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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里没有别人, 只有徐白和谢平川。
徐白直到走入电梯才发现, 他们正在上行, 直达顶层,而不是下降,到达一楼。
从三楼到二十七楼,这一段不短的时间差,给了他们谈话机会。
徐白率先打破沉默, 她状似平常地说:“谢总监下午好。”
十几岁的时候, 重逢会让人痛哭流涕,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学会了假装平静。
他们都不知道双方在想什么,不过表面上看起来,都保持了在公司里应有的矜持——尤其是徐白, 她客套地问道:“谢总监, 这么些年来, 你过得怎么样?”
“我过得还好,”谢平川反问道“徐小姐呢?”
徐小姐道:“我也还好。”
她没等谢平川接话,又说了一句:“我刚刚参加完面试, 这几天就能等到结果。”
言罢,徐白用两只手拎包, 因为她的掌心都是汗, 握着皮革有些打滑。
她自欺欺人地心想, 北京的七月真是炎热。
谢平川考虑几秒, 跟着说道:“项目组的翻译职位,好像还有两个空缺。”
他原本左手拿着文件,现在又换到了右手,因他比徐白高上不少,穿着高跟鞋的徐白,也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谢平川对待徐白的态度,就像对待一个普通女员工。
他不是顽劣的七八岁的男孩子,也不是青葱如竹的十八岁少年,归功于过往流逝的岁月,他看上去成熟稳重,英俊潇洒,并且风度翩翩。
徐白略微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耳侧:“是啊,谢总监,你猜的没错,我面试的岗位是翻译”
徐白的话还没说完,电梯门却在此刻打开。
二十七楼到了。
电梯门口站着另一个年轻男人,他穿着一件条纹衬衣,手上拿了一沓材料,电梯门才刚敞开,他就出声说道:“谢总监,蒋总和王总都在办公室等你。上个月的归纳报表,技术部也已经提交了。”
那人是谢平川的助理,全名周勤,他在公司发展时期加入,可谓谢总监的左膀右臂,而且人如其名,十分勤勤恳恳。
周助理起初没看到徐白,当他定睛一看,瞧见一个素未谋面的美人,他的神情就有一些惊讶。
谢平川和徐白站定的位置很近,从周助理的视角看来,徐白仿佛靠在他的身上,谢平川也没有挪动地方。
周助理跟了谢平川两年多,不曾见他这样与别人亲密。
不过谢平川和徐白的对话,打破了周助理的大胆猜想。
谢平川看向徐白,以普通朋友的语气道:“徐小姐刚回国,就来公司参加面试,我代项目组感谢你,预祝你面试成功。”
他右手拿着一沓文件,左手从口袋里掏出名片盒,把一张名片递到了徐白的手中:“既然徐小姐刚回来,遇到什么问题,可以联系我。”
徐白双手接过名片,就像重新认识他一样。或许是因为周助理在场,她也同样客气地回答:“谢谢总监,那我先下去了。”
那一声“谢谢总监”说出来的瞬间,谢平川的脚步停在电梯门槛处,电梯门正要关上,因他的存在又重新打开。
有多久了呢,他也不记得了。
久到连回忆也是枉然,妄念也在时间里倦怠,琐碎的牵挂被日渐消磨,生活的轨迹也趋于平常。无论曾经怎样望穿秋水,到头来还是“渐行渐远渐无书”
他二十岁出头的时候,曾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为皇天不负有心人,以为凡是努力就有结果,但他今年将近三十,他的心态较之以往,似乎更为贴近现实。
谢平川低声回答:“不客气。”
在相对遥远的记忆里,有一段经常出现的对话——徐白叫一声谢谢哥哥,谢平川就回一句不客气。
这种平淡无奇的日常,不应该让他记忆深刻。
他站在电梯门口,背对着此时的徐白。直到电梯门完全关上,一层一层缓慢下行,他才带着周助理走向办公室。
他翻开手上那一沓文件——哪有什么文件,都是顺手拿的白纸。
他只是装出了恰巧乘电梯的假象。
周助理猜不出谢平川的心思,他们快要走到办公室的时候,就连周助理也忍不住说:“谢总监,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刚刚电梯里的那个妹子”
谢平川侧过脸看着他,问道:“怎么,你认识她?”
