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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各出阴招,谁也讨不了好。约莫心生忌惮,那人退开后便驻足不动,立身暗影之中,再不言语。
鬼先生的话一出口,六人各自心思。数道目光接连投来,有凌厉有阴狠,也有冰冷不带一丝人味的,耿照心底寒凉,忽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然而眼下别无选择
他着地一滚,起身时已将妖刀离垢抄入手中!(好好烫!)铁柱般黑黝黝的刀柄透着炙人火劲,即使空置良久,刀身的温度仍旧高得令人难以忍受。
耿照掌中仿佛被烫脱了一层皮,连鬓边毛发都卷曲起来,强忍高温,举刀指向鬼先生。(能附我身能夺走我的意志的话,你就来吧,妖刀离垢!)“小和尚!”
阴宿冥回过神,语声不自觉地拔了个尖儿:“你你干什么?快快放下那把鬼刀!你以为你谁啊?快快放下!”鬼先生闻声一凛,浑身刀劲迸发,刀上的力道用实了,鬼魅般的身法终于露出一丝空隙。
染红霞抖开剑刃,昆吾厚重的剑身摇颤如竹,嗡嗡声不绝于耳,剑影迭合的刹那,刚劲贯开刀网,染红霞一声清咤,昆吾中宫递出!
激越的铿响过后,鬼先生点足退开,随手抛去空柄,见削断的刀板散落一地,抚掌道:“剑好,剑法更好!“万里枫江”四字,果非虚名!”
染红霞面色煞白,瞅着不远处的心上人,不曾稍稍动摇的持剑之手,此刻却簌簌颤着,全然不受控制。她亲眼见过善良可人的师妹碧湖被万劫附身、变为嗜血修罗的模样,常于梦中惊醒。
还有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崔公子,在离垢的操弄之下,将偌大的风火连环坞化为修罗火海,葬送多少无辜的性命如今,竟是耿照执起了妖刀!“不要”她喃喃低语着:“快、快放下来不要”
“别怕!没事的。”耿照遥遥冲她一笑,虎目迸光,转头直视鬼先生。“世间之事,必有其因!你的妖刀若能控制人心,便来控制我如何?”唰的一声刀尖对正,向前跨出一大步。
七玄首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俱都十分怪异。手握妖刀,便即失去自我,成为被刀所奴役的刀尸。只有鬼先生所掌握的号刀之法,才能正确操纵五把妖刀。
即使是夺得妖刀万劫的天罗香,也不敢冒冒然派人试刀。然而眼前手握离垢、义正辞严的少年,却是对鬼先生这番说帖的最大讽刺。敢把当世七玄的首脑们当成傻瓜愚弄,可不是假托“狐异门后人”便能一笔带过的。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呀?”鬼先生夸张地摊手。“你怎没被妖刀附身?莫不是是了,定是妖刀坏啦!连火也不冒,肯定坏掉了。”他壮胆似的双手叉腰,带着扮戏文似的矫异,也不知是故作姿态,抑或连惊惧都如此做作不自然。
“你你少得意!这刀坏啦。要是没坏,你便与崔滟月一般,也要受妖刀的控制!”“是么?”耿照提运内力,于丹田内挲摩化骊珠,刺激骊珠释放奇力,由握柄注入离垢。
柄内果如先前所猜想,填有能引内气的石英、云母等之类,一旦内力灌注其中,便似江水入渠,加速离体,毫无强施内力于外物的迟滞。奇力源源不绝输入离垢,乌沉的刀身亮起,由黑转红、由红转刺白,炙浪轰然迸射。
因失去刀尸而沉睡的妖刀离垢,再度苏醒!化骊珠无火元之精的辟火奇能,威能却更甚火精,充沛的供输之下,刀刃的边缘“轰!”冒出整圈烈焰,仿佛刀柄以上是一大蓬跃动的红莲业火。聂冥途青黄邪眼一睨,目光盯着鬼先生不放,仿佛盯上青蛙的蛇。
“早知道没名堂,这刀我便拿啦。鬼先生,你真是狠狠玩了咱们一把呀!”阴宿冥犹抱企望,尖声道:“他真是被妖刀附身了么?你你既能控制妖刀,自有解法不是?快叫他把刀放下!”
耿照强忍半边焦灼,尽量将刀拿开,提声喝道:“都是那厮的巧言诡计!离垢刀在我手中,我仍旧是我,不是什么刀尸!”众人面色丕变。阴宿冥双肩一缓,冷笑:“不是最好!你我的恩怨,便来清一清罢!”语声中却似带欣喜。
一旁聂冥途以舌舐唇,笑道:“妖刀我还有几分忌惮,若是你耿小子嘛嘿,把刀交出来!”情况明朗,阴、雪二姝乃至南冥恶佛,以及那幽影中的血甲门人无不摆开阵势,或欲劫刀,或欲抢人。
耿照挥动离垢,却比崔滟月所持更加难当,丈余方圆内木焦土裂,众人皆近身不得,反被五尺来长的冲天焰刃迫散,纷纷跃上墙头。“喂!”阴宿冥见情况不妙,转头逆风大叫:“你惹的麻烦,却要如何收拾?”“麻烦?”鬼先生纵声大笑。
“今夜的重头戏才要登场,我收拾什么?”自怀中摸出一物,以掌掩住,凑近口边,似是竹管铜簧一类的物事,却未吹出声响。阴宿冥看得满肚子火:“都什么时候了,听你吹鸟笛!”
