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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他的表情凝固了,仿佛脑袋被狠狠敲了一棍,视野霎时天旋地转,意识迅速陷入黑暗。
在意识陷入黑暗之前,他只听到韩清梦歇斯底里般惊恐不甘地叫喊:
“混账!魂飞魄散,坏我修行,我的道果,我的后天道田啊!!!”
是哪一步走错了?为什么没有成功?是少了檀香还是什么?他最后不甘地想着,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
韩清梦一把扯下凤冠,披头散发,宛如女鬼,双目阴狠,扫向四周,厉声喝骂:
“都看着作甚,看本小姐的笑话吗?!”
忽而怒指尸体,一脚踹飞,厉啸发声:
“给本小姐把这狗东西扔到乱葬岗去,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气煞我也!”
她双手爪握,惶怒四顾:
“我的道果,我的后天道田啊!就这么没了!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便能成我后天道田,晋升八品!混账!!!”
“白君朔,你为何这般蠢,不懂请神玄奥,胡乱请神,如今遭到反噬,致使魂飞魄散,毁我道果,败我道田,坏我修行,可恶至极!”
“亏得本小姐还陪你演了十年的戏,混账!”
“气煞我也!啊!——”
……
“不要打了,爸爸,我错了,不要打了……”
他满地打滚,声嘶力竭,苦苦哀求,希冀能获得酗酒的男人哪怕一丝怜悯,放缓挥动皮带的频率。
“妈妈,别走……”
他追在轿车屁股后面,不住地哭喊,跌倒又爬起,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只能望着母亲的背影渐行渐远。
“爷爷,奶奶,别走……”
爸爸患肝癌死后,收养他的爷爷奶奶不久后分别被大伯和二伯家接走,他寄身在小姨家的杂物间,无数次从梦中哭醒。
“阿龙,不要丢下我,啊!——”跟他一起搭伙捡废品的好兄弟阿龙,趁着他帮忙拖住混混们的空档,丢下他跑了,腿脚被打折的惨叫也没能换回他一次回头……
他进黑工厂,
他进监狱,
他的钱被卷跑,
他住桥洞,
他被人放狗咬,
他摆摊被城管撵,
他进看守所,
他在广场上绕着旗杆旁若无人地跳舞,
……
黑暗像无情的雨夜将他吞没,他拖着瘸腿行走在冰冷的柏油路上。
电闪雷鸣间,移步换景,他麻木地行走在逃难人群里,踩着残肢断体和血洗的泥地,被一个名为爹的陌生人卖给一个尖嘴猴腮的人换了三升米,几经转手又卖进了一栋高门大院,上书“韩府”。
在这里,他见到了胖子、猴子、闷葫芦,还有那个她,如一道闪电划破黑暗,照亮了他的世界。
渐渐的,他的心裂开了一道缝,越来越大;
眼睛有了光,越来越亮;
脸有了笑,越来越多。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成长,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暗恋着那个梦中的女孩,一起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韩清梦,他的青梅竹马,他心仪的女孩,他发誓要守护一生的女孩,他刻苦读书,立志金榜题名迎娶过门的女孩……
突然,眼前的画面如同打碎的镜子般支离破碎。
入眼的是鬼蜮般的黑暗森林中,月光下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是杨录,是陈大明,是牛文才,是诸位同窗,他们死了,他们像破麻袋一般被扔在满是尸臭和尸体的尸坑里。
野狼在嘶咬着他们的尸体。
绿油油的鬼火在他们的身周飘荡。
黑魆魆的森林中潜藏的魑魅魍魉在逼近……
“不!!!——”
布满尸体的大坑中,少年跪坐,向着天上的残月,发出恶鬼剔骨般凄厉的哀嚎。
他的道田中,一枚种子破土而出,一朵如同鲜血浇注的血色花朵,在凄厉的哀嚎声中静静绽放,摇曳着迷人的身姿。
彼岸花开,死神临。
……
野狼惊走,魑魅却步,鬼火尽散。
在少年体内,玄而又玄之地,一座与此处别无二致的乱葬岗显现出来,一朵血色的彼岸花扎根在一众尸体之中。
微微摇曳间,少年身处的乱葬岗便卷起一股邪风,这股邪风裹挟着月辉和黑暗,卷入乱葬岗状的道田中,被彼岸花吸收,迅速成长,破晓时已凝结为一颗红彤彤的果实。
若是有死神道统的术士路过,能够看到这一幕的话,便会认出,此正是该道统的术士才能结出的道果,世称“死神道果”。
当死神道果结成的刹那,一座名为“梓州镇第一中学”的学校,于乱葬岗一侧的废墟中拔地而起,恢复原貌,正是之前他请神失败,遭受反噬,随之坍塌的第一座道田,后来他才知是“儒圣道田”。
也许是死神道果汲取养分的同时也变相补给了它,也许是两者间产生了某种玄妙的共鸣,它才重新浮现,此时竟也有种子从升旗台上破土而出,迅速发芽,开枝散叶,绽放出一朵水墨画般的兰花,水墨兰花飞速凋零,又结成一颗红彤彤的道果。
看上去,两颗道果无论大小颜色一般无二,但是对比两者的品种,及两者扎根下的不同景象的道田,却又似乎透着迥异之处,神秘莫测。
……
白君朔到底没有死,在关键时刻,他体内的残魂接管了身体,代替了他魂飞魄散,让他逃过了请神失败的劫难。
是的,他当年意外穿越到这方天地时,他还在母胎之中,但这具身体却已存在着另一个灵魂,只不过是一个三魂少了二魂,七魄只有一魄的残魂。
前六岁,他浑浑噩噩,不愿醒来,以残魂为主游荡世间,被父亲及村人视为痴愚,多遭唾弃欺侮,进入私塾后,他才开始走出来,接管了这具身体。
不曾想,造化弄人,这次残魂竟主动代替他赴了劫难。
他活了下来,代替了乱葬岗,背负起惨死的同窗们的尸体,活了下来。
他站在山坡上,借着破晓晨光,望向暗沉天空下的城池,他记忆中歌舞升平、热闹繁华的天异城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死气沉沉、阴煞冲天的“饿鬼地狱”。
他深深地凝视了片刻韩府的方向,便收回目光,朝着乱葬岗另一侧通向不知何处的山路离去。
现在,他首先要做的是离开此地,此地并不安全,抛开有可能会被韩府发现不说,森林中似乎潜藏着某些让他不寒而栗的东西,他也必须离开。
为避免被发现,陈大明等人的尸体,他不能动,只能仍由他们抛尸荒野。
但是没有关系,他还会回来,等他回来的那一天,整个韩府都将为他们陪葬。
并且这一天不会太远。
“韩清梦!”
