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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默彤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想的开,却不知天下司干了多少缺德事。”
李煦道:“罢了,我们不谈这个。兄弟会是怎么回事呢,跟天下司有何仇怨?”
刘默彤呼出一口浊气,道:“你猜的不错,我的确是兄弟会的人。兄弟会又叫四十四兄弟盟。天宝末,安禄山起兵叛乱,玄宗巡守蜀中,太子奔赴灵武,准备召集天下兵马平叛。安禄山为了阻止太子灵武起兵,派出了一支约两百人的精锐骑兵半道截杀。这支精锐骑兵因为身穿黑衫,又名黑衫军,与太子的护卫在沙漠中相遇,血战三天三夜,八百太子卫队损失殆尽,仅剩下四十四位热血男儿。
“不巧的是,他们虽然杀退了偷袭之敌,却在沙漠中迷了路,水尽粮绝,太子无比绝望,以为天将灭大唐,激愤之下竟要自尽,那四十四位热血男儿,便聚集在太子脚下,断指盟誓,愿意舍弃性命扶保太子走出沙漠,召集天下兵马平息叛匪,重建大唐盛世。太子被他们的忠诚所感动,也振作起精神,终于撑到了汾阳郡王派来的接迎人马。
“此后,在四十四兄弟盟的竭力劝进下,太子终于答应在灵武顺天继位,尊蜀中玄宗皇帝为太上皇,召集天下兵马挥师东进,苦战八载终于平定了安史之乱。
“然而大乱虽平,天下却仍然糜烂,大唐盛世一去不复返。此时,当年盟誓的四十四位兄弟只剩下三十八人,他们或辅弼天子,谋划朝堂,或镇守边地,抵御外敌,或为牧民官,建设地方,或供奉内廷,警卫禁内。以忠君、保国、兴天下为号召,奋发图强,誓要重整被被奸雄丑恶破坏的大唐山河,恢复昔日的荣光。
“你或许不知道,今日大唐的中流砥柱神策军就是兄弟会一手扶植起来的,本寄望它能扫除河北群贼,一统河山。可惜,经历了安史之乱后,天子已经不再相信外臣,因为安史之乱的挫折,天子失去了励精图治之心,对外臣越来越不放心,专一宠幸宦官,行以内制外之策。建中四年,天下司策动朱泚造反,谋划‘泾卒之变’,德宗由此认为文武臣僚不可信赖,神策军这才落入阉党之手。
“六十年间,人事几番更迭,兄弟会竟然由扶保大唐的中流砥柱被贬斥为叛逆余党。被寄予厚望的神策军落入宦官之手,禁卫被驱逐,朝中大臣被贬斥,地方牧民官被排挤。永贞年的那场大劫我会中菁英损失殆尽,几乎到了无法撑持的地步。诸兄弟散落江湖,或隐姓埋名度日,或沦为草寇,或依附于藩镇,凄惶不可终日。
“但身虽败,雄心却在,会中兄弟并未因为处境不利而有丝毫放松。忠君、保国、兴天下的誓愿一日不曾忘怀,内除权阉,外扫河北贼,诸兄弟无日不为恢复大唐盛世荣光而奋争。现在你该知道我们兄弟会是做什么的了吗?”
刘默彤很怕李煦不能理解自己所说的这些。
李煦微微一叹,刘默彤说的这些听起来像天方夜谭,理解起来却并不难,所谓的天下司不就是明代东厂的简缩版吗,权势或者可等量齐观,但地位却有不如,明代东厂有皇帝颁赐的印信,是正儿八经的官署,可以挂着牌子光明正大地行使监视、侦缉之权,而天下司还须藏着掖着,假借替皇帝寻访奇人、异兽、花鸟鱼虫的幌子偷偷摸摸干些事。
至于兄弟会,李煦想姑且把它理解为像天地会这样的秘密会党吧,它们以“忠君、保国、兴天下”七字真言相号召,内除专权的宦官,外平河北那些割据的藩镇,目的还不是为了夺回他们曾经拥有的权柄,这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李煦没心思在天下司和兄弟会是什么上面纠缠不休,他问刘默彤:“你这样说我就有一事不明,杨赞是天下司的眼线,而你是兄弟会的人。水火不容的两家人怎么能混到一起呢,竟还称兄道弟?是他不知道你的身份,还是你们各怀鬼胎,各有各的企图?”
