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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吵闹的夜晚过去的第二天,何征下班回来后对苏涵说,“吃完晚饭,咱们俩出去溜达一下,散散步吧?”
“明睿怎么办?”苏涵问。
何征突然意识到,苏涵在生完小孩之后,一直都是和孩子待在一起的。无论是在室内还是带孩子出去。何征有印象的几次周末,也是他和苏涵一起,白天推着孩子,在家附近转了两圈。
“孩子给我妈看一会儿吧。我们俩可以好好聊聊天。推着孩子,你的注意力就都在他身上了。再说晚上也凉,就让他和我妈在家待会儿吧。没事儿。”何征继续建议。
苏涵一阵犹豫。“好吧。”她终于回答道。
吃过晚饭,何征高兴地等苏涵换衣服出门。但令何征惊讶的是,苏涵并没有挑衣服和换衣服的步骤,她直接披上一件外套,就和何征出门了。
何征先出了楼道口,走了几步,发现苏涵并没有跟上来,她在后面走得很慢。
“不舒服吗?”何征问。
“没有。就是累了。”苏涵一脸的疲倦,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她穿着不修边幅的衣服,全身上下都是松松垮垮的,走得很慢,和几个月以前,尤其是和怀孕以前的她相比,判若两人。
何征心里一阵难受。他过去拉着苏涵的手说,“老婆,真是辛苦你了。”
苏涵没有什么反应。
何征接着说,“明睿睡觉的问题,是件大事,我和我妈好好谈谈。”
“她不会听的。”苏涵没有表情地说道。
何征心里知道,苏涵说的是实情,他知道他妈还是会抱着孩子睡。他有时候也怀疑,他小时候他妈妈是不是这么带他的。那时候他妈妈也上班啊,把孩子扔在职工托儿所里,多大的小孩都有,老师怎么抱得过来呢。回家以后都是他妈妈做饭,哪来那么多时间抱着呢。可现在何征明显地感觉到她妈妈对孙子那种百般体贴的照顾,一呼百应的随叫随到。苏涵就是不和他说,何征也知道他妈妈对这个孩子的娇惯和宠爱。传说中爷爷奶奶对下一辈要比对自己的孩子还疼,看来确实是这样的。
“要不然你把明睿放到床上和你一起睡吧”,何征给出了另外一个方案,“这样你半夜不用起来那么多回,搂着他睡就好了,也让你少点负担。”
“我不是没考虑过这么做,但是我真的好怕啊。我怕我万一睡着了,压着他,他一下子呼吸不上来。。。”,苏涵不敢往下想,“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我无法想象,后果是我们不能承担的。”
何征不知道该怎样往下说。
“咱们回去吧”,苏涵说,“都出来这么半天了,我担心明睿看不见我他会着急。”
何征觉得他们才刚刚出来。
“苏涵,你想不想看看电影放松一下”,何征在回去的路上边走边建议到,“我下班回来后可以看着明睿,这段时间你正好能看完一个电影,现在网络资源多,有片源的地方也不少。你想看什么电影,我去给你下载。”
“不用了,没兴趣。不想看。快回去吧。”
苏涵加快了脚步。
22
何征这两天睡得不好。那天和苏涵短暂地聊了一会儿之后,他觉得苏涵的状态很不好。何征没有经验,他不知道女人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走出这个困境,也不知道过段时日会不会有所好转。他现在已经不再那么乐观了,许多现实问题,他妈妈和苏涵之间的矛盾,并没有自然而然地消失,反倒随着孩子的长大而愈演愈烈。何征半夜里想着这些时,听见了卧室那边孩子有动静。很快,卧室又重新安静下来,想必是苏涵起来在哄孩子。
何征又躺了一会儿,想到了昨天苏涵和他说话时的无奈。他起身朝他们以前住的卧室走去。他推开门,看见苏涵正抱着儿子,眼睛看向窗外。何征走近,轻轻地叫了一声“苏涵”。
苏涵并没有马上回头。何征碰了碰苏涵的肩膀。苏涵转身,在微弱的光线下,何征看见了苏涵满脸都是泪水。
何征赶紧接过儿子,让苏涵过去休息。苏涵依旧在那儿站着,一言不发,流着眼泪。
何征想把孩子放在床上,孩子不满意地马上要哭,何征赶紧又再次把他抱起。
何征只能一边抱着孩子一边看着苏涵。
半个多小时后,何征才成功地把儿子放到了床上但不是婴儿床上。这已经是他在心里祈求哄骗威胁这个小祖宗好多遍之后的事儿了。
何征拉着苏涵在床的另外一边坐下。他擦着她脸上的泪水。
“压力太大了吧?”何征问。
苏涵点头。
“再过一个多月,你就该上班了,上班之后状况会比现在好些吧?”