周助理连忙摇头:“不认识。”
他对谢平川和徐白的关系感到好奇,但和上司谈论他的普通朋友,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尤其当你的上司是个工作狂,对除了工作以外的事都不感兴趣——周助理以为,他的话题注定冷场。
果不其然,谢平川跳过了徐白,再次和助理谈起工作:“昨天陈组长发给我的邮件里,提到了周五的线上测试会议”
周助理打起十二分精神,掏出随身携带的便签本:“是的总监,关于这次线上测试,最后的相关会议在本周五举行。”
他的思维回归了工作,也不记得刚刚下电梯时,谢平川给了徐白一张名片。
那张名片,正被徐白握在手中,来回观赏,反复把玩。
名片上有谢平川的职位,电话号码,以及电子邮箱,短短几行的内容,徐白很快就背下来了。
她把名片放入包里,却没有联系他的打算。
徐白不给谢平川打电话,谢平川也没有联络她,他们的这一次久别重逢,就像一颗扔进湖泊里的石子,表面上看着荡起了涟漪,实则还是风平浪静——徐白如是想。
直到三天以后,恒夏集团的hr通知徐白,下个礼拜就可以开始上班,她的薪金和待遇一切从优,月底还有一场迎接新职员的联欢会。
徐白应期到岗,得到热烈欢迎。
她的直属上司是个女强人,日常行事雷厉风行,因为她姓付,所以被叫做“付经理”虽然她其实做的是正职。
付经理和徐白介绍道:“我们的项目处于第三期,我们组的职责是翻译和设计,每周一和周四的早上,我们要和技术组的产品经理做交接”
想到谢平川是公司的技术总监,徐白的思路忽然停顿,她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我们直接和技术组沟通吗?”
“是的,小徐,”付经理面朝着徐白,坦诚相告道“你要是有疑问,欢迎随时来问我。”
付经理穿着一套西装裙,打扮得简洁而利索,说话的语速也偏快,她对徐白寄予厚望,也没有忘记另一位新职员。
那位和徐白一起入职的新员工,方才去了公司的露台抽烟,眼下他刚一进门,就被付经理抓了过来。
付经理拍了拍他的后背,同时向全体组员介绍道:“这一位也是我们的新伙伴,名叫赵安然,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大学。”
赵安然和徐白同龄,他穿一身休闲装,看起来又高又瘦,不同于徐白的彬彬有礼,赵安然只是简单地点了个头。
但是当他扭过脸,视线与徐白交汇,他竟然定在了原地,过了好半晌,才试探性地问道:“你是徐白?”
徐白听到他的名字时,心里已经有所怀疑,现在又见他如此惊异,徐白便展颜笑道:“你好啊,赵班长。”
清早九点多钟的阳光,穿透了一扇落地窗,徐白就站在光影交界处——她的眼中有晨星,双腿笔直又修长,恰如十五岁那年一样。
赵安然与她对视片刻,脸上浮现出可疑的微红。
他抬手摸上自己的后脑勺,跟着回忆道:“徐白,你初中毕业以后,就去了国际高中吗?我后来听人说,你高二就留学英国了,后来在英国念大学,还去法国做交换生,你最近刚回国吗”
付经理正在注视他们,徐白打断了赵安然,并且开口解释:“我和赵安然是初中同班同学,那个时候,他是我们的班长。”
徐白不再看赵安然,转而和付经理谈论:“没想到会这么巧,我们两个同班同学,都进了公司的项目组。”
话音落罢,她又和在座的同事说:“从今以后,还请大家多关照。”
虽说在职场上,能力决定了发展,机遇决定了未来,但是在刚开始的时候,领导和同事们难免要对国际名校出来的新人,报以一定的期望和优待。
徐白正是扮演了这样的角色。
作为牛津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她上班第一天就接到了任务。徐白花了半天时间上手,临近午饭时间,已经游刃有余。
到了十二点整,陆续有人去吃午饭,付经理也带着同组的员工,和徐白、赵安然一起去了食堂。
由于今天来了新伙伴,他们决定在公司聚餐。
公司的食堂在六楼,健身区和休息区在七楼。而徐白所在的项目组,坐落于公司的五楼,于是走楼梯的时候,就有同事打趣道:“我们的地理位置,可以说是最好的了。”
那名同事笑道:“高管们都在二十六层以上,下来吃一顿饭,恐怕没有我们方便。”
说来也巧,这名同事话音落后,高管们就出现了。
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率先露面的就是技术总监,他和集团的总裁并肩行走,两个人都留下了笔挺的背影。
付经理以为徐白不知道,因此好心和她解释:“前面那一位穿西装的,是我们公司的技术总监,美国加州的海归精英。”
言罢,付经理又道:“谢总监旁边那一位,是我们公司的总裁,他姓蒋,也许你在媒体上见过蒋总,他各方面的能力都很强。”
徐白点了点头。
她跨入食堂的正门,偏过脸不看谢平川,说出的话却离不开他:“谢总监也在食堂吃饭吗?”