“韩励!”
“韩家!”
“等我!”
……
炎炎天幕。
干裂的赤地。
啄食腐肉的黑鸦。
恶臭残缺的尸体。
烟熏火燎的枯木。
倒地不起的老妪。
露出半截手臂的沸腾瓦罐。
黑鸦惊起。
这时,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抱着一个襁褓在奔跑,一个趔趄不慎倒地,襁褓滑落,婴儿啼哭,被追上来的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抢了起来,另一个揪住女人的长发,将她拽起。
鸡爪般的手求助似的伸向一旁路过的提刀少年,女子眼中带着希冀。
然而自始至终,少年的目光都没有瞄向这边一眼,只是提着砍柴刀沉默走过。
婴儿止啼,女人惨嚎戛然。
白君朔瘦削的身子提着砍柴刀沉默走过,神情说不出的麻木冷漠。
终究是黄粱一梦,哪有什么太平盛世,分明是人间地狱。
兵荒马乱,饿殍遍野,妖鬼横行,才是实情。
两个月走来,他经历了太多太多,好几次险死还生,若非他机敏谨慎,早不知死在哪个犄角旮旯,被人分食了。
他杀过二十三个要吃他的饥民,他砍断过六只趁他休憩抓他脚踝或四肢的手,他抢过三块干粮,他夺过一袋所剩无几的水……
他被割脑袋充数的乱兵追击,他被骨瘦如柴的野狗追撵……
他摸过尸体,他看到过前一刻还一路同行,后一刻便背后捅刀子的情形。
他撞见过妖怪吸人精血,他碰见过鬼魅勾人魂魄,他还见到过好几拨不同阵营的修士请神斗法,夺取道果,扬长而去。
所以他活到了现在。
于是他明白了这方天地的真相:
凡人世界,人吃人。
超凡世界,人吃人。
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是术士。
他知道了这世间不止儒圣道统一个体系,不止儒圣道统可以请神。
他知道了他的乱葬岗道田属于死神道统,他的初中道田属于儒圣道统。
他只是不知道他双田共存的情况,在这外面,是多数,还是少数。
他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太多太多,比如他那次请神为什么失败?韩清梦夺他道果,说是为了晋升八品,那境界是如何划分的?这世间有多少种道统?不同道统的晋升方法是一样的吗,除了夺取道果,是否还有别的条件?
等等,等等。
但这些问题之中,他最想知道答案的是:那次请神为什么失败?
因为这关乎到他能否获取到超凡的力量,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活下去,这极其关键。
倘若命都不保,那剩下的问题知道了也毫无意义。
可是两个月下来,他毫无收获,因为他不可能跑到别人的面前去问,这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即便是去摸那些刚死不久的术士的尸体,也只收获了一个标着“去谷丹”的空玉瓶、一件被他此刻套在衣服内的不知什么兽皮做成的兽皮甲,一把此刻被他握在手中的砍柴刀,一张地图,一把檀香,一些碎银和铜钱,以及一些暂时没看出有什么用的杂物。
显然,这些死人身上的贵重物品早就被杀他的人摸走了。
留给他的,不过是一些别人看不上眼的玩意儿。
他此行的目的地,就是那张地图上标注的兰芝县,这处已经是距离天异城最近的城池了。
两个月左右从天异城出发,尚未走到距离天异城最近的城池,窥一斑而知全豹,可见这个世界比他想象中的面积还要大。
在没有地图之前,他靠自己,只找到一些破败荒芜的村落。
而他去兰芝县的目的,就是看能否找到变强的方法,哪怕希望渺茫。
……
“操天道、化两仪,生阴阳、转乾坤,应赦令。”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神其听之,应则从之,如律令,”
“——请赤脚大仙刘海!”
天色渐暗,白君朔埋头赶路,正想寻一处地方落脚,忽而听到前方的枯木林中传来几声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