苏涵摇了摇头,“明睿晚上这么折腾,我是睡不了多少觉的,上班的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去。”
“让我妈晚上带他吧。”
“我现在想想要把明睿白天交给她,心里都很难受。我和她说什么她都不愿意听,她总觉得她的做法谁也比不上,弄不好就吵。就是吵也不管用。哎!”苏涵叹了口气。
“你上班后,总得有一个人带孩子,这是现实问题啊。我们俩的薪水得还房贷,现在又多了孩子的开销,目前是挺紧张的。”
“我知道”,苏涵说,“所以我觉得自己很没本事儿。和婆婆之间好多事情都说不明白,孩子也带不好。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算不算上一个称职的母亲。”苏涵说着,又掉下了眼泪,“我在这个家里待得好难受,有时候宁愿早上醒不过来。”
何征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懂得了很多东西是无法和解的。他突然想到了巴金写的《寒夜》,可怜的主人公树生在自己妻子和母亲之间的左右为难。何征也感叹到这其中的是是非非绝不是靠他一己之力可以整明白的。虽然她妈妈和苏涵都爱明睿,但是永远都不会统一战线。他知道他必须得有个主意,把事情做个了断了。
23
何征第二天下班后回到家,把苏涵拉进卧室,关上了门。
“你这是要干什么啊?”苏涵很吃惊。
“放心,不是要非礼你,谈事儿。”
“我现在已经不怕被非礼了”,苏涵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生了孩子之后,倒是有了安全感。觉得自己终于不用再担心会被非礼和强奸了。”
“担心是有必要的。毕竟还有我出没在你身边呢。”
“别瞎扯了。你要谈什么?”
“你上班以后怎么带孩子的问题。我估计你是不会考虑让我妈把孩子带走,回东北养着,我们有空的时候去看看他吧?”
“绝对不行!我真的不能理解,那些留守儿童的父母是怎样忍受这种痛苦的。还有另外一种家庭,也是我所不能理解的。父母和孩子的爷爷奶奶在一个城市,平时孩子都是老人看着,做父母的还是自顾自的生活,下班只是去慰问一下吃点饭就又回自己家了,只有周末没事儿的时候才和孩子待一会儿。孩子如果不是自己亲手养大,做父母还有什么意义呢?科技发达的时候,也许一根试管一个保温箱就够了。”苏涵一下子激动起来。
“你别急”,何征说,“我问这话并不是想把明睿送走,我也不会同意的。这只是我妈提出来让我们商量的一个选项,我要是不问,我怕她当面问你。我当时就和我妈说了不可能。”
“当然是不可能!”苏涵觉得婆婆想出这个主意来都让她生气。
“是不可能。不过目前面临的现实是,你们俩一起带孩子的矛盾挺大,这时间长了,也不是个办法。照现在这个架势,这种情况一直得持续到明睿上幼儿园,而且有可能更久。我觉得如果不解决问题的话,你会感到越来越压抑的。我妈那边情况稍微好点,她有啥不高兴的,和我叨咕几句也就过去了,而且从她和我讲述的,她和我奶奶相处的经历中,她对婆媳关系的期待本来就不高。但是你不一样,你从来没有过这么复杂的人生经历,而且刚刚当了妈妈,很多东西是一下子压到你身上的。这也怪我,对整个局势的预判不准确,没有料到一个小屁孩儿能把大家折腾成这个样儿。”
“你这是来做检讨的吗?”苏涵笑了一下,“你儿子生出来可退不回去。”
“花多钱都不给退。”何征亲了一下还在睡觉的儿子,差点把他弄醒。然后,他走到苏涵身边,“检讨不是重点,重点是得解决问题。”
“你要怎么解决?”
“卖房。”何征坚定地说。
“你疯了?开玩笑呢吧?”