“对啊,”另一个年轻女同事走上台阶,笑了一声道“你看啊,蒋总和谢总都很帅,可是蒋总早就被预定了,谢总监还没有女朋友。”
谢总监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结婚。
这是为什么。
徐白还没有细想,另一个同事就调侃道:“谢总监不需要感情生活,你没听大家说吗,他是公司的ai,是多线程的人工智能。”
“他今年多大?”与徐白并排的赵安然脚步一顿,似乎是瞧见了谢平川的侧脸“我总觉得谢总监有点面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能不脸熟吗,徐白心想,她上初中的时候,谢平川就在高中部,隔三差五会来找她,甚至有一次,还帮她做班级大扫除。
记得那一天,徐白被要求擦黑板的边框,可她站上椅子也不够高,谢平川就来代劳了。
那时班上有女生情窦初开,对谢平川学长一见钟情,就写了粉红色的小纸条,私下里一再拜托徐白,一定要转交给谢平川。
或许是徐白小气吧,她从来没有答应过。
光是想象谢平川收到女孩子的小纸条,徐白的心里就有一块地方堵得慌。
可惜赵安然不知道这一段过往。
毕竟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赵安然停在自动饮料机的旁边,他的身旁就是一排塑料杯,几位技术组的男员工拿了杯子,默默低头接着饮料。
这批技术组的男员工们,青睐的饮料都是啤酒或可乐——他们的打扮也有点相似,穿着印有公司logo的衬衫,和一条深蓝色牛仔裤,各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脖子上吊着一个工作牌。
同是专注于技术的职员,谢平川的形象却截然不同。
他的气质很出众,倒个白开水也赏心悦目。
赵安然观察他一阵,抬手搭上徐白的肩膀:“徐白,你认识他吗,咱们上初中的时候,是不是见过他啊?”
徐白惊讶于赵安然的记忆力。
赵安然见到徐白一愣,他也不由得笑起来:“对了,徐白,我叫你小白吧,当时班上和你关系好的人,不是都喜欢这样叫你吗?”
他跟在徐白的身后,甚至忘了拿餐盘:“你还记得初中的时候,我们一起参加校庆吗,你弹钢琴,我拉小提琴。”
他主动提及当年的回忆,徐白却没有关注他的话。
徐白手里端着盘子,发现食堂供给的午餐种类很丰富,她的心情就变得特别好,根本没听清赵安然在说什么。
恒夏集团注重员工福利,对食堂的标准要求很高。呈现在徐白眼前的,不仅有家常的荤菜素菜,还有在英国很难碰到——或者就算碰到了,也卖得特别贵的手工面点。
徐白要了六个灌汤包,又刷卡买了鸡汁包,见到小春卷走不动路,最后还端走了一碗鲜虾馄饨。
自从回国之后,她在吃饭一途上,就开始放任自流了。
不是她看不起英国传统菜,炸鱼薯条诚然好吃,steak ale pie也能接受, 各类汉堡让她饱腹,热巧克力让她快乐,可是心里最喜欢的,永远都是中国菜。
然而中餐馆并不便宜,作为一个算不上富裕的人,她不可能天天下馆子,自己也不太会做饭。
赵安然见到徐白点了这么多,他的嘴角变得有一点僵硬。
“你的胃口很好啊,能吃得完吗,”赵安然和徐白搭话“你是吃不胖的人吗?”
