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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千富挑了挑眉头,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进而用一种阴阳怪调的语气,冷冰冰地问:“那你可知道,黄满生以你为靠山,仗势欺人,作恶多端,欺压家丁,调戏婢女?”
彭斯言眉梢一紧,心中一震,身子一颤,伛偻着身子,识趣地双手作揖,惶恐不安地说:“小……小人不知……”
“不知?”荣千富瞥了他一眼,瞋目而视,疾言厉色道,“那你现在知道了!”
此言一出,彭斯言当场就跪了下去,垂着个脑袋,双手抱拳,惊慌失措地连声致歉道:“老爷恕罪,老爷恕罪!小人当真不知黄满生竟会有这种恶行,小人最初也只是见黄满生勤劳能干,脚踏实地,日求上进,故而就比较赏识他,可小人万万没想到,如今的他竟会狐假虎威,无恶不作,这实在是出乎小人的意料。倘若小人知道他是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把他留在身边!”
荣千富闭着眼睛,隐忍不发,面部一阵抽搐,进而缓缓地睁开双目,眉梢渐渐松弛,身子也逐渐放松,无比沉重地发出一声叹息,慢慢悠悠地绕过桌椅,缓步走到彭斯言面前,微微俯身,一边细心地将其扶起,一边轻声细语地宽恕道:“先起来吧。”
彭斯言在荣千富的搀扶下战战兢兢地重新站了起来,不过仍是低着头,沉默不语,一言不发,不敢直视荣千富炯炯有神的目光。
荣千富先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引得彭斯言心中一阵躁动,进而拉长了声线,用一种慵懒的声调,悠哉悠哉地问道:“彭管家,你跟着我有多少年了?”
彭斯言的额头上生出粒粒豆大般的汗珠,它们沿着脸颊顺流而下,滑至下巴处稍作停留,随即便犹如一滴清晨的露珠,坠落在了地面,发出不小的动静。
荣千富见状,游刃有余地转身取一张手帕递到他的面前。
彭斯言如履薄冰地接过手帕,颤抖着一只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然后才吞吞吐吐地答道:“回……回老爷,小人跟着老爷,已经有十余载了……”
“是啊。”荣千富长舒一口气,语调逐渐上扬,有所感慨道,“都过去十年了。我能有今天的成就,你也出了不少力。西边大院是你的领地,我不希望那里出什么差错。”
“是……”彭斯言惴惴不安地答应道,“小人明白,小人一定会妥善处理此事,绝不再让老爷操心。”
荣千富稍稍点头,悠然自得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平心静气地说:“你用不着下死手,只要让那个黄满生今后注意着点就行。好歹也是在荣府有些年头的人了,一定要注意着点自己的形象,不要让我荣府蒙羞。”
“是。”彭斯言恭恭敬敬地答道,“小人回去之后,定当如实转达,绝不怠慢。”
“好了。”荣千富喘了一口粗气,镇定自若地说,“那就让我们言归正传吧。柳树是因闲来无事,才去西边大院瞧了瞧,碰巧发现了黄满生的恶行,接着就找我告状来了。”
“这么说来,柳树并非是跟踪之人?”彭斯言不敢相信地猜测道。
“那倒未必。”荣千富小心谨慎地说,“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排除他跟踪的嫌疑。况且你别忘了,杨树跟他可是一伙儿的,你能保证柳树没有跟踪,难道也可以肯定杨树没有离开过荣府吗?”
听到这里,彭斯言的眼睛倏的一亮,如梦初醒,恍然大悟道:“老爷所言极是。这一点倒是小人疏忽了,极有可能跟踪的人是杨树,而柳树只是用来混淆视听,故布疑云的罢了。”
“凡事还是不要说的太过绝对了。”荣千富愁眉不展地说,“毕竟杨树已经许久没有露面,我也不好断定他究竟是否是跟踪之人。”
“这个简单。”彭斯言不假思索地谋划道,“老爷只需捉他来问话,我们好好地审讯一番,看看他言语中是否会出纰漏。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通过种种细节去判断真伪,要揭穿他们的真面目,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必了。”荣千富忧心惙惙地考虑道,“这般贸然行事,只能向他们证明,我们的确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反而会打草惊蛇,因小失大。现在的我们和他们之间就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纸,一旦把纸捅破,事情可就没有这么好玩了。”
彭斯言愣了愣,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疑惑不解地问:“老爷的意思是?”