“没有。我是认真的。没有什么东西比你的快乐更重要。”
24
苏涵觉得何征正在做一个不冷静的选择。北京的房价正值上升期,别人都在争先恐后地购置房产,买第二套和第三套房的人更是不占少数。房子的贷款还没有还完,这个时候卖房经济上有损失不说,按照现在房价上涨的趋势,以后再想买房,却不那么容易了。不过何征说的理由却是不无道理的。婆婆和他们一起生活的这几个月里,虽说每天辛苦地帮照顾孩子,买菜做饭,收拾家务,但是产生的矛盾却真的是很难调和。孩子越长越大,日后在孩子的性格养成方面,分歧会比现在还大,这是可以预见的。如何征所说,这种阻力给苏涵带来的压力很大,她没法终日生活在纷争当中。如果现在不能及时解决,累计的压力会越来越大,有朝一日说不定事态会变得不可控制而一发不可收拾。
“一定得卖房才能解决问题吗?”苏涵问。
“卖了房,还清贷款之后,我们手上就会有一笔钱。我们可以找一个阿姨白天来帮忙照顾明睿。我们还可以在离单位很近的地方租个房子,这样中午你甚至都可以回家看看孩子了,早晚也省了交通的时间。我也可以尽快摇号买辆车。我们带着小孩,有了车以后出行会方便很多,周末的时候还可以开车去郊外玩儿。”
何征的计划瞬间给了苏涵满满的带入感,让她恍惚中穿越了荆棘重重的现实生活,开始憧憬起美好的未来。
“听起来真不错,但是。。。”,苏涵犹豫了一下,“现在放弃这个房子,很吃亏的。我们可能以后一直买不上房子了。”
“人有时候不能什么都要吧。得想想最重要的是什么,我们想要的是什么。钱以后我们还能再赚,房子以后我们还能再买。”
何征虽然是这么说着,但北京的房价涨得离谱,如果按部就班的工作,他自己其实也没有什么信心再买上房子。
“我很向往你说的那种生活:我们两个人带孩子,再找个人帮帮忙。但不能有什么折中的方式吗?”苏涵又考虑了一会儿,她对卖房这件事心里还是不踏实,她知道如果她同意了,何征就会马上着手去办。虽然这看起来关系着美好生活的远方,但毕竟舍弃的这一头太大,在以房价为主导的经济社会里,会带来强烈的不安全感。
苏涵环视着这房间的四周,又说道,“如果卖掉,还真是舍不得。这是我们第一次在一起生活的地方,也是明睿出生之后就住进来的地方,我对这个房子都有了感情了呢。”
何征想了想,“要不然这样吧,我去申请延期还款。这个房子还款已经还了五年多,我们找银行开始重新计算,把还款年限再拉长,这样每个月的还款额度会少一些,经济上宽松出来一部分钱。然后我们再把现在这个房子租出去,每个月拿租金。我们三个再在远一点的地方租个小房子自己住,往四环外五环内去找房子,只要公共交通够得上就行。这样两笔租金的差价可以成为我们以后生活的第二笔补贴。如果花销上还是不够,我们不是还有一些存款吗,再补到每个月的开销中,应该能坚持一段时间了。”
“我觉得这个方案可以考虑。”苏涵说,“这样虽说是把房子租出去,但起码能够保得住。”
“但是得辛苦你了”,何征一脸的无奈,“住的远每天上下班就很累,如果我们控制租房成本,租的房子条件就不会太好,而且买车的计划必须得搁浅。”
“那不要紧”,苏涵说,“累点没关系。起码这是我们选择的生活。我真的很想没人干预我们,只有我们两个自己带孩子。找一个阿姨工作日白天来给看孩子,最好是熟人介绍的,靠谱的就行。”
“最重要的是听话。”何征笑道。
“那当然。我花钱雇她来,必须得听我的。”
25
何征开始着手找房子,为不久将来的搬家做准备。他以单位为起点,沿着和环路垂直的方向往外延伸,到达四环五环之间,在这附近寻找住所。单位在南二环到三环之间,这样画过来的地点就指向了南苑,大红门附近。他又去实地转悠,考虑到居住的便利性。车站,交通,附近的医院,菜市场的远近等等。房子找得差不多的时候,再把自己住的房子挂到中介的网站,同时寻找租客。在这些都在进行的同时,何征托单位的同事大姐大妈们帮忙找个白天看孩子的阿姨。
对何征来说,另一件难处理的事情是如何和他妈妈沟通他和苏涵的计划。何征知道,如果实话实说地和他妈讲,一定会被骂的狗血喷头不说,还会遭到阻拦。如果硬要把这事儿办了,告诉她妈因为婆媳关系的原因,老太太被革职遣送回家的话,老人心里肯定会接受不了。离开家乡在北京半年了,伺候小的伺候大的,一腔为人民服务的热血都洒在了没有良心的晚辈身上,得把老人的心伤得透透的。何征思来想去,觉得只能在一人身上动手脚:就是他爸。何征背着他妈,和他爸做了详细的彻底的沟通。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他爸对他妈的脾气非常了解,对何征的左右为难还有苏涵现在的状况报以深深的同情。