徐白言简意赅道:“是啊,我吃不胖,这么多年来,都是一样的体重。”
看在同学加同事的面子上,徐白把一盘鸡汁包给了赵安然。
“我买了两盘,听说这个特别好吃,”徐白笑道“我们一人一盘吧。”
她自己可能不知道,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闪闪发亮,唇角向上微挑,加之因为见到好吃的,神情又是格外愉悦,在旁人的眼中,她和赵安然两个人,就不是单纯的同事关系。
此处的旁人,特指谢平川。
谢平川已经落座,他恰如往常一样,饮料只喝白开水,不过今天又和平常不同,他什么饭菜都没有准备,面前只有一个装水的杯子。
他似乎没有吃饭的心思。
谢平川端着杯子,视线不在餐桌上,只在徐白的身上。
见到徐白和赵安然有说有笑,还把自己的包子给了赵安然,谢平川就更加不想吃饭了。
谢平川并非赌气,他只是看不惯现实。
此时坐在谢平川对面的,是集团的总裁蒋正寒,他和谢平川共同创业,这些年来关系匪浅。
蒋正寒发现他坐着不动,于是问了一声:“你今天有什么烦心事?”
谢平川是饮食和作息都异常规律的人——规律到甚至有些不正常。然而现在,他却只喝水不吃饭,蒋正寒想当然地以为,谢平川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我没有烦心事,新项目进展顺利,王总也答应合作,产品上线可以提前,”谢平川言不由衷,并且站起来道“不过我换了新口味。”
在此之前,谢平川还认为,他可以顺其自然,尽量不揠苗助长,然而现实再一次证明,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回忆是不可能忘记的,哪怕淡薄了当年的心情,也能磨出崭新的棱角。他不得不承认,醋缸已经翻了。
生活中的不如意,多半来源于比较——谢平川不能免俗。
他看到徐白和那个男职员谈笑风生,思及自己和她礼貌又客套的对话,心里的那秆天平,也歪到了别的地方。
于是谢平川走到了近前。
一旁的员工见到他,纷纷和他打招呼:“谢总监好!”谢总监回答道:“你们好,今天聚餐吗?”
他端着两盘包子,侧目看向靠窗处。那里坐着蒋正寒和高级项目经理,虽然大家同在一个食堂吃饭,但是高管和普通员工,一般而言不会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也互不打扰 。
今天的谢平川有意打破常规。
徐白他们组的同事,围着一个长桌坐拢,徐白的左边是赵安然,而右边恰好有一个空位。
坐在桌子边的员工里,混着一个技术组的产品经理。
工程部的所有技术组,都和谢平川打过交道。
谢平川和产品经理的目光交汇,产品经理便心神领会道:“谢总监,您能不能和我们一起坐,我有几个产品上的问题,还在和咱们的开发人员沟通。”
这是一个很好的台阶。
谢平川顺着台阶,走了过去:“季经理快要出差回来了,周五的会议上,还有时间继续探讨,具体问题可以具体解决。”
显而易见的是,谢平川不会在饭桌上谈论公事。他借口“季经理”要回来,便把话题转到了别处。
不过在听到“季经理”的那一刻,徐白有些恍然地回想,这位季经理,难道是和谢平川关系很好的季衡么?
