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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最忌讳结党营私之徒了,照以往的情况来看,官家决不可能对李睿和田绍网开一面。高俅心里美滋滋地想。
他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在田绍家里的宴席上所受的屈辱。事后他调查了参与宴会的几家人的情况,并没有找到那个叫云霄的小孩。那天席上没有姓云的人,“云霄”是个名字没错了,但各家的后生里似乎没有叫云霄的。反正就是他们这帮人搞的鬼没错了。或许是他们有意教那个孩子这么说的,然后等着看他的笑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们几个,等着看吧。
要论在朝中拉拢人,他高俅可是一把好手。只是他做的很隐蔽,官家并未发觉。你们两个可就不同了,身为朝廷显贵,公然结亲,是嫌闹得不够大,吵不到官家的耳朵里吗?李睿啊李睿,田绍啊田绍,没想到,你们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高俅脸上没表示出什么,心里却早已想好了怎么庆祝一番。
“高卿,这幅画,就赏给你吧。”赵佶将画轴一合,递到高俅手中。高俅连忙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接过画轴。
“想当初,朕也是赐过李睿画的。他是个有能力又肯下力的人,朕看他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是该提拔,吏部唐尚书告老归乡后,就提他做了尚书。看来是路走的太顺了啊。”赵佶挥挥手,“起来吧,别跪着了,我又不是第一次给你画。”
“官家的画,不论哪一幅,在臣的心里,都有千钧重,臣只有跪下接过,才接得踏实。”高俅爬起来,展开画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下,接着说,“赏过官家的画后,臣便觉得,世间再无更好的画了。只是——”
“嗯?又怎么了?”
“官家有所不知,最近坊间流传着一些模仿官家笔墨的画作,尽管及其粗劣,但打着‘仿圣上御笔’的旗号,到得到了不少市井小民的追捧。”
“有意思,居然还有人仿朕的笔墨。高卿可知是何人如此大胆?”
“据臣所知,该人名叫东篱,但应该是个化名。官家可记得几年前红遍京城的那曲《恋霓裳》?”
“当然记得。《霓裳羽衣曲》的改编之作,朕听过,确实不错,曲调在唐代原版的基础上,加了瑟和竹笛,琵琶的奏法也变了。那词填得也甚好,由《长恨歌》衍生,朗朗上口,意蕴悠长。朕到现在还能哼上两句呢。”
“东篱就是写作该词的人。那时,京城里突然就冒出来这么一个人,凭这一曲,立刻红遍大街小巷。上至八十老妪,下至三岁孩童,都能吟此曲《恋霓裳》。
这东篱是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据说生得温文尔雅,清秀俊朗,貌比潘安,又神秘的很,没人知道他家在哪里,来自何处。那曲子,是一个叫长琴的女子编的,相传,这长琴是东篱的家室,但从未露过面,所有曲子都是她教给东篱,再由东篱传授给歌妓们。
许多歌妓倾心于东篱,但东篱从未与任何一个歌妓有染,说自己不是风流才子,并非柳三变之流,此生唯恋长琴,写词给歌妓只是为了发挥无处施展的才华。他从不在外留宿,也滴酒不沾,只解释说,若长琴一人在家,他会挂念,所以总是急匆匆的离开。有痴迷于他的歌妓偷偷跟踪他,但每次只见他进了客栈,却不见出来。因此这东篱在歌妓之中,倒成了一段奇谈。”
“啊,真是有意思,朕还从未听说有如此奇人呢。高卿,改日你去给朕买上一幅东篱的画,给朕瞧瞧。朕倒是想看看,这东篱能把朕的画作摹去几分。”
“是,官家。”
……
“阿嚏!”“阿嚏!”李豫和田嘉柔一起打了个喷嚏。
突然,门被推开了,吓了李豫一大跳,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小霜,她有些生气:“小霜,你怎么进来也不敲门啊?”毕竟,刚刚她们谈的,都是些及其敏感危险的话题,被人听去不好。
“三娘,我——”小霜有些窘迫,低头双手绞着衣衫道,“我也不知道你们就在这里啊。我只是猜你们有可能会在这儿——大娘子正找你们呢,所有我过来看看。”
“娘找我们什么事啊?“
“好像是来了客人,我听说是童家的人,来给送贺礼的。”
“童家?我们和姓童的来往不多啊。”李豫一头雾水,“为什么还要叫我们去?”
