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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原振侠所料,那是“另一次拯救行动”
这一次的拯救行动,实际参加者,全是货船的船员。黄娟和她请来的那批人,包括了波尔船长在内,全都集中在电脑控制室之中。
阿英在荧光屏上出现虽然只有几分钟,但是在拯救过程之中,货船始终都在阿英的控制之下,这令得每一个人的心头,都有一股重压,这种重压,甚至令得所有的人,都不想说话。
控制室中人有浓重的呼吸声,沉默最后被大副的报告打破:“船长全部难民都已获救,健康情况良好”控制室中的人,都有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大家向荧光屏看去,荧光屏显示电脑正在从事正常的操作,那股不知自何而来,也不知是什么性质的控制力量,已经消失了。
波尔船长望向黄娟,黄娟挥了挥手:“把难民送到最近的港口去,如果没有人收留,我国可以收容。”
波尔向大副传达了命令,黄娟挺了挺身子,不知是否由于心怯,她的声音听来特别高:“博士,你曾说过,可以将——”
康比博士不等她说完,就摇着手:“别提以前说过的话。以前,我以为自己是电脑专家,现在,我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
博士的脸色,苍白得十分可怕,他的声音也发颤,海棠闷哼了一声:“博士,不必这样,人脑可以和电脑产生直接的联系,这个理论,是你首先提出来的!”
博士的神情,像是绝处逢生一样,睁大了眼睛:“你认为刚才的情形,是人脑和电脑的联络结合!”
海棠抿了抿嘴,这种小动作,使她的神态,看来显得相当坚决:“其中的细节,有太多未知数,可是这种假设是成立的,除此之外,不可能有虽的解释!”
博士大大吁了一口气,脸色也渐渐缓和了下来,他自嘲似地道:“我们都给刚才那种奇特的现象吓坏了,是不是?吓得甚至连好好想一想都不能!”
原振侠也吁了一口气:“想了,可是却实在无从设想!人脑和电脑的结合?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
海棠说得十分缓慢,几乎是一字一顿:“人脑的能量,控制了电脑,指挥电脑的操作,也就是说,她想怎样,电脑都会照她的意思去做!”
黄娟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她桑卢起了海棠刚才的话,掌握了这种能力的人,才是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人类在实际生活之中,已经完全依赖了电脑的动作,而有人可以随心所欲指挥电脑的工作,这个人的力量之巨大,实在不可想像!
康比博士虽然也曾运用过他的技能干扰过电脑的动作,但是和这种控制力量一比较,也全然不值一晒了!黄娟喃喃说了一句:“刚才,我们货船的命运,全掌握在她的手中!”
原振侠咽了一口口水,轻声道:“理论上来说,世界的命运,每一秒钟,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控制室中,又静了下来。
理论上来说,阿英的“力量”既然能随心控制货船上的电脑系统,自然也可以控制任何电脑系统。
而几个强国所储存的,足可以毁灭全世界的核能武器,一律由电脑决定行动,也就是说,她可以有能力令所有核能武器,在同时爆炸!
而科学家早就指出过,各强国储存的核能武器,不但足以令地球上所有的生物一起毁灭,而且,爆炸的威力,还能使地轴度数改变,影响到地球运转的轨迹,进一步,令得太阳系、银河系,甚至整个宇宙的星体运行,都发生轻重程度不同的影响!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强大力量!
那是自有人类历史以来,不知道多少野心家梦寐以求的力量!
这种力量,以前被认为是不存在的,但随着电脑时代的来临,人类的生活已离不开电脑之后,这种力量就出现了!只要能够操纵全世界的电脑系统,就等于掌握了这种力量!
掌握了这种力量,可以随意建立起人类生活的新秩序,可以控制所有人的生活,可以达到统治全人类的梦想,可以成为地球上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一时之间,不但山虎上校的气息更粗浓,连黄娟的鼻孔,也反常地翕张着,显得她心中正因为想到了这一点,而感到了异样的紧张。
海棠的双眼睁得极大,使人很容易觉察到她是戴了隐形眼镜,改变了她原来眼珠的颜色,但是这时,除了原振侠之外,也没有什么人注意她。
原振侠在这时,心中只感到了一阵极度的悲哀,他不由自主叹着气,当黄娟充满了迫切狂热的目光投向他之际,他知道黄娟的心中,在想些什么,他立时摇着头:“就算有这种力量存在,也不会落在任何人的手中”
黄娟疾声道:“谁说不会?阿英不是人?”
原振侠艰涩地笑了一下:“在某种程度上来看,阿英不是人。”
山虎和林文义同时失声:“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原振侠昂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有着异常的能力,可是她只是用来救人,不是为了自己建立权力,她的行为已脱离了人罪恶的天性,所以我说她在某种程度上不是人。”原振侠注意到,自己的话,令黄娟和海棠都低下头。
原振侠也知道,自己的话,至多只是在一刹那间,使她们感悟到了一点道理,决不能使她们在追逐权力和野心的道路上止步的。
果然,黄娟又现出了坚决的神情来,望向康比博士。康比双手揉着:“我要好好想一想,真正的好好想一想”
黄娟沉声:“需要多久?我们可以提供一切你所需要的条件!”
博士苦笑:“我不知道需要多久,不能肯定。”
黄娟现出十分不满的神情来,突然道:“好了,这里的一切,告一段落,直升机会送各位离开!”
林文义张大了口:“阿英阿英她不会再来了?她”
山虎厉声道:“住口!”随即他双手握着拳:“我不会离开,我要在这里等她!”