刘默彤觉得有些吃惊,李煦竟然没有在兄弟会和天下司是什么这样的大是大非上没多问一句话,就直入主题问起了自己和杨赞的事,难道他真的这么快就理解自己所说的话了?这这又怎么可能呢,他一个化外贱民,怎么能理解这些深奥的东西呢。
“你以前听过天下司和兄弟会的事?”刘默彤不解地问。
李煦摇摇头:“但你说的很明白,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呢。”
“看来我果然没看错你。”刘默彤对李煦这个回答似乎很满意,“既然如此,下面的话我就好说了。你怀疑的有道理,一个天下司的眼线怎么和我称兄道弟呢。我知道他的身份,他也知道我的身份,我们接近对方的确是有些见不得人的事要做,至于是好事还是坏事,那就见仁见智了。
“这话还得从十三年前说起,那时节杨赞的父亲杨隆在河北领军,手里控制着邢、赵两州十三县。杨隆是我们兄弟会的人,功劳很大,但所得甚少,常爱发发牢骚。天下司于是趁虚而入,许以高官厚爵,策反他归顺朝廷。杨隆受其蛊惑,便献出了手里的邢、赵二州,带着家人来到长安。天子赏其功劳,封他靖边侯,擢升他为殿中监。
“杨隆在兄弟会里地位颇高,知道许多内情,天下司遂以主书之位相引诱,要他投靠天下司。天下司主书的位置很高,且实权在握。杨隆一是贪慕权柄,二来也是怕我们处置他,因此公然投靠了天下司,因为他的背叛,我们潜伏在长安的兄弟损失殆尽,如同被人戳瞎了双眼,刺穿了耳膜。天下司借机发难,一百多个州同时动手,大肆捕杀我会兄弟,其时是贞元十七年六月,会中兄弟称之为‘六月劫’,以至于‘六’这个数在兄弟会都成了不详数字,兄弟们排座次,到‘六’这直接跳过去,六月里,诸兄弟不贺寿,不结婚,生子也不庆贺,一切喜庆之事能避的都要避开。
“这样一个叛徒到了也没得好下场,贞元二十年,也是六月,他稀里糊涂地死在了大明宫,阉党说他是马球场上坠马而死,尸体当日入殓,实情不得而知。想来也是不得好死。他死后不到两个月,所献的邢、赵二州发动兵变,驱逐朝廷命官,邢州归附了成德,赵州归附卢龙。天子为此大怒,天下司遂将脏水一股脑泼到他的头上,说他暗中策划了叛乱,唆使御史告他谋反,抄了他的家,籍没了他的家人。”
说到这,李煦插话问道:“那他后来又怎么被平反了呢?”
“阉党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无事生非,借死人打压对手,正是他们常弄的手段。今上登基后,重用梁守谦牵制突吐承璀,为了站稳脚跟,梁守谦就拿杨隆这案子大做文章,说杨隆谋反是假,被兄弟会报复是真,突吐承璀不辨真假,陷害忠良实属欺君,恰巧那时突吐承璀又兵败淮西,于是革了护军中尉之职,被贬去做弓箭库使。把这头野驴弄的灰头土脸,好不狼狈。”说到这,刘默彤稍稍顿了一下,望着李煦笑道:“说起来,你头上的平山子的爵位,还是梁守谦送的呢。”
李煦提醒道:“平山子是给杨赞的。”
刘默彤没理睬李煦的提醒,继续说道:“杨隆虽然被平了反,但突吐承璀又回到了大明宫,和梁守谦一个任左军中尉,一个任右军中尉,都是大权在握,炙手可热。可惜的是你,哦,是杨赞,倒霉的日子就来了。从司农寺出来后,他顶着个平山子的爵位,拿不到一分好处,反而背了一屁股的债,突吐承璀纵容他的儿孙们经常过杨府去骚扰。不得已,杨老夫人变卖了杨宅府邸,带着你搬到了丰邑坊,从此深居简出,远离了是非,也差点废了你。”
李煦再次提醒:“那是杨赞,不是我。”
刘默彤眯着眼望着李煦,上下打量着,看的李煦心里直发毛。
“像,你跟杨赞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形似神更似,方才我不该心急,该留着这个陈玉,让他看看究竟能不能认出你来,我敢断定多半是认不出来。”
李煦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岔话问道:“那么杨赞又是怎么做了天下司的眼线,你,你跟他在一起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为何,李煦觉得刘默彤眯眼看人的目光有那么一点……猥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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