何征恳求他爸装病,说在没有何征妈照顾的这几个月里身体每况愈下,让老伴儿必须得回来。必要的话去医院住回院最好,显得真实。反正走保险大部分费用都能报销。何征无比真诚地对他爸说,爸,儿子我一生的幸福就都在您手上啦。何征爸接过重任,给何征妈打电话,汇报自己的病情和让何征妈尽快归家的期待。何征妈说前段时间打电话还好好的呢,怎么说病就病了。何征就在旁边说我爸自己过日子肯定不行,想您也得想病了,这一个人毕竟孤独嘛。何征妈点头,我就说他不行,他这一辈子都是被伺候惯了的。但你们这也需要我啊,不行让你爸过来一起住。何征赶紧拦住,爸的医保在北京可不能用,得全自费。他在北京待得多上火,住两回院再做一堆检查这钱就全进去了。何征妈说也是,那我只能先回去了。你们这儿可怎么办啊,苏涵马上就上班了。何征说妈您放心,我们会想办法解决问题的。我这就给您买票,您赶紧回去照顾我爸吧。
何征妈回东北的家里了。
26
婆婆走了以后,苏涵有一个来月的时间是一个人带孩子。当她独自接手照顾婴孩的重任时,才发现这个任务的难度。很多时候甚至都在接近崩溃的边缘。那个小不点儿的生命随时都可能用哭声发出指令和警告,把一个大人指导得团团转。孩子长得很快,白天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高兴:吃得不舒服胃里胀气了,疲倦了,饿了困了拉了尿了想让人抱没有被及时抱起……来到人世间几个月的光景,他已经熟练运用了用痛哭这种方式表达他的不满。苏涵哄着这个挑剔的家伙,叫苦连连。她的心里通常是焦急的,听到哭声的条件反射容易让人变得紧张兮兮。她每天都盼望着何征可以早点出现在门口,替她一会儿,让她能有一点喘息的时间。有时候受不了,她恨不得白天就打电话把何征给叫回来。其实何征回来充其量也就是打个下手,根本不顶主力使用,但有个人和自己一起承担任务面临困境,心里怎么也会踏实一些,放松一些。何征安慰苏涵说再坚持一下,带小孩的阿姨一个月之后就会到岗,那时的状况会好很多。苏涵听了何征这样说也觉得有了盼头,心里宽慰不少。
一个人带小孩很多挑战,也很辛苦,但苏涵郁结的情绪却缓解了许多,不那么难过了。或者是也没有时间想自己是不是难过。小朋友现在白天大部分都只睡两次,偶尔睡三次。苏涵实践了一些对小孩子的睡眠培训,不过很多时候都充满了挫败感而执行不下去。苏涵和群里的一些妈妈们交流,尤其是孩子稍微大些的,给她的建议绝大部分是顺其自然。孩子如果在这个年龄不能独立睡觉没什么大不了,抱睡放下的时候醒了也就醒了。苏涵就尽量少抱或是不抱,有时直接在床上喂奶,然后就在床上睡了。反正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事,孩子哭了,一次两次没有睡好也不用担心,毕竟不会有人马上过来,用指责的目光看着你,或是说上几句指导性的评语。苏涵在心情放松的状态下调整着儿子的睡眠,效果竟慢慢好起来。大概是母亲的心情和情绪能够影响到孩子,也大概是小孩子本身在长大在自我调整,一段时间后小朋友对抱睡的依赖小了很多,睡熟了放到床上也不容易轻易醒来了。
到了该添加辅食的时间了。苏涵一开始给孩子买了米粉、南瓜泥之类的婴儿食品,后来又买了一个粉碎机,开始学做婴儿餐。她把好多食材打碎,弄成泥状,一点一点儿的喂孩子。孩子有的爱吃有的干脆不吃有的时候吃的满脸满衣服都是。苏涵经常被他吃成花脸的样子逗得不行,拿手机一通拍照。幸亏婆婆不在,苏涵想,要不然因为辅食吃什么,孩子愿不愿意吃这些事情一定会打架,还有孩子吃得狼狈的时候也很难有心情拍照片取乐。在她独自带孩子的这段时间,她逐渐悟出,如果把养育孩子太当回事儿,用极其认真严肃的态度去完成这项任务的话,会少了很多乐趣,包括孩子本身可能带来的欢乐。放松的心态并不影响一个女人成为一个负责任的母亲。当然,这些东西必须亲身经历才能悟得出来。
何征那边房子找的差不多了,他带着苏涵,抱着孩子去看了一次。房间比他们现在住的要小,只有一个卧室和一间小客厅,厨房和卫生间都很小,装修得也非常简陋,是八十年代末那种旧房子。不过好在房间朝阳,光线还不错,而且离车站很近,交通方便,隔条马路就有菜市场。苏涵说就住这儿吧,她没有问题。于是何征就付了押金和前几个月的租金。房子定下来后,两个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搬家。这已经是苏涵在北京第四次搬家了。不过这次,她收拾的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东西,还有何征的和孩子的东西。这次也是更大的工程。以前苏涵搬家很多东西都是不带走的,有的东西则是能扔就扔。但这次她是能带就带,目前的状况资金紧张,要算计着过日子了。
