个响头,两眼泪水滚流,哽咽道:“前前辈!晚辈自受您遗惠,时时念着妖刀之事,不敢或忘。行有余力时,便尽力帮助他人。只是晚辈资质驽钝,不能如前辈一般力挽狂澜,前辈英灵不远,请赐晚辈明灯指引,纵教晚辈肝脑涂地,也不敢辜负前辈所遗!”说完又用力三叩,砰砰有声,额间渗红。
沐云色膝行向前,伸手将他掺起。耿照省起失态,困窘欲避,沐云色却哽咽大笑:“耿兄弟!我日日思念师父,亦泪流不止。他老人家狂歌狂哭、潇洒自任,一向不理世人白眼。你我都是他的传人,这一点可不能不像。”
悲从中来,二少把臂痛哭,旁若无人。耿照大哭一阵积郁尽出,顿觉星月疏朗,虽仍不知何去何从,已不复前度沮丧,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见沐云色满面泪痕,但伤痛嚎出,眉目间益显精神,不由相视一笑。“沐四侠!”耿照伸手拭泪,边笑边摇头:“若教不相干的人看见,只怕当咱们疯了。”沐云色哈哈大笑。
“岂不闻“能歌能哭迈俗流”乎!都说不相干啦,我自哭我的,谁管得着?”一扯耿照,笑道:“走!咱们喝一杯去,同师父喝!”
径拉他往小酒肆走。耿照不嗜杯中物,本欲推辞,听他说“同师父喝”忽觉意兴遄飞,热血上涌:“当夜在红螺峪中,前辈本欲与我饮上一杯,只可惜谷中无酒!”
遂放开脚步,与沐云色并肩而入。沐云色似是这间小酒家的常客,当炉的中年汉子朝他微微颔首,就当打了招呼,更无别话。
少时端来一坛酱香白酒,还有一只汤滚味浓的瓦盅火锅,将餐具、生料、蘸佐等摆布妥当,又回到店外茅棚下打盹。
沐云色拍开坛口泥封,倒了满满两碗,酒色微黄,液缘挂杯如稀蜜一般,柔润的酱香经久不散,滴在桌上,木桌便发酒香。
“哐!”两人举碗相敬,仰头痛饮,耿照只觉酒液入腹,一股暖流直冲上来,至喉头方觉些许刺辣。张嘴吐出一口烘热,失声道:“好好酒!”沐云色看出他并不善饮,也未取笑,将陈旧的木箸以手巾抹过,递了给他。
“不但有好酒,还有好菜。”他神秘一笑:“你可知道,这儿为何生意不好?”拿起木勺往浓白喷香的滚汤里一捞,除了肉片、刺参、干鱿、熟鸡之外,主料竟是烹熟了的猪肚和猪肠。原来这火锅的汤底是西山口味,当地土人管叫“猪杂肝”滋味腥浓而油腻,多与泡馍硬饼同煮,也算是市俚粗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