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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端茶倒水的李煦闻声心里一震:“怎么是她?”
来者是一个披着紫色斗篷的端秀女子,面颊丰润,眸如明星,气度端庄温雅,地地道道的大美人一个。那女子一出现在门口,房中众人就一起站了起来,不仅如此,至少在她解下斗篷之前,屋中鸦雀无声,静的有些尴尬。
那女子把解下的斗篷交给身边一个清秀侍婢,咯咯地笑了声,向众人说道:“这里是李文饶的诗会还是哑巴聚会,若是哑巴聚会,我可走了。”
手脚麻利的枚郡主迎上去一把扯住她,责道:“郭无忧,你还是诗会召集人呢,竟也偏偏姗姗来迟,以后再这样吊儿郎当的,全长安城的诗会都没人请你。”
那女子笑道:“你们不请,我就自己办,我不信我郭无忧的诗会会没人来。”
枚郡主冷笑道:“瞧这人自吹自擂起来了,你的诗会我们可不敢去。”
西江夫人道:“少跟他啰嗦,她来迟了,先罚酒三杯。”
女子豪迈地叫道:“只管取大杯来,我与你们不同,你们是来吟诗的,我么根本就是冲着酒来的。”
李煦赶紧找来一个大酒杯奉上,心里却想:“这位不就是玄真观的无忧道长吗,她几时竟还俗啦?”上次在玄真观拜会无忧道长时,她始终是戴着面具,但脸型轮廓还是清晰可辨的,而且她的嗓音甜润无比,十分特别,李煦相信自己绝不会认错。
郭无忧见奉杯的是李煦,不觉妙目在他身上一划,有话正要说。
西江夫人已笑骂道:“如此一说,你跟这位杨贤弟是一路的,他呀,自打进了这屋子起一首诗也不肯做,只顾着喝酒,结果呢,你们瞧,他被东主罚作了小厮了。无忧先生,我们看在旧日情分上饶你一次,喝下三杯酒,容你坐着听我们吟诗。”
郭无忧妙目望着李煦,说道:“平山子是在学我么,我郭无忧临诗会虽不作诗,喝酒却豪迈的很,你呢,你可有酒量么?”
李煦盯着郭无忧的眼睛答道:“回无忧先生的话,我杨赞酒量全无,却有一颗酒胆,遇知己千杯不惧。”近看郭无忧,端庄圣洁,有着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众人起了一阵哄,郭无忧一双妙目盯死李煦:“那么,这屋里有你的知己吗?”
威压之下,李煦做了逃兵,他游目四顾,语无伦次地说:“要不我唱首歌吧。”
有人已经发出了吃吃的笑声,忠厚长者念善伯打圆场说:“好好好,诗歌本一家,唱得,唱得。”念善伯年近五旬,为众人之长,他这一提议,众人纷纷附和。
在与李煦对视中轻松取胜的郭无忧也顺势说道:“长兄发话小妹岂敢不从,但不知杨兄弟要唱什么歌呢。歌词不求精雅,但若有半句混话,我可是不依的。”
念善伯笑道:“郭无忧,你说的这个混话是指那些话呢,不妨挑明了给他。免得犯了你的忌讳。”
西江夫人接话道:“无忧先生是出家人,四大皆空,所忌讳的不过是情呀爱的。杨兄弟呀,但是有关男女****的劝你就别唱了,免得惹恼了她,你吃不了兜着走。”
枚郡主闻言啐道:“呸,四大皆空那是佛家境界,我们无忧先生是道家神仙,什么男女****说不得,男女双修也使得。哈哈哈……”
众人没笑她先笑了,众人跟着也笑,李煦脸颊热辣辣的,枚郡主这话说的……太刺激啦!再看郭无忧,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妙目里蕴着一汪碧绿的春水,都要滴出来了。
此情此景,李煦无处可退,虽然明知剽窃早晚是个死,也顾不得,他略一思索便道:“我大唐是诗的王朝,名家辈出,小弟岂敢在诸位方家大贤面前丢丑。倒是这两年我在边关学了两首新歌,或可唱来为诸位助助兴。不涉男女私情,只存兄弟之谊。”
众人皆微笑不语,暗道:这杨赞究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要在郭无忧面前卖弄歌喉,人家当年在宫里做女学士时,内教坊司的头牌歌姬都甘拜下风的,等着吧,待会你就知道自己死的有多惨了。
李德裕有些心焦,轻捻颌下三绺须,良久下了决心,决心拉自己的小弟一把,然而他刚要开口,却被枚郡主拦住了。
郡主笑道:“酒场无父子,诗会上也没有兄弟。你这位东主可不能徇私舞弊哟。”
西江夫人第一个附和道:“郭无忧在哪,就是哪的主持人,能不能唱曲代替作诗,得问她。将来如何评判也得由着她,文饶你且一边呆着。”
念善伯也劝李德裕:“无忧先生嘴巴厉害,心却是软的,他又怎会故意刁难无敌兄呢。”
念善伯这话得到众人的一致赞同,李德裕无奈只能向李煦投去无力的一瞥,示意自己已经尽力。李煦回之一笑,回过身来,冲着郭无忧道:“请无忧先生指点。”
清了清喉咙,刚待开口,郭无忧忽又叫了声:“慢着。”一双妙目在李煦身上走了一圈,轻启朱唇道:“你这歌可是从西北军营学来的,莫让我听出半点长安乐坊的味道,否则,可不能作数,非但要罚酒,诗也仍然要做。”