搬家的那天晚上,苏涵从地上堆着的箱子里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收拾着,何征哄着孩子,在婴儿床附近转悠。这个房子因为他们的入住和东西的堆积而更显狭小。看见苏涵在一堆杂物中间忙碌的样子,何征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儿。
“搬到这里,还是太委屈你和孩子了。”何征说。
“怎么着,又有啥感慨啦?”苏涵说着,没停下手中的活儿。
“看单位的同事们,一个个都是搬的房子越来越大,条件越来越好。我们正好相反,有了孩子反而搬到了偏僻的地方,住破旧的房子了。”
“这才能给你奋斗的动力嘛”,苏涵站起来,走到婴儿床旁边,伸出双手搂住何征的脖子,深情地望着他,“你能想出这个办法,做出这个选择,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安排。房子小,地点远,但我们在过我们自己的生活,这也是我想要的生活。谢谢你把我的感受放在心上。”
何征亲了苏涵一口,“别谢了,用实际行动表示吧!”何征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苏涵的衣服里。
苏涵赶紧挣脱开,“东西还没收拾完呢,一会儿怎么睡觉啊。”她向杂物堆那儿走去。
何征赶紧跟过去,从后面抱住苏涵。这时,小朋友眼见爸爸离开,叫嚷起来。
“快去看你儿子吧!”苏涵催促道。
何征一百个不乐意地松开了手,回到婴儿床边。他指着儿子,“你这个臭小子,怎么就不能为你爹分忧呢,也不知道你爹心里想的是啥!”
小朋友见到何征回来,咯咯地笑起来,才不管何征在说什么。他伸着小手,蹬着小腿,兴奋地嚷嚷,好像还没听够的样子。何征见到儿子的笑脸,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他把儿子抱起来,在房间里四处走动着,“来,儿子,看看你的新家!”
27
何征的同事帮忙找的阿姨上岗了。因为苏涵要找的并不是一个住家的保姆,而是只要求在周一到周五白天工作,所以本地的同事给介绍了本地的阿姨,一个谁谁谁家的亲戚,住在南边的郊区,自己的孩子大了,正好退休,可以白天在苏涵这里帮忙,晚上回家不耽误正常的生活。雇主和雇员双方对彼此的条件和要求都很满意。苏涵和阿姨先是一起待了几天等孩子完全熟悉了这个新看护之后,她就上班了。由于明睿半岁多,白天几乎都要睡上两觉,阿姨觉得这个工作也比较轻松。苏涵对阿姨的要求只是带孩子,别的可以什么都不做,孩子醒了的时候给哄着就行。苏涵根据天气把孩子外穿的衣服准备好,如果天气好就请阿姨带着门口转个十分二十分钟,天气不好在家里待着也行。如果孩子睡着了阿姨也可以休息,看电视看手机都行。苏涵的要求越是宽松,阿姨倒越是不好意思,一般都在孩子睡觉的时候帮忙准备一些晚上的饭菜,洗洗切切,有时候也帮忙擦擦地。就这样主雇双方之间很快建立起信任,孩子大人都对阿姨有了越来越亲近的感情。
苏涵在一开始上班的时候很惦记孩子,儿子这半年多来和自己几乎是形影不离,突然间分开非常的不适应。在最开始的两天,她总是想孩子,不知道家里的情况怎么样,也经常给阿姨打电话。几天之后,知道孩子的适应性原来挺强,苏涵回家看到孩子的情绪不错,也就慢慢放心了。过了一段时间,苏涵逐渐适应了上班和照顾孩子的节奏,日子也一天天稳定下来。苏涵上了班之后发现,每天能和孩子分开一段时间其实挺好的,至少是对母亲的心里健康有好处。之前她有想过专职带小孩,因为自己出去上班赚的薪水大部分也是付给别人了。但何征很反对。一方面是苏涵事业单位的这份工作将来很难找,另一方面是他觉得出来工作比整天窝在家里的精神状态好。苏涵在工作之后发现何征说的很有道理。如果一个母亲七乘二十四小时都只和孩子待在一起,又没有别人帮忙的话,是让人比较容易崩溃,尤其是对那些没有经验的新手妈妈来说。苏涵在带娃这条长征路上不断总结着,也积累着自己的宝贵经验。
28
苏涵一般是早上五点多就起床了。有的时候是被闹表叫起,有的时候是哄娃这一轮步骤正接近尾声,本身就是醒着的。苏涵把旁边的儿子喂好,安抚他睡下,开始进行洗脸刷牙上厕所梳头的固定程序,用尽量快的速度。然后,她去厨房,准备儿子的婴儿餐和自己的早餐。从怀孕开始,苏涵就很少在外面吃了,都是在家里自己做。她把水果从冰箱里拿出来,晾着,有的用水泡好,这样阿姨来喂孩子吃的时候就是室温,不至于那么凉而伤到孩子的胃。