但是据她所知,季衡在本科毕业后,就入职一家硅谷公司,又在公司里找了女朋友,并且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没有理由选择回国啊——徐白又很快摇了摇头,那是几年前的消息了。
她低下头,咬住灌汤包。
恰在此时,谢平川坐在了她的身边。
徐白心中一惊,没有控制好力道,那个灌汤包被她一咬,汁水当即溅了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都溅到了谢平川的身上。
众所周知,谢总监是爱干净的人,他的衣服常年崭新,衣领也一丝不苟,办公室总是纤尘不染
简而言之,他是站在云端的人,不可以被灌汤包溅到。
一时之间,原本热闹的餐桌上,变得有些安静。
付经理笑着打圆场:“徐白今天刚来,她肯定也没想到,包子这么容易溅汁。”言罢,她看向了徐白 。
徐白连忙放下包子,她在座位上坐正,语气非常地正式:“抱歉,谢总监。”
谢平川心想,徐白和那个男职员说话的时候,怕是没有这么客气疏离吧。
“没关系,徐小姐,”谢平川抽了一张纸,随手擦了自己的衣领“食堂的饭菜合你胃口吗,你觉得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
在场除了徐白以外的所有人,都觉得谢总监是在关心食堂发展,关心新来的职员,就连赵安然也说:“食堂好吃啊,谢总监,没什么需要改进的。”
赵安然拿着筷子,吃着徐白送他的鸡汁包,笑得开朗道:“我说实话,可好吃了,比我的大学食堂还好吃。”
哦,那你就吃吧,你也只会吃了。
谢平川无声地回应道。
他面上神情如常,接着问道:“工作第一天习惯么?以后和技术组交接更多,这个项目也要依靠你们。”
这一次,徐白终于接话道:“因为有经理和同事帮忙,所以上午熟悉了流程”
坐在徐白左手边的赵安然也说:“是啊,挺习惯的,同事人好,食堂又好吃。”
为了活跃桌上气氛,他诚实地举例道:“我买了一碗凉粉,味道也不错,加点醋更爽口了。”
谢平川侧过脸,看着赵安然笑了,他在心里想着,果然除了吃以外,这个人什么也说不出来。
赵安然被谢平川注视,误以为上司器重他,再加上初中时的渊源,赵安然便把装着鸡汁包的笼屉,一把推给了谢平川:“谢总监,你尝尝这个包子吧,味道很不错。”
谢平川不喜欢吃这种汤汤水水的东西。
他其实是很挑食的人。
但是今天,他又破例了。
徐白送给赵安然的那一屉包子,到头来全部落在了谢平川手里,而且谢平川全部吃完了,很给面子。
饭后大家三五成群地离开食堂,徐白和谢平川两人却磨磨蹭蹭,共同走在了队伍的最后。
徐白想跟上同事,谢平川便拉住她的手,她稍微挣扎一下,谢平川便道:“假如他们回头,就都看见了。”
谢平川还和她说:“我不介意被看到,不过你第一天来,可能要注意点。”
于是徐白不敢动。
谢平川也松手了。
徐白越走越慢,临到走廊转角处,她甚至主动拐弯,走向了消防通道的隔间:“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打算和我说什么吗?”
消防通道是声控的,由于此刻没有人,徐白和谢平川脚步又轻,所以四处都是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感官更灵敏,隔间正门关上的时候,还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这里是谈话的好地方,但是对于两个异性而言,对于顶头上司和新职员而言,又变得非常不合适了。
徐白之所以会和谢平川来这里,她仔细想,原因好像只有一个,就是因为她仍然信任他。
并不是她想信任他,这是她年幼养成的习惯。
谢平川不喜欢拖泥带水,他关上那道门以后,走到了徐白的身边,他其实可以看清,但故意装作看不清,左手也搭上了她的腰。
他还注意到她的胸围,虽然视线很快移开,但是他依然觉得,她不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她真的长大了。
他面对着她站着,确认她不抗拒,也不讨厌他之后,他的手往上摸索了一寸。
但也仅仅只有一寸而已,谢平川缺乏经验,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发展。
机会来之不易,他决心要珍惜。
徐白开口道:“我们到这里来,是要谈什么呢?”
她握着他的手,却把他拉开:“假如你不说话,我就要回办公室了”
谢平川道:“午休时间有两个小时,你现在回去是为了工作?”
徐白振振有词道:“是啊,我就想工作。”
谢平川却道:“撒谎不是好习惯。”
虽然他也经常心口不一。他其实没资格纠正她。
黑暗中光影微弱,徐白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猜不透他的心思,而且有那么一瞬,她的心情很落寞。
坦诚的说,徐白不习惯和他之间这样明显的上下级关系。
她努力了那么多年,自觉和他的差距很小了,专注学业和工作让人快乐,她的兴趣和性格都与从前不同。
何况这些年来,他们跨国的联系并不让人愉快,即便现在同在一家公司,左右也是翻不出什么水花。
再加上十几岁时候的事,怎么能当真呢——哪怕当时是诚心诚意,迈入成年之后,世界经常充满骗局,熙熙攘攘利益至上,难免要蒙昧初心。
谢平川却和徐白想的不同,他直接问了一句:“你当年是怎么答应我的,现在还记得么?”
徐白想了想,很有技巧地回答:“我答应了你不少事,你也答应了我很多事,我们还拉过钩,你指的是哪一件?”
