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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晴困惑起来,有些害怕地小声问道:“娘,叔叔的手是你拿走了?”紫玫苦笑了一下,那些复杂的往事再怎么说,女儿也不会明白。她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别想了,记住啊,要对叔叔好一些。”
阳光从云缝中洒落,冰封千里的钜野泽宛如无边无际的水晶,光明澄彻。晴晴独自在雪地中玩耍,沮渠展扬和紫玫一前一后在泽畔漫步。
“没想到你会做烧火做饭。”半晌,展扬打破沉默。他停下脚步,转身望着紫玫“受了很多苦吧”紫玫拢了拢秀发,淡淡道:“习惯了。”
展扬暗暗叹了口气,移开话题“刚才看你的武功身法之快,功力之强直追令师当年,比方丈大师还要强上几分凤凰宝典竟有如此威力。”
听他说到师父,紫玫禁不住心头发酸。没有了仇人,要武功有什么用。展扬凝视着她“你知道刚才那些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紫玫淡淡说完,没有追问。看到曾经骄纵顽皮的慕容紫玫如今却心如槁灰,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展扬不禁心下暗叹。他柱着禅杖,说出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两个月前,一伙海贼突然从东海登陆,三日之内便攻下大郡乐陵。
接着绕过周国重城大邑,直逼京城洛阳。这支由胡人为主的军队凶猛异常,所向披靡,如同蝗虫席卷中原,所过之处无不残破。几乎在一夜之间,声威如日中天的大周就到存亡关头,局势之险恶,令海内为之震荡。
大孚灵鹫寺心系天下,不愿生灵荼炭,黎民遭殃,便发动门下子弟联络武林英豪,共赴国难。“方丈圆寂后,圆光大师主持寺务,我接任了圆光大师的维那一职。”展扬道。
紫玫微一错愕,大孚灵鹫寺雄居武林白道之首,弟子众多,而维那一职仅次于方丈,职位显赫,一般子弟皓首穷经也未必能当上寺里的维那,何况展扬还是半路出家。
展扬苦笑着解释道:“当日一战,鄙寺花果凋零,我才得以忝居维那。”历经风霜的沮渠展扬无复昔日的风流倜傥,无论神情气度都沉稳了许多,已经是独当一面的人物了。
但言语的平和却一如既往,不像平常僧侣口吻,没有让紫玫感觉到陌生。她诚挚地说道:“那要恭喜你了。”
展扬道:“那些流寇一面攻城,一面四处屠掠。数日前听说他们要进攻钜野,占据要冲,我星夜兼程赶来报信。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刚从钜野返回,他们便到了这里。”
紫玫这才明白何以会在此相遇。展扬正容道:“紫玫,你一身武功,是否想过为国出力?”紫玫愣住了“我?”她摇了摇头“我没有那样的本领。”“大周危在旦夕,紫玫,你难道能坐视不理吗?”
紫玫轻声道:“这我管不了,也不想理。”大周与我何干?噢,娘说过,周帝姚兴是我的杀父仇人,但那也无所谓了。
展扬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大周一旦覆亡,必将四海流血,百姓流离失所紫玫,你也是侠义之道,难道能看着胡人肆虐而无动于衷吗?”
“胡人?”紫玫微微一笑“我也有胡人的血统。展扬哥哥,你也是胡人。”她捏住衣领,淡淡道:“这些事自然有心怀天下的侠义之士去想,我只是个女人,只想跟女儿在乡间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紫玫,你变了。”紫玫望着无垠的冰泽,低声道:“谁能不变呢?这钜野泽终有一天也会干涸,不留一丝痕迹。”展扬沉默下来。良久长叹一声“每个人都只为自己打算。”他看着紫玫,眼神就像从前那样,没有丝毫责怪,只有深深疲倦。
“我这次本想请兖州各地堡坞出兵救援洛阳,但没有一家愿意。”展扬取下杖头的草鞋,将脚下那只磨破的草鞋脱下来放在雪上“其实那只是一群流寇,只要除掉他们的首领,这些乌合之众自然就会冰销瓦解。”
紫玫没有作声。展扬捧起一把雪,疲惫地擦去脸上的尘土“为刺杀胡酋,鄙寺已经失去了十七名大德高僧。”紫玫忍不住问道:“贵寺武学冠绝天下,为何会屡试无功?”