这些东西都准备好之后,她快速地吃早餐,把碗盘洗好,开始用吸奶器吸奶。吸好奶,她在奶瓶上面贴上标签,写好当天的日期,放到冰箱里。接着她把吸奶器刷好,放进干净的袋子里,装进书包。这些都做好了之后,她匆忙地换好衣服,叫醒在客厅睡觉的何征,告诉他早餐在厨房,快点起床。然后,苏涵背上装着吸奶器的书包和冰袋,换鞋,匆匆出门。
苏涵因为在哺乳期,每天有一个小时的假可以提早回来。她就和领导商量,每天早去一会儿,这样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就可以下班,五点之前能到家。何征在被苏涵叫醒的时候经常还是睡眼惺忪,一直到听见苏涵的关门声,才彻底清醒过来。他起床后一般先去看看儿子的状态,睡姿是否正确。儿子和苏涵现在一起睡在床上,床头抵着墙,长的两边一边抵着窗,另一边被婴儿床挡着,只留着和床头相对的那边空着可以上下床。何征先要确保儿子不是睡在空着的那一边。小家伙现在可以灵活移动身体,已经有过掉下床的经历了。
确保目前的状况是安全和稳定的,何征开始洗漱,然后吃苏涵做好的早点,再按苏涵的吩咐把用过的碗筷洗好。接着进卧室换衣服,等阿姨过来。阿姨七点来钟就到了,何征在这个时候出门上班。何征在公交站等公共车的时候想,苏涵现在已经走到哪儿了。苏涵上公车的时候,如果有座位的话,会迷迷糊糊地睡上一会儿,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没有座位。何征上车的时候就肯定没有座位了。
苏涵到了单位之后,开始一天的工作。何征紧接着也是。苏涵在工作间隙得去会议室把门锁好,吸奶,放冰袋里存着,晚上带回去。过了中午的时间对苏涵来说就是很快了,这时她也会越来越期待见到家里的儿子。一到三点半,苏涵赶紧背上书包,拿着挤好的母乳和冰盒,到车站等公交车。一路都是期待。到了家洗手换衣服抱儿子,好好地亲上一番。阿姨这个时候就会和苏涵汇报孩子都吃了什么,吃多少,睡了多长时间,有没有外出,有的时候还有让人惊喜的进步。苏涵一阵道谢让阿姨赶紧回家,自己陪孩子玩一会儿。
何征会在六点半左右进门,手里经常带着几把菜和一些鱼肉。苏涵起身去做饭,让何征看着儿子。苏涵做好菜之后何征先吃,她喂孩子,等何征吃完了,孩子也吃完了,苏涵去吃。苏涵吃完饭陪着孩子,何征去洗碗。苏涵叮嘱何征要把碗洗干净,把孩子用的餐具消毒。在这些都忙过去了之后,苏涵根据第二天的天气给孩子找衣服,放在固定的地方,这样阿姨可以随时拿来穿。之后苏涵又计划第二天买什么食材,给何征列单子,让他下班后能够买来带回家。孩子白天穿脏了的衣服,还有刚才吃饭弄脏的衣服拿到洗衣机洗,再晒好。最后是给小朋友洗澡。这是苏涵和何征在一起配合完成的。何征准备洗澡水,苏涵准备其它工具比如毛巾板凳之类的,再把小朋友放浴盆里,两个大人一人一边洗这个小孩。简单洗过之后何征把小朋友从浴盆里捞出,递给手拿浴巾的苏涵,苏涵抱着裹着浴巾的小娃娃,放到床上给他换衣服。何征这个时候收拾卫生间倒水刷浴盆。苏涵在屋里开始做睡觉准备,偶尔放放音乐,讲个小故事,然后就喂奶,睡觉。睡觉需要的时候时长时短。等小朋友睡熟了,苏涵起来自己洗漱,这时何征在客厅基本上已经睡着了。苏涵再次回到床上,翻翻手机,没有几分钟就哈欠连天,很快也睡着了。当然,在睡梦中,还是会被小家伙唤醒几次,苏涵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做好安抚工作,搂着孩子,再几次进入或深或浅的睡梦之中。
29
周末,苏涵经常培训何征,如何做饭,如何做婴儿餐,如何照顾越来越大的何明睿小同志。这个小家伙已经长到一岁,到处乱爬,不能忍受总待在婴儿床里了。他已经可以扶着东西站起来,挪上几步,但还没有学会走路。苏涵看好多资料上都说小孩子应该多爬,不适宜早早学走路,也就没有特别地去教。她把家里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孩子站起来能够到的东西尽量挪高,低处的硬角都用海绵包起来。
苏涵给何征设计了几样简单的菜谱,比如西红柿炒蛋,肉炖白菜土豆,熬牛肉萝卜汤,基本都是不需要掌握火候,把菜煮熟了就行,煮得过一些也没关系。她还教何征怎么做比较软的饭,熬粥,里面放些切得很小的胡萝卜碎,煮好了可以喂孩子。当然,还有干完活儿之后怎么清洁厨房,卫生方面始终是苏涵不放心的地方。
何征对此不以为然,他都看过苏涵做了不少次,自己也试过了,有什么难的呢。何征很有自信的说,“这种简单活儿还能难得住我!”