正欲开口,眼前忽现奇景倒在角落里的崔滟月,竟巍颤颤地动起来,动作僵硬如傀儡,若非伤重难支,只怕又要起身杀人。
更骇人的是:原本正气凛然的耿照,神情忽然呆滞,两眼空洞,肩膀颤抖片刻,手臂倏然垂落。炙人的烈焰巨刃“铿!”
插入地面,火焰如油水流布般推散开来,一路蔓延至耿照脚下,赤亮的火星沾上他的衣摆裤脚,噗嗤嗤地烧将起来,他却恍若不觉。染红霞舍不下他,并未跃上檐角以避锋焰,而是节节后退,一路退到了院墙边。
她背倚高墙,怔望着耿照,恐惧逐渐在美丽的瞳眸中扩散开来,轻唤:“耿”语声哀凄,难以成句。
鬼先生笑道:“比起手不能提的崔五公子,典卫大人这块资材可说是上上之选。诸位!都来见一见妖刀离垢最合适的刀尸人选,出身铸铁名门流影城的耿大人!”
聂冥途突然转头,冷笑道:“这是你原本的盘算?我瞧着不像啊。”鬼先生不置可否,从容道:“这厮近日甚受慕容柔信任,莫说镇东将军,连皇后娘娘也杀得。普天之下,没有比他更可怕的刀尸。”
仍是一贯的诙谐语调,活像婚丧筵席带动气氛的白席人,越说越是来劲:“今夜的表演将近尾声,想来在七玄大会召开之前,诸位该能打点精神,好生搜集圣器,取得与会资格。
亲莅大会收获甚巨,诸位皆是一方魁首,目如鹰隼,切莫错失良机,耽误了买卖。“节目的最后,为诸位安排的是一场令人痛彻心肺、肝肠寸断的奇情好戏,有分教是“活郎君不知人事,俏红妆血染刀头”缠绵纠葛,绝对值回票价!
怕见血的请先行离去,今夜的谈心茶话会到此告一段落,招待不周处,请诸位见谅。散会!”
夸张的笑声随着劈哩啪啦的燃烧声响远远送出,鬼先生举掌掩口,语声一瞬间变得冰冷尖亢,带着诡异的歪曲:“杀了染红霞!要完完整整割下她漂亮的脑袋,不得有误!”
耿照或者该说是离垢的刀尸歪了歪头,平举刀刃,缓缓迈步,颤巍巍地朝倚墙的红衣女郎逼近。高墙之上,弦子肩头才一动,已被漱玉节按住。黑衣蒙面的宗主冲她摇了摇头。
“莫急!再等会儿。他不是这么容易丧失意志的人物。”弦子面无表情,眼睁睁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带着火焰,一步步逼近失措的染红霞,紧握灵蛇古剑的五指指节绷得青白。或许在弦子心里,她知道耿照绝对不想这样。而对染红霞来说,这简直像是一场不醒的恶梦。
不久前才互吐情衷的爱侣,摇身一变,沦为失去灵魂的喷火恶魔面对妖刀及鬼先生都不曾动摇的女郎咬着牙,不让泪水滚出眼眶,昆吾剑尖不停颤抖,遥指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曾夜夜在梦里出现,想来甜蜜而苦涩的黝黑面孔,在心底默念了无数遍:“醒醒过来求求你醒过来醒过来”
再不醒来的话,我要杀你了。女郎“呜”的一声,摒住涌上鼻腔的酸楚,强迫自己专心致志,把注意力集中在离垢刀上。
耿照非是崔滟月,他的身手、根基远胜崔滟月,更是将军身边之人,握有越浦内外通行无阻的金字牌,狙杀将军、甚是皇后易如反掌。
他若被妖刀控制,为祸之烈,绝非余人可比。权衡这些令染红霞心痛无比,但她无法假作不知,盲目赖着一丝侥幸,希望他会突然复原。
即使群邪环伺,不知能否生离此地,水月停轩的二掌院仍心系天下正道,深知被妖刀控制的耿照一旦离开血河荡,今夜便足以酿成天翻地覆的巨变。
“解除控制”跟“除去刀尸”是唯二的选项,她只能选择不会失手的那一个。耿照的动作犹如坏掉的药发傀儡,僵硬死板,浑不似平日矫健,纵有离垢在手,胸腹喉间仍是空门大开。
染红霞攒紧昆吾,照定中宫,待他走进三尺之内,极招“江石缺裂青枫摧”便要出手,一举贯入咽喉!(快快醒过来!耿郎求求你,快快醒来!)“喔,你走眼了啊,鬼先生!”
聂冥途露出残忍的狞笑,饶富兴味:“他俩不是相好,依我看,那女娃娃是真想要他的命哪!”
鬼先生哈哈大笑,径顾一旁。“恶佛,染二掌院花容月貌,尤其那双勾魂眼儿分外英媚,实属难能。割将下来除去眉发,好生硝存,送与恶佛留念如何?”满身暗花的铁塔巨汉抱臂不语,半晌才道:“不是尼姑,我没兴趣。”
“恶佛有所不知,”鬼先生笑道:“水月停轩也是拜佛菩萨的,算是东海少有的央土佛脉之一,非泛泛的佛样龙神庙。
这妮子外表不是尼姑,骨子里说不定能烧出舍利来,比寻常寺院的比丘尼还有佛味。”恶佛依然抱臂环胸、沉默如铁,看都不看他一眼,半天才自齿缝间迸出两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