“我们按兵不动,见机行事。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玩什么花样。”荣千富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坏笑,深藏不露道。
“老爷英明。”彭斯言面带微笑,得意洋洋地豁然开朗道,“如今府中较为可疑的人,也就仅仅是杨树和柳树而已,想来跟踪这人也极有可能会是他们。虽然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们可以想方设法获取证据。”
“哦?”荣千富不禁提起了一丝兴趣,格外好奇地问,“彭管家莫非是想到主意了?”
彭斯言惭愧一笑,饶有兴致地开口道:“回老爷,既然那人这么想知道我们潜藏在背后的秘密,甚至不惜冒险跟踪小人,那我们不如就来个引蛇出洞,请君入瓮,进而瓮中捉鳖?”
荣千富一听这话,下意识地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捋了捋胡须,若有所思地问:“你是说,以此我们的作坊为饵,主动引诱他们上钩?”
“正是。”彭斯言居心叵测,步步为营道,“不过更确切地说,是以小人为饵,来引诱他们自投罗网。”
荣千富正襟危坐,兴致勃勃地说:“愿闻其详。”
彭斯言振振有词地娓娓道:“既然他们今天被小人甩掉,想来定是心有不甘,绝不会善罢甘休。跟踪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小人只需早做准备,找一处人烟稀少的巷子,布下天罗地网,待到他们跟踪小人时,小人便可出奇制胜,将他们一网打尽!”
荣千富听后,止不住地默默颔首,表示赞同地说:“嗯,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他们自以为胜利在望。殊不知我们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我倒要看看,跟踪之人,究竟是谁!”
彭斯言憨憨一笑,信誓旦旦地说:“老爷无需着急,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了。届时,小人一定揭穿跟踪之人的真面目,将他们押到老爷面前,交由老爷定夺!”
“嗯。”荣千富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泰然自若地下令道,“彭管家,此事就全权交由你处理吧。事关重大,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是。”彭斯言坚定不移地说,“小人一定不负老爷所托,竭尽全力完成此事。”
“好。”荣千富称心如意地说道,“这么多年了,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有你这番话,我也就放心了。”
彭斯言轻声笑笑,而后就跟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当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封古朴的信纸,将其捧在手心,用双手小心翼翼地递到了荣千富的面前,灵光乍现道:“对了,老爷,这有一封少爷寄来的信,小人方才忘记与您说了,还请您过目。”
一听到“少爷”二字,荣千富的手脚都麻利了些。
他急切地接过信纸,以熟练的手法将其拆开,置于面前定睛一看,仔仔细细地阅了起来。
一行接着一行,细细品味起来,不知不觉间,嘴角竟上扬到极致,露出一抹灿若朝阳的笑容,最后更是忍不住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想来是高兴到了极点,心里亦是乐开了花。
彭斯言微微一笑,兴趣盎然地问:“不知少爷的信上写了什么,竟能让老爷这般高兴?”
荣千富敞开心扉地开怀大笑道:“信上说,百华快要回来啦!”
“少爷要回来了?”彭斯言不由自主地跟着念了一遍,欣然自喜,忘乎所以,匆匆反应过来后,连忙双手作揖,惊喜万分地说,“小人在这里,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自少爷上神宗拜师学艺后,老爷终于有机会能跟少爷团聚了!”
荣千富笑着笑着,竟是不自觉地眼泛泪光,泪水沾湿信纸,化作浓浓的爱意。
大抵这便是人们常说的“喜极而泣”吧。
……
彭斯言从荣千富的书房里出来,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高视阔步地往西边大院走去。
晚风拂过脸颊,凉爽舒适,倒也惬意。
而周不通早已藏匿在暗处,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的一切尽收眼底。
彭斯言绕过一道围墙,一步入自己的院落中,恭候已久的黄满生当即就扑了上来。
只见他跪在了彭斯言的面前,双手撑着地面,委屈巴巴地抬起头,急急忙忙地鬼哭狼嚎道:“彭管家,彭管家,您可一定要为小人做主呀!柳树目无王法,徇私舞弊,绝非善类,甚至是趁您不在的时候,来西边大院撒野,小人本想阻止,无奈他官大一级,小人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住口!”彭斯言一脚将其踹开,从荣千富书房里带出来的好心情在一瞬间被他抹得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怒火,“事情的真相我都已经知道了,你竟然还好意思说别人!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废物?真是气煞我也!”
黄满生怯生生地仰视彭斯言,鼻息愈发沉重,气喘如牛,连声啜泣,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心慌意乱。
彭斯言绕过黄满生继续向前走去,就在黄满生以为自己快要被抛弃的时候,彭斯言又赫然止步,稍稍扭头,用凌厉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待在外面干什么,丢人现眼吗?还不快随我进来!”
黄满生收到命令后,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迫不及待地连声答应道:“是!是!”