李煦拱手道声遵命,心里却暗笑:我唱的这首歌,只怕大唐还没有人听过,没办法,那歌词的作者还要等两百年后才能出生呢。
闻听李煦要唱歌,众人各就各位,安心静听,虽然李煦一直没有作诗附和过谁,但一直以来他忙里忙外,勤勤恳恳,加之众人又认定他是李德裕的表弟,因此心里都是为着他好,真心希望他能闯过郭无忧这一关。
李煦不会操弄乐器,乐师也不知道他要唱的这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该怎么弹奏,所以李煦只能清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才只是开了个头,众下便是一惊,这曲风歌词的确是别具一格,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奇古怪,其词意境光阔,豪迈放达,借对明月的向往,诉对人间的眷恋,自道出一副乐观、旷达、的胸怀,李煦鼻子有点不利索,歌唱的技法也算不得太高明,奈何金玉在哪也是发光。东坡先生的才学显然折服了无忧先生,以挑剔闻名的郭无忧听的比任何人都认真,眸子里流泻出惊愕的神采。
的确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从未想过李煦这样以武功入仕的官员还会唱出什么清新雅致的词曲来,不唱荤歌淫曲就谢天谢地了。正是怕他丢丑,自己才故作强横地警告他不许唱涉及男女之私的歌曲。
李德裕抚弄下巴的手不知不觉地放了下来,这首歌曲调别致,用词典雅,感情真挚,显然不是西北军营或麟州教坊里的乐师能谱的出来的。长安乐坊里有没有这样的曲子呢,李德裕怀疑也没有,自己虽然不大去那些地方,但在座的这些人中却不乏那里的常客,这歌如此清奇,果然是教坊里有的,必然流传很广,他们断然不会没听过。
那么,这首曲子竟是杨赞所做?
李德裕觉得完全不可能的事,自己这位新收的小兄弟连听诗的兴趣都没有,还能做出如此精雅的词句,绝无可能。那这《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歌曲又是从何而来呢,不仅李德裕迷惑,绿阁里参加诗会的人无不迷惑。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李煦创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记录,歌罢,四下静默的时间比郭无忧进门时还要长久。
“献丑了,这首歌是小弟在西北军中听一位粮草转运使官唱的,觉得有点意思就跟着学了来,歌喉嘶哑,唱腔粗俗,见笑了,见笑了。”
“作词的那位先生如今在何处?”郭无忧第一个清醒过来,盯着李煦追问道,眸中如含一团火,望的李煦心里乱糟糟的,这眼神好厉害,在她的逼视下,李煦忍不住要把东坡先生供出来了。
“半年前,运送粮草时遭遇马匪,壮烈殉国了。”
众人一阵叹息,李煦也跟着叹息,觉得很对不起东坡先生。
枚郡主咳嗽一声,问郭无忧:“这个曲子你听过吗?”
郭无忧道:“尚是第一次。这杯酒免了他的。”
众人都松了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李煦觉得奇怪,做不出诗来无非罚两杯酒,至于如此吗?
事后李煦才从李德裕那知道郭无忧在长安文坛第一批评家的地位,混诗文圈的人,不管业余的还是专业的,被郭无忧盯上后,无不是如芒在背,寝食难安。
郭无忧参加诗会,从不作诗,这是她的原则,但也并非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只是喝酒,果然如此的话,别人也就不必在意她的存在了。
郭无忧最让人头疼的地方是她每每喝的醉醺醺的时候,突然出其不意地指出你诗作中的不足,或用词粗疏、用典失误、情感虚假、意境流俗,一针见血,刀刀见肉,不让你汗流浃背绝不罢休。她的身份和地位又决定了挨了她的批,你只能忍着受着笑着,连一句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公正而极具专业水准的诗评人郭无忧威震长安诗坛多年,到了人人谈之色变的地步,毕竟这个时代滥竽充数的人太多,太多。
诗会还没有结束,李煦却不得不提前离开了,旺财来报信说家里出大事了,李煦问是何事,旺财答:“老夫人午后晕厥,至今不醒。”
李煦大惊失色,立即向李德裕、郭无忧辞别,催马急急赶回丰邑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