“你上次做的白菜,酱油放太多了,颜色都是黑的,告诉你要放生抽,而且一点就好。给小孩吃,尽量口味要淡。还有白菜拿出来的时候,你忘剁碎了,直接就要喂孩子,他还嚼不了整块的,必须得弄碎弄烂。”
“这些我都记下来了,下次准保没问题。”
“你前两天喂饭的时候,忘了给穿罩衣,戴围嘴,他吃了一身。”
“这都是小事儿,脏了可以洗,昨天我不就没忘嘛。你放心,现在侍弄孩子这点儿事,还有买菜做饭收拾房间的全套家务我都没问题啦!除了不能喂奶,其它方面我技术水平绝对过硬!”
何征一副大言不惭的架势让苏涵有些无语,她想了想,“照你这么说,你一个人在家照顾小孩几个小时是没问题啦。明天周日,我去趟超市,买些东西再逛逛,你家里看儿子啊。”
“没问题,保证出色完成任务!看吧,我的表现绝对是惊艳全场!”
苏涵第二天临走之前还是一通嘱咐,告诉何征各种注意事项。何征几乎是推着苏涵出了门,让她放心大胆地去买东西,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他,他绝对能把这一摊子事儿给摆平了。
用心神不宁来形容苏涵在买东西时的心情一点也不为过。她着急忙慌地买了东西,根本就没有心情去逛,直接回了家。
打开家门,屋内的景象给她的感觉不是惊艳,而是惊吓。儿子穿着罩衣戴着围嘴满处爬,身上沾满了饭粒和食物残渣,这会儿正欢实地舔起了桌角。婴儿餐椅,饭桌上面撒的各种汤汤水水,米饭,还有一些水果皮也到处都是。小孩的玩具也被扔了一地,估计是小家伙趁着何征不注意把玩具箱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苏涵小心越过复杂的地形,尽量不踩到任何玩具上面,把小孩的罩衣围嘴卸下来,然后去厨房找何征。厨房的场面更令人震惊。何征正在那儿打扫战场。本来就小的厨房被何征折腾得让苏涵不忍心再看。如果她是个基督徒,现在准保开始在胸前画上十字了。
何征听到动静,转头看见苏涵,“这么早就回来啦?”
“是呢,再晚的话家里都翻天了。”
“怎么,我做的工作不好吗?”何征问,一脸的无辜。
苏涵被气乐了,“你还自我感觉挺良好啊?”
“那当然。你看儿子还在,哪都是全乎的,还吃了我做的饭。我觉得我老厉害了。能做饭,能喂饭,能照顾小孩,能打扫卫生。我现在就是个全才。”
“你都把家里折腾成啥样了?你看看客厅,你看看厨房,这得花多大劲儿收拾!”
“你不能总用那么干净立整的标准去要求。谁能达到你那高标准严要求啊。”何征也不高兴了。
“我怎么高标准严要求啦?你过去看看客厅,看看厨房,满地满桌的脏东西,孩子在旁边爬了一身,粘的哪都是,你那是什么标准?”
“我这不还没来得及收拾呢吗,你回来得那么快!”
