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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他们便徒步走到了她儿时的故居。
路上有些小孩见了她亲切的喊阿绣姐,欢快的上来跟池绣打招呼,还用奇怪的眼眸打量着她身后的晏君清。
池绣微笑着一一回道,心里却有股说不出的酸苦。
黄芦苦竹绕宅生。
门外的杂草还是长得很高,每年回来都差不多这个高度,她却又觉得今年比往年长得更高了一点。树架上的秋千也像是失去了生气,庭院的花纷纷皆数谢了。
她轻轻推开咯吱作响一声的木门,透过缕缕金阳,有许些灰尘在空气中漂浮着。
里面的布置很简单,只是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还有的,便是冬天用的火炕。
池绣站在门前想了想,转过身才知道原来他们离得这么的近。
晏君清身上带有独特的清香味道,直刺入她的鼻尖,一下吞噬了她的思维。
池绣呼吸微微一置,有点自乱阵脚,还是扯了扯嘴角笑笑,“你先出去吧,里面有点脏乱,我去打扫一下。”
甚至不等他回话,她便匆匆进了屋。
晏君清绕有兴趣的看着池绣的背影,并没有忽略掉方才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脸上毫无表情,心里的笑意却直达眼底。
……
所幸平常里,有隔壁的赵大娘帮着打扫,不然这会她该收拾到夜晚!
不过这个时候了,也该快要入夜了,肚子咕咕叫了几声,池绣才想起晚饭还没做。
她呆滞在原地好一阵,半晌才叹了口气,家里没有食材啊。
她站在原地,正思索着要不要去屋子后边的小河里抓几条鱼。就见晏君清走进来了,随意一问,“喂!你要不要一起去小河里抓条鱼?”
当然,她对他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知道他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是万万不可能会做这种事的。
果然,见他皱了皱斜飞入鬓的剑眉。
“你要是不去也没关系,我自己去好了。”池绣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语气轻快。
晏君清也不客气,薄薄的红唇一掀,“我在后边跟着你。”
到了屋外后边的小河后,池绣撸起衣袖,不顾他在场,一把脱开了绣球鞋,拉起裙角,露出了玉润白嫩的小腿,赤足走进了水里。
她不是临安那些大家闺秀,并没有那么注重男女间的礼数,不是说露了脚拉个手就必须得以身相许。
因为入秋的原因,水很凉,凉得池绣不适的身子抖了一下,不过片刻后,也就慢慢适应了,水也不深,刚过膝头。
她把双手探进了水里,垂首不断摸索着,无奈在一片黑夜中压根看不清楚,一阵子过后也没摸到半条鱼尾巴。
她有些恼了,脚里扑腾的“踹”了一下河水。
月光照在晏君清雕刻般的脸上,棱角分明的曲线显得更加硬朗。漆黑的双眸似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站在一旁,像个无事人一样看着水里略带恼气的池绣,眸色清冷,薄薄的嘴唇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在水里捣弄好一会,她也没弄出个玩意来,要不是知道村里的湖泊河水都是互通的,她都要怀疑这条河是不是没有鱼了!
找得手也酸了,池绣无奈的坐在岸边,摸了摸瘪平的肚子,对站在边上的晏君清喊道:“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他抬脚缓步走了过来,半蹲在她身旁好整以暇的看着池绣,嘴边的笑意渐渐放大,只是那笑,有点让人不寒而栗,“耐性。”
池绣瞬间沉下脸去。
“你可知道当年为何李世民能当上皇帝吗?”
闻言,她侧过头看向他摇了摇头,不明白他突然问这个是何意,况且她也没上过书塾,只认识几个字而已,哪知他口中的李世民是何许人物。
“皇权之争,便是耐性的比拼。这场持久战中,他懂得蛰伏,懂得如何运用玄武门之变的幌子,把旗鼓相当的太子李建成引诱拉下马,连同齐王一箭双雕……”
他的话中带着她不明白的口气,似是狠厉又似是玩昧。就像这话,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他就像一只潜伏已久的豹子,到最后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池绣懵懵懂懂的点点头,呆滞了一会,“你的意思是说抓鱼也一样吗?”
“你觉得呢?”他不答反问,凤眸盯着她笑得几分邪魅,低沉嗓音犹如后劲绵长的陈酿,初时不动声色,最后逐渐一道道的击溃你的防线。
她微惊,红了红脸,竟然有一瞬间觉得他就像妖孽!脸色尴尬的捋了捋手袖,光着脚丫站起身下水继续抓鱼去。
“号称临安第一歌伎的秋霜,都说是清冷孤傲,竟也会在人前红了脸?”晏君清的语气轻佻,肆意的慢悠悠道。
他可没错过她一瞬的失神。
出于条件反射,池绣一边瞎摸鱼,口不择言一下脱口而出,“我不叫秋霜。”
等到她反应过来时,才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原来他早就认出她来了!
“哦?”晏君清笑意不减反更甚,挑逗般看着她。
池绣躲闪着他看过来的眼神,最后心一横,还是看了他一眼,微微撇了撇嘴角,“我本名叫池绣。”说着,她赤足走了上岸,弯身提起地上的绣球鞋。
不等他回道继续说:“看来今晚只能找人讨要吃食去了,你回去等我,我去去就回。”
池绣……
晏君清没有多在意她的话,心里默念琢磨着这个名字,没由来的让自己感觉这名字似乎有点熟悉,细想起来却又没什么印象。
……
已然入夜,月辉盈白,流萤悉数成眠。
她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看着纱帐发呆。
幸有赵大娘的几个包子解决了晚饭,不然这会更加难熬。也不知道晏君清不吃饿不饿。
折磨人的也是,他一个贵公子在床下打地铺,让她自己在心里可愧疚了好一会。
不过虽然地铺打着,吃亏的倒也数女子家。本来就不大的屋子显得更小了。
池绣翻了个身,正面对着晏君清。
明天便是奶奶的忌日了,有半分惘然压在心头。她看着窗边高挂在天幕里的明月发愣,直到看得眼睛发酸才收回视线。
扶着往事慢慢往回走,脑子忽就想起了那些年自己歌唱渔舟的情形。
奶奶还未西去,每日辰时升起的袅袅轻烟,西湖里的鲤鱼吐着水圈,庭院里的花香正浓,梯田十里稻香。
每每她从山上玩着回来,踩着步子,踏过青石小巷。泥巴黏在衣服上,一身的泥土气息,那时奶奶总是会骂她死丫头。
还有初春时一场场的杏花雨,雨滴芭蕉和着戏子们咿咿呀呀的唱腔,凌波踏歌唱出江南所有的悲欢合离。
儿时戏如梦影。
那时的饭桌上,总有奶奶做好的香甜米饭……
今非昔比,物是人非。往事随风,过眼云烟。流年嬗递,时光无情。
年轮沾染了岁月的尘埃,苍老易白。转眼间,那些铭记在心间的彼年,就像打了水漂,温情再也难寻,全都成了今日的追忆。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不知不觉间,有泪水划过脸颊,湿了青丝,伤了满身多情。
渐渐的,睡意袭来,她合眼便进入梦乡。
梦里有飞花,有罥烟淡柳的夏日,还有个眉目清隽的少年郎,在绘彩楼台的临安大街,从天而来,将自己从危难中救下。还有奶奶急匆匆而来的身影,与那一身的怒气。
朦胧间,似有人抚上了她的眉眼,抚干她的泪水,连同皱起的秀眉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