“小豫,是不是文秀姐姐啊,文秀姐姐不是嫁了监军童贯的表侄童锋吗?”田嘉柔提醒道。
“啊!若真是文秀姐姐,那我们赶快过去吧。我都好几年没见过她了。”李豫一下子跑到门口,迫不及待地就要往外冲。
“哎!妹妹,等等我们啊!”李嫣忙喊。她和田嘉柔的速度,无论如何都赶不上李豫跑得快的。
“好吧,你们快点。”李豫折返,示意小霜去叫来两人的侍女。她自己则跑过来牵住田嘉柔的手。
李嫣一看,她身为李豫的姐姐,李豫不理她,反倒跟这个刚刚过门的嫂嫂更亲,不由得气上心来,轻哼一声,一跺脚,扭着小腰故意走得飞快。
“文家的两个姐姐也真是可怜。”田嘉柔边走边感叹,“你看,文秀姐姐嫁了童家,童贯是蔡相那边的人,那童家就算是新党的人了。文英姐姐嫁给了李伯纪——那个新上任的太常少卿——的弟弟。谁不知道,现在新党是主和派,李伯纪他们是主战派,两边水火不容,不共戴天。结果弄得文姐姐们都不好见面,连娘家都回不了。”
“这是文伯伯的布的棋局啊。”李豫皱着眉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变得无神,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好似蒙上了一层阴翳,田嘉柔很少见过李豫有这种发自心底的忧愁——李豫向来都是小太阳一样的存在,她的眼睛都是流着光彩的。“两个姐姐被当成了棋子,一步走进了主和派,一步走进了主战派,以后无论那边得势,文家都有靠山,便可安然无恙。只是苦了姐姐们了,不管怎么样,总有一方的日子不好过。”
“小豫,”田嘉柔停了下来,一只手覆在李豫的手上,眼睛注视着李豫,“我真的很庆幸,嫁给了你哥。谢谢你。”
“你这是什么话。我哥能娶你,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而且,我们真的都很喜欢你啊。”李豫爽朗的笑容又浮现在了她的脸颊上。
田嘉柔看到这个再熟悉不过的笑容,竟莫名地有些哀伤。她淡淡的笑了一下:“你以后,也一定要找到一个你喜欢,也喜欢你的人啊。”
“那是自然。”
两人进了正堂,一眼就看到文秀坐在客位上,旁边坐着王素缃,李兰蕙也在那儿。李嫣早就到了,坐在她娘身旁。
文秀看起来更丰满了,珠光宝气,她身着墨蓝色金丝绣花对襟褙子,敞开的衣襟用丝线捻成的五彩绳系着,露着绣了黄色碎花的抹胸,腰上的腹围是时下最流行的黄色,外面还披着一件华丽的绸袄,袄的下摆处坠着镶着黄色琉璃的璎珞,和她头上金色的步摇簪子交相辉映。她似乎过得很好,只是,她的眼睛里并没有多少喜悦。
“文秀姐姐!”李豫喊了一声,撒开田嘉柔的手,跑了上去。
文秀见李豫跑过来,眸子里流露出一丝亮色,她起身伸出手去,拉过李豫,摸着李豫的脸,笑着道:“小豫长高了,成大姑娘了呢。”
看到田嘉柔,她又牵过田嘉柔的手:“嘉柔还是这么美。”
“姐姐,你过得还好吗?”田嘉柔轻声问。“我们都甚是想念你呢。”
“你看呢?”文秀反问,她抬起手臂,像是在展示自己的华服一般,然后紧接着不屑的笑了,摇了摇头,“当然好了。我家那位对我言听计从——我赶跑了他刚买的妾,他都没有责骂我,反倒给了我整箱整箱沉甸甸的银子,我才有钱买了这身行头,和送给你们的贺礼啊。”
在座的人都听了出来,文秀话里有话。文秀牵着田嘉柔的手,慢慢走到厅堂中央摆放的几个大檀木箱子前面,打开其中一个:“妹妹你看,这箱是苏州产的丝绸,做工精细得很呢。那箱——”她指指旁边的箱子,看着李豫“是我特意买的,宣州的纸、湖州的笔、徽州的墨,还有澄泥砚,都是送给小豫的。”李豫听了,眼前一亮,赶紧蹲下打开箱子看。
“还有这个——给嘉柔的琴。这是金丝楠木所制的奚琴。我给我家那口子说,我姐妹最喜欢琴了,他就给我找了这张琴,让我带来送你。”田嘉柔抚摸着琴身,悲凉不禁从心底涌出。文秀姐姐云淡风轻的这几句,不知道隐藏了多少苦涩呢。
文秀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们,最近见过小英吗?”
“见过见过。”李豫抢先说。
“她——怎么样?”文秀一听,急忙问。
“自然很好,姐姐大可不必担心。小英姐姐也甚是想念姐姐呢,她说要姐姐好生吃饭、休息,不要挂念她。”其实,李睿家要和李纲那边走得更近一些,因此李豫得以隔三岔五的找文英玩。
“那就好。我——”文秀垂下眼眸,脸上写满了疲倦,与她浑身的绫罗绸缎极不相称。
“姐姐,”李豫拉住文秀的袖子,“不用想太多。”
“呵,小豫真的长大了呢。”文秀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