这时屋里传出小孩的一阵“妈妈,妈妈”的叫声,苏涵跑去,何征跟在后面。只见何明睿小朋友正站在地上,松开了扶着婴儿床的手,愣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想站着移动到离他最近的沙发。看起来他对自己的新姿势很懵,不知道如何进行下一步。苏涵赶紧跑到儿子身边。小朋友见到妈妈,兴奋地迈出了摇摇晃晃的两步,扑到妈妈的怀里。苏涵激动得不行,喊何征,“何征快来看,看你儿子会走路啦!”
在后来的日子里,苏涵和何征对于标准这个问题还是经常争执不休。苏涵不得不承认,孩子的出现,尤其是这小孩可以自由活动了之后,无时不刻不在挑战苏涵一直以来对环境的完美要求。她有的时候甚至觉得何征和小孩是一伙的,逼着她降低标准,和他们尽量保持在差不多的水平上。时间久了,苏涵没办法只能选择不看不闻,得过且过算了,像何征所说,孩子不是还在吗,弄不完弄不好的留到明天再说。何征倒是觉得因为孩子的出现,自己的标准反而提升了不少。为了让苏涵少嚷嚷,他自认为已经把家里弄到了可以接待外宾的水平,孩子也按苏涵的标准照顾得精心仔细。他们两个人的日子虽然过得紧张而忙乱,却时常因为孩子的成长而充满了成就感,成为了不折不扣的战友。他们知道未来还有很多挑战,但他们在共同作战的经历中获得了对彼此的信任和对未来的信心。
30
苏涵在儿子一岁多的时候,给他断了奶。这样晚上需要更久的时间才能哄他入睡:讲故事,关灯,拍着背,唱歌或是说话,有的时候苏涵都困得不行了,小家伙还是精神得很。这天晚上,苏涵几次迷糊着快要睡着都被拍醒,被要求把哄睡步骤进行到底。折腾了半天,儿子总算是睡着了。苏涵长出了口气,下床准备洗漱。
苏涵经过客厅的时候,听见何征在叫她。她的心里一阵紧张,装作没听见,往卫生间走。在苏涵刚刚刷好牙正准备洗脸的时候,何征推门进来。
“老婆。”何征无比温柔地说。
“还没睡呢?不早了。”
“漫漫长夜,无心睡眠,”何征一手扶着厕所的门框,情意绵绵地说。“我以为只有我睡不着觉,原来苏涵姑娘你也睡不着啊。”
“我困着呢”,苏涵没有表情地推开何征的胳膊,“快睡吧,时间不早了。”
“等了这么半天,连张raincheck也不给一个啊?”何征嘟囔着,一脸的失望。
“下次吧。等下次时间早点儿再说。”苏涵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何征叹了口气,回到了客厅。“看来今天又得自己解决了。”他一边想一边躺到了床上。
自从苏涵生了孩子之后,他们两个在床上活动的频次直线下降,这一年多了,有数的那么几次数都数的过来。一开始苏涵的身体有待恢复,家里又住着老人,是不太方便,何征只能延长洗澡时间。不过老人早就已经离开,只有他和苏涵带着孩子住在一起,这种情况下每次和苏涵提出要求,苏涵却仍旧是没有一点儿兴致。有那么两次答应了也完全是敷衍了事,全程没有半点参与意识,弄得好像在照顾何征的情绪,给他帮忙一样。后来苏涵连这种施舍都懒得应付,就像今晚这样推来推去,完全没有情绪。
这一晚过去,苏涵调整了时间表,在上床哄儿子之前先去洗漱。这样小孩睡了之后,她就不用再出来也不用再经过客厅了。何征如果去找苏涵,要么是儿子还没睡着,苏涵正哄着,示意他不要打扰,要么是儿子睡着了苏涵也睡了。久而久之,何征觉得求人还不如求自己,不得不继续着自我娱乐的方式。他问自己,是不是和苏涵之间再也找不到从前在一起的甜蜜和激情了。苏涵的精力在儿子身上,在操持家务上,在很多别的方方面面上。儿子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长大,家务一直都在,按他们之间现在的发展趋势,很快就会过渡到老夫老妻的状态。他们结婚三年多快到四年的光景了,是不是也算是老夫老妻了呢。何征想起了马尔克斯在《霍乱时期的爱情》中写到的一段文字,“她挽着重修旧好的丈夫,带着茁长成长的儿子和回来四个月降生的女儿,搬进了新居。但是乌尔比诺医生心里明白,自己已经无法找回新婚时那个完整的妻子了,因为他希望得到的那部分爱已被她连同她的大好青春给了儿女们。但他学会了享受爱的残羹,并从中得到幸福。”但是何征他自己呢,他可以接受爱的残羹并从中得到幸福吗?这是他期待的婚姻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