黄满生跟在彭斯言身后,低着头进了他的卧房。
彭斯言并没有一开始就处分黄满生,而是先坐在一张藤椅上,神色自若地端起桌上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后,又凝视着黄满生良久,紧皱着眉头,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仿佛一见到他,就是彤云密布,乌云压顶,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你自己跟我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彭斯言板着一张脸,略显不耐烦地问。
黄满生沉着头,面朝地板,慌乱不安地小声嘀咕道:“周不通违抗命令,擅离职守,小人为了惩戒他,擅作主张,杖责他三十大板……不料后来柳树过来,徇私舞弊,救走了周不通,还……”
“停!”彭斯言伸出一只手,摊开五指,挡在面前,毫不犹豫地径直打断道,“我不是问你这个,而是问你其他的。”
“其他的……”黄满生一筹莫展地喃喃自语,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答不上来,“恕小人愚钝,不明白彭管家此言何意?”
彭斯言长叹一口气,已然是面红耳赤,青筋暴起,他握紧了拳头,眼看就要动手,好在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
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彭斯言凭着仅存的一丝意识,让黄满生有惊无险地逃过一劫。
彭斯言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番状态,整理了一番情绪,努力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进而哭丧着脸,恨铁不成钢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你的种种恶行老爷都已经知道了!就算是我出面,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你!”
黄满生一听,顿时慌了神,大惊失色,惊恐万状,眼神当中掠过一丝慌张,他毅然决然地跪了下来,扭动膝盖爬到彭斯言的面前,苦苦哀求道:“小人知错!小人知错!还请彭管家宽宏大量,在老爷面前替小人说说好话,放小人一马吧!”
“放你一马?你竟然还指望老爷放你一马?”彭斯言虎视眈眈地注视着黄满生,而后轻蔑一笑,面目狰狞,凶神恶煞地恐吓道,“你知道老爷在我面前是怎么说你的吗?他说你狗仗人势,丧尽天良,借着我的威名在府里横行霸道呀!”
“小人知错!小人知错!”黄满生更把头往下沉了点,恨不得赶紧挖个地缝钻进去,“彭管家,看在我跟随您多年的份上,您就跟老爷求求情,饶过小人这一回吧,小人保证,再也不会犯了!”
彭斯言当即“啧”了一声,一手摊开掌心捂着额头,闭上眼睛,抵不住地摇头晃脑,唉声叹气,故作惋惜地说:“你说你好端端的,怎么就惹到了柳树的头上呢?”
“彭管家,小人实在是冤枉啊!是那周不通擅离职守在先,小人也只是按照您的命令,对他做出应有的惩戒而已啊!谁知那柳树这么不讲理,纵使我把彭管家您给搬出来,也依然镇不住他。他阻止小人办事也就算了,更可气的是,他根本就没把彭管家您放在眼里啊!”黄满生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丝哭腔和悲怆,即使死到临头了,也不忘了煽风点火,还企图借此转移彭斯言的注意力。
“够了!”彭斯言义愤填膺地厉声呵斥道,“暂且先不说这个了。我问你,柳树来西边大院的时候,杨树可有跟他在一起?”
“杨树?”黄满生百思不得其解地说,“谁是杨树?”
“你……”彭斯言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不自觉地咽了回去,瞳孔呈一个由放大至缩小的过程,差点就要爆粗口。
“哦――”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黄满生急中生智道,“彭管家说的,可是一个长相清秀,文质彬彬的跟柳树同行之人?”
“不错,就是他。”彭斯言眯着眼睛,试探性地问,“你见到他了?”
“是。”黄满生相当笃定地说,“杨树和柳树一直待在一起,就是他们二人联手,把周不通从我手里救走的!”
听到这里,彭斯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一阵声响,一手伸出两指,来回摩挲着下巴,匪夷所思地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呀,怎么会这样呢……”
“彭管家。”黄满生畏首畏尾地轻声唤道,“如今您回来了,即便是柳树在,也救不了周不通,不如小人这就去把他抓回来,重新杖责三十?”
“行了行了!赶紧打住!”彭斯言一脸嫌弃地批评道,“你可别再抓着周不通不放了,就这么点小事儿都能给你闹得这么大。今后你要是再敢打着我的名号在荣府为所欲为,我保证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是!”黄满生连声应答道,“小人记下了。”
彭斯言暗暗喘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对黄满生说道:“想不想有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想!”黄满生奋力点头,一口答应道。
“好。”彭斯言郑重其事地说,“你即刻去给我备一辆马车,随我出门一趟。”
“夜色将至,不知彭管家此时出门,是要?”
“布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