徐白的回答公式化,让谢平川感到不满。
一般男人感到烦躁的时候,喜欢用抽烟喝酒来解决。但是谢平川既不抽烟,也不喝酒,他目前的兴趣在工作,在管理下属,在运营公司。
但他现在甚至不想回办公室,他和徐白坦诚:“我指的是每一件事,尤其是你十八岁那年,在电话里和我说的那些。”
徐白脸色微变道:“你别和我开玩笑了。”
她转过身,搭上扶手,准备离开:“你们下午是不是还要开会?我想在下午一点前回办公室,我的文件还没整理完。”
谢平川见她要走,稳如泰山般站在原地,开始复述她曾经在电话里,和他说的那一番长篇告白。
他竟然会背。
高智商不该用在这种地方。
不过谢平川停顿的间隙,门外却传来脚步声,还有洗拖把的声音——诚然,那是公司的清洁工。
谢平川不仅没有闭嘴,反而切换到了英文,以至于让徐白认为,他更适合做同声传译。
徐白不解风情道:“i don’t quite understand what you are saying。”
谢平川难得愿意夸奖别人:“你学的是英音?很好听。”
谢平川此行的目的,像是为了提醒徐白从前的事,因为他这样说完以后,就主动拉开了隔间的大门。
光线照射进黑暗处,他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有些你认为自己不会记得的事,可能在某个瞬间忽然涌来,像是田野上的一阵风,突然把野草吹出波浪。
比如此时的徐白,她想起很小的时候,喜欢跟在谢平川身后,踩他的影子。
因为有人告诉过她,这样一来,两个人的影子连在一起,长大了也不会分开。
那个人却没有告诉她,假如分开了,时间会有多久,分开以后,双方的经历会截然不同。
还有徐白上初中的时候,北京下了一夜的漫天飞雪,街道上攒着昨夜的积雪,清道夫还没出现,谢平川和徐白却要上学。
于是谢平川走在前面,徐白踏着他的脚印,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不过对于徐白而言,好像确实好走了一点。
可是她会故意跌倒,撞上谢平川的书包。
谢平川总要把她扶好,后来他干脆和她并排,然后牵住了她的手。
那时谢平川还在念高二,徐白一路被他牵着手,心怀雀跃地提醒道:“如果我摔倒了,你也会摔倒的。”
谢平川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说:“那我给你垫底,我在下面,你在上面。”
徐白抬起头看他,指着他们的影子:“像那样吗?”
不仅像当时那样,也像现在这样,影子再次重合了。
那年大雪纷飞,如今夏阳灿烂。
谢平川首先走出隔间,他一手搭在了门上,等到徐白出来以后,方才松开了手。
徐白观摩四周,发现走廊无人,清洁工也离开了,她再三确认环境,随后离开了隔间。
她习惯性地扶了一下门,手上就被谢平川塞了东西——塞了什么呢,方方正正的东西,一捏有点软,表面好像是一层纸。
“你给了我什么?”徐白偏过脸道。
她低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一块草莓糖。
如今已经买不到她当年喜欢吃的那种糖了,因此徐白手上拿着的,是现在流行的糖果,谢平川是什么时候买来的,徐白并不知道。
这样就犯规了,徐白心想。她的眼睛眨了一下,好像氤氲了水雾。
或许是因为四周无人,安静到不闻风声,又或者是因为阳光太好,阴影都无所遁形,徐白竟然鬼使神差地,把手伸进了谢平川的西装口袋。
她摸到了好多草莓糖。
谢平川低声道:“都给你。”
他没忘记下套,接着诱导徐白:“我帮你剥糖纸吧,不用和我客气。”
这样的对话不是没有过,尤其在收到草莓糖以后。趋于幼时养成的惯性,徐白略微抬头,不假思索道:“谢谢哥哥。”
话刚出口,她想纠正自己。
谢平川却叫了徐白一声,他再次称呼她为“小白”他这样打断她的思路,然后又和她说:“快到一点了,你刚才不是告诉我,想在一点前返回办公室?”
谢平川没再开口说什么“徐小姐”
徐白终于发现,她要是叫他谢总监呢,他必定会回一句徐小姐,可她要是改口叫哥哥,他就会喊她小白了。
而且声音低沉平缓,比记忆里还要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