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黄婆

畅然天地游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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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见黄婆和一众村民向自己下跪磕头,皆不由得愣在原地。

    最后还是昭玉率先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弯腰托起黄婆的双臂将她搀扶起来:“黄婆不必向我们行此大礼。我和王兄这次过来,是来向你请教棉花的种植及纺织技术的,是我们有求于你才是。你又何必如此啊!”

    黄婆闻言,满面惶恐地连连摆手:“谈不上请教,谈不上请教!我不过是一个粗鄙的乡野村妇,怎敢劳殿下和公主请教呢!”

    王金蟾快步走过来带起一阵茉莉味的香风。她双手扶着黄婆的臂膀,柔声道:“黄婆,您不必如此惶恐。六殿下和九公主皆是爱民如子的和善之人。正是因为听闻了您此前的善举才会特意前来拜访。”

    黄婆听了王金蟾的话倒是稍许平静了些,但神情依然十分紧张:“民妇此前所为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分罢了,谈不上是善举。民妇举止粗鄙,礼数不周,就怕自己冲撞了贵人。”

    萧凛温声言道:“黄婆不必担忧。我和九妹此番只为褒奖你所做的贡献,并聆听你这些年在步黎族积累的纺织经验。不会降罪于你的,还请放心。”

    萧凛的言语稍许安抚了黄婆,但她依旧垂着头颅不敢直视众人,双手紧张地攥紧成拳,唯唯诺诺不敢发言。

    王金蟾在一旁柔声劝导道:“黄婆,您可以先和贵人们简单讲讲,您是自何处而来?您早年经历了什么,又为何会流落至珠崖,与步黎族人结识?”

    黄婆深吸一口气,说道:“民妇生于松江府乌泥泾,因家境贫寒,养不起多余吃饭的嘴,便在我十二岁那年,将我卖给了一户人家做童养媳。”

    一旁的王金桂闻言眼神一黯。她想起了自己也是相同的年纪,因为相同的理由,被卖给了周氏一族做婢女。

    “婆家嫌我粗笨,整日对我动辄打骂。民妇实在不堪忍受,便在一日被婆家关入柴房之后,设法掀开茅草屋顶逃走了。”

    “后来民妇流落至水南村,出嫁后人称宋五嫂。之后夫君病逝,我便出家到城西广度寺当了道人。也是在那里,我遇见了那群步黎族人。”

    黄婆还记得,那时十五岁的她刚刚成了寡妇。再一次失去了家的宋五嫂只觉得万念俱灰,只有在三清面前方能得到宽慰。后来寺里的居士令她前往城西修建道观,在她惶恐不安时,那居士宽慰道:

    “那里有一群步黎族人,世世代代生活于此。你别看他们身上纹着纹身,但他们民风淳朴,对我们这些汉人也十分友好。”

    她第一日到达城西修建道观之时,有一群身着染色织锦,身上纹有纹身的男女老少好奇地跑来围观。见她一个女子在辛苦修建道观,便纷纷上前帮忙,还送来了不少瓜果和干粮点心,堆在道观的门口。

    自此后,黄婆再度有了一个家,有了一群没有血缘的家人。

    “步黎族人待我非常亲切。他们有着自己的信仰,但有时也会送来一些新鲜蔬果供奉在三清像前。”黄婆想起那群步黎族人,嘴角不由得浮现出微笑,“他们不事桑蚕,却会种植苎麻和棉花。他们的黎锦色彩缤纷,图案丰富,且大多结实耐用。当地的妇女见我对此感兴趣,便悉心将这些技术都传授给了我。”

    “我与这群步黎族人一同生活了三十年。这么多年来我早就将那里当作了自己的家。”

    说到此处,黄婆的眼中闪着泪光:“但我发现自己正在老去,我心中纠结了很久,却终究是不想客死他乡。”

    “我舍不得他们,但我想回家。”

    “民妇之后便坐船回到了松江府。我的家乡也会种植一些棉花。幼时的民妇手剥棉花籽,每日起早贪黑,产量稀少,过程却非常艰辛。”

    “此番回到家乡,民妇见乡民还在用手剥棉花籽。而珠崖的步黎族人早就开始使用手摇轧花车。”黄道婆起身,向众人展示自己和乡民一道改造的器械。“民妇画了那轧花车的大致图样,木工师傅们很快便帮我将此造了出来。两人手摇,一人下棉籽,效率很高,剥得也很干净。”

    一个满头白发,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老木工在此时出言道:“一年后,我们和黄婆觉得还可以就此进行一些改进。我们讨论了很久,便在轧花车的基础上进行改进,造出了手摇脚踏式的轧棉机。”

    庞宜之越过众人,快步走到轧棉机面前细细察看。在上万年轮回的过程中,他尝试过民间百业,做了不知道多少世的木工。他上下打量着这台机械,心中不由得啧啧称奇。

    若是让仙门中的冶器师看到这台机械,他们恐怕只会在心底鄙夷它的粗陋,嘲笑愚民的浅薄。

    但是庞宜之却很清楚,相比之前以手剖籽的落后加工方式,这台机器将会为生产加工的效率带来质的飞跃。

    “民妇看到乡民仍在使用粗陋的方式来弹棉花,其过程甚是艰难。崖州百姓使用的是一尺左右的小竹弓。民妇在此基础上,将其改造成四尺多长的木制绳弦大弓。”

    另一个高大的木工在一旁出声言道:“黄婆见我们的纺纱机需要很多人一道控制,非常费力,便教我们怎么造珠崖那边的摇纺纱车。”

    黄婆此时已经挺直了脊背,完全不见方才的佝偻怯懦之态。她的双目神采奕奕,面上满是自豪之情:“民妇后来想着:如今的纺纱车只有一个一只锭子,若是我将数量增加到三只锭子,那不是会纺得快很多吗!而且手摇式的刹车需要人们用力弯腰驼背,非常辛苦。若是将其改造成脚踏的,那么我和乡民纺纱的时候,就会省力很多!”

    众人皆是听得无比聚精会神。唯有此时的庞宜之,虽然面上仍是一派认真之色,其脑海中思绪却是波澜起伏,心神不宁。

    论头脑,论木工技术,论对纺织行当的了解,历经无数次轮回转世的庞宜之自信不会输给在场的任何人。

    时光的沉淀给予了他满腹的知识,但他却并未像黄婆等一众乡民那样,利用这些知识来造福百姓。

    他是宙神稷泽的徒弟,自诩一直在为天下苍生殚精竭虑。

    但是他真正为苍生所做的贡献,却还不及这几位乡野村夫。

    甚至他们的伯乐还是叶冰裳,这个他一直看不上的凡女,只能依附于萧凛的菟丝花。如今她却亲手将这些金子从泥沙中挖掘出来,呈现在萧凛这位王储面前。

    这究竟是为什么?

    庞宜之比在场的任何人都对此感到迷茫困惑,但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是因为他的每一世虽然都在人世间度过,身处滚滚红尘之中,内心却从未将自己当作凡人的一员。

    他和自己之前训斥过的那些仙门子弟并无本质上的不同。虽然满口皆是天下苍生,但是却从未真正关心过那些凡人过着怎样的生活。

    在一群乡野村民面前,庞宜之坚守了万年的道心,却在此刻剧烈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