“胡酋身边高手极多,其中有一名蒙面女子,武功极强。鄙寺圆澄大师与她交手,百招内便已落败身亡。既然请不到救兵,我只好邀请江湖豪杰相助。所幸倚仗鄙寺的几分薄面,平州范董两位先生、三江会杨大当家等数十位武林名家已经答应出手。
圆光方丈更派人前往九华山请琴剑双侠出山,但路途遥远,只怕琴剑伉俪赶到,洛阳大势已去。”沮渠展扬用一只手吃力地换上新鞋,低头道:“这些热血汉子,虽然都是雄居一方的成名豪杰,但没有一个武功卓绝的人物压阵,只怕大事难成。”
他浩然长叹道:“大义当前,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可恨这些悍匪专以屠掠为能事大劫将至,徒呼奈何”他紧了紧破蔽的僧袍,不再说一句话,举步离开。
从钜野到洛阳,将近七百里的路程,紫玫只用了五天。看到沮渠展扬疲倦的神情,她心下歉疚不已。
这些年为了报仇,她一直练功不辍。昔日与慕容龙阴阳双修,她的凤凰宝典进境一日千里,其后又取吸了星月湖右使阴长野的毕生功力,内功之强,比雪峰神尼全盛时尤有过之。
正像沮渠展扬说的那样,自小立志要像师父、师姐一样行侠江湖的紫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面对流寇屠掠无辜平民而坐视不理,何况自己还欠了他一条手臂。离洛阳还有三十里,紫玫估计与流寇大营已经不远,便停下脚步,等待夜色降临。
沮渠展扬曾告诉她群雄所在以及联络方式,但当年所受的辱骂令紫玫心有余悸,因此她宁肯露宿雪野,也不愿与江湖中人照面。已交腊月,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而今年的冬天又特别冷。紫玫运功御寒,心里却牵挂着女儿。
自从晴晴出生以来,母女俩从未分离过片刻,但这次行动太过危险,不可能把女儿带在身边。紫玫只好将女儿托付给沮渠展扬,自己一人上路。晴晴这会儿在做什么呢?她跟展扬相处得怎么样呢?想起临走时女儿腮上的泪珠,紫玫心就像被火烧一样。
那种委屈可怜的表情,比哇哇大哭还叫人心痛,好在展扬哥哥最会哄孩子了,小时候他就会想尽办法让自己开心刚放松身体,胸口便传来一阵胀痛,接着一股暖流洇湿了胸前的束带。又沁乳了,紫玫没有松开束带,反而束得更紧。
如果顺利,最多五天就可以与女儿团聚了,她拿起玄天剑,白衣迎风一展,融化在莽莽雪野中。两个时辰后,紫玫寻遍洛阳以东数十里。雪野中只有几座劫余的村落,找不到一点军营的痕迹。
天色微亮,休息半夜的紫玫来到洛阳。巍峨的洛阳城雄伟如故,并没有鏖战的迹象,但城外却兀然耸立着一座奇异的建筑物。那是一座半透明的高台,高有十余丈,紧挨着城门,台基宽有数十丈,像是城墙突出的巨型碉堡。
看清高台所用的材质后,以紫玫的沉静也不禁打了个冷战。高台完全用水浇成,整座高台就是一块庞然巨冰。冰块中一层层砌着的,居然都是尸体!
无数苍白的面孔在冰块扭曲,有的满脸血污,面容僵硬,破碎的衣甲显示出刚刚经历的一场恶战,而有的却张口睁目,显然是活生生砌入冰中。一双手拚命伸长,在使着全身力气挣扎。
尸体的缝隙中,胡乱塞着残缺的肢体,或手或脚,或者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头颅。一个个大张的嘴巴似乎在无声的呐喊着,寒风呜咽,仿佛传来无数冤魂的哀号。紫玫颤抖着抱紧肩膀,这座冰封骷髅台,究竟用去了多少条鲜活的生命?
骷髅台低层尽是身着周国衣甲的兵士,向上逐渐变细,里面的尸体也变成了顶盔贯甲的将军和华服贵族。台身凿出曲折的阶梯,可容人轻松地走到台顶,而那些尸体就密密麻麻挤在脚下。
台顶有五丈宽窄,与城墙平齐。上面隐隐还有几条人影。紫玫稳住心神,放下面纱,慢慢走向骷髅台。成千上万的百姓聚在台旁,哆哆嗦嗦地朝台上望去。
城中还有一群群的百姓被玄甲军士带到台旁站好。人数虽多,却没有一丝声音,偶然有小儿啼哭也立刻被父母止住。
动作稍慢,就有兵士冲过来,拎起婴儿残忍地掼在地上。生活的磨练使紫玫沉静了许多。她混入人群,不引人注目地朝城门移去。城中一阵骚动,几辆马车冲开人群,气势嚣张地狂奔而出。
到得台前,驾车的军士一提缰绳,骏马铁蹄高举,牢牢停住,接着从车上丢下来几具白生生的身体。这是一群貌美如花的女子,个个肌肤白嫩,体态动人,显然是养尊处优的贵妇,然而此时,她们却在大庭广众下赤裸着尊贵的身体,任人蹂躏。
女人们被恐惧和折磨吓得忘了羞耻和寒冷,一路娇哭哀号着,被军士挽着长发拖上高台。雪白的手脚在冰阶上磕磕绊绊,从那些封在冰中的眼睛上依次滑过。
几名女人被带到台上后,城墙上站起一个紫袍人。他展开一轴黄卷,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伪周姚逆,大逆不道,作恶多端,人神共愤,天地同怨。今诛其九族,着百姓共观之,以儆效尤。钦此。”
城墙下黑压压的人群鸦雀无声。紫袍人收起圣旨,跨过城墙,走到冰台上,对捆在那里已经三日的姚兴扬声道:“姚逆,今日轮到你的伪后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