黄娟扬了扬眉,波尔船长沉声:“货船,名义上是由我指挥的,是不是?”
黄娟一字一顿:“如果你们之中,有谁真是想见到拯救女神的话,我有一个好建议!”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
黄娟道:“刚才,救上来的难民都说,他们曾见过拯救女神,不是从荧光屏上看到的,而是女神实实在在,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原振侠毕竟对黄娟有极深的了解,他已经知道黄娟要说什么了,心中先苦笑了一下,其余人显然还不知道黄娟准备怎么捉弄他们,还十分用心地在听着。
黄娟的语音冰冷:“所以,想见到女神的人,大可离开货船,在大海上飘流,预测今晚一样会有浓雾,那就有直接见到女神的希望!谁愿离去,我可以提供方便”
黄娟在这样说的时候,是以为自己的这种建议,摆明了是调侃那些急欲见到阿英的人,一定会令得各人再也不敢说什么的。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也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山虎首先“呼”地一声,举起了他粗壮的手臂来,大声道:“我愿意去,请给我一艘救生艇!”
林文义接着,也嗫嚅着:“我我也愿意去不过我要单独行事”
hs道:“自然每个人都单独行动!”
黄娟怔了片刻,干笑起来:“好,货船上救生艇相当多,还有谁愿在海上漂流,等候拯救女神光临的,再请举手!”
黄娟的话才出口,波尔船长就沉声道:“我!”
更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康比博士居然也缓缓举起手来:“我!”
原振侠忍不住叹了一声:“博士,为什么?”
博士的神情显得十分迷惘,他当然不是为了对阿英有所迷恋,所以原振侠才会这样问,他有点失魂落魄:“我想去追究去了解她凭借什么她是如何能使自己的脑部活动和电脑相结合的”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只是苦笑,在他以为不会再有人要求在海上漂流时,海棠用十分镇定的声音道:“我也要一艘救生艇!”
原振侠陡然叫了起来:“你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在大海上漂流,决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海棠的声音仍然十分镇静:“非但无趣,而且危险得很,可是有些事,实在是非做不可的。”
黄娟用力一挥手,望向博士的另一个助手,那小伙子有点不知所措,只是使劲摇着头。
黄娟沉声道:“每一个人的要求,都可以得到满足。”
她说着,大踏步走了出去,原振侠并没有跟出去,他来到了海棠的身边。海棠冷冷地道:“还不快去伺候你的将军,看来她生气了!”
原振侠忍受着她的讥讽:“改变主意!”
海棠倔强地扬着眉:“为什么?人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我百但不会改变主意,还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去!”
原振侠有点哭笑不得,海棠却“格格”笑了起来:“海上漂流,不会比到新几内亚腹地探险更危险原,你是勇气减退了,还是女将军的魅力,使你无法抗拒?”
原振侠陡然感到有点呼吸困难,他几乎是逃走一样离开了控制室,到了甲板上,靠在船舷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潮湿的、海上的空气,才令得他好过了一些。
不多久,在浓雾之中,船员的吆喝声、嘈杂声传来,那是救生艇一艘又一艘放下海中的声音。大约在半小时之后,才静了下来。
雾仍然十分浓,救生艇几乎是在一离开船舷之后,就隐没在浓雾之中的。接下来,是轻微的水声,也根本看不清救生艇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离开的,等到什么声音都静了下来之后,放下去的几艘救生艇,像是就此便在浓雾之中消失无踪一样,诡异莫测,令人有一种受压迫之后的窒息之感。这种感觉十分强烈,以致原振侠要不由自主大口喘气。
货船以正常的速度在前进,原振侠的身上,全因为在浓雾中伫立得久了而濡湿,当他掠了掠头发之际,水珠顺着发际落了下来。他转过身,看到黄娟正向他走来,笑得有点勉强:“要去听听被救的难民的叙述?”
在把难民救上来的时候,有几个难民七嘴八舌地说了一些他们见到了“拯救女神”的经过,听来杂乱无章,原振侠虽然没有要求到海上去漂流,可是他也绝不是对整件事不感兴趣。
所以,他点了点头,和黄娟一起来到了她的舱房之中,船员带来了几个难民,原振侠又一次听到了“拯救女神”在浓雾中突然出现的故事,和他以前听到的,并没有什么差别。
黄娟打发走了难民,斜靠在一张安乐椅上,神态看来有点慵懒:“原!这个‘女神’的存在,千真万确,再也不必怀疑了!”
原振侠扬了扬手:“我从来也没有怀疑过!”
黄娟倏然坐直了身子:“让他们全到海上去争,我还是以为她会在电脑上再出现。”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请准备直升机,我想离开。”
黄娟凝视着她,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我认为,不论怀着什么目的,或许可以再见到她,可是决不能达到目的!尤其,更不能在她那里,获得控制电脑,或是人脑和电脑结合的能力!”
黄娟仍然凝视着他,原振侠叹了一声:“阿英只是一个普通人,我认为,她担任了‘拯救女神’这个角色,并不是她有了什么改变,她的能力,是来自‘爱神’。那个在她最危急的时候救了她的那个神秘人物。”
黄娟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然而,要寻找爱神,必要通过阿英!”
原振侠道:“就算找到的爱神,你认为你可以得到些什么?”
黄娟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娇声笑了起来:“或许,可以得到爱情?”
原振侠打了一个“哈哈”:“看来,你对那些到海上去漂流的人的处境,一点也不担心?”
黄娟冷笑:“那是他们自己的决定——自然,我知道你在担心其中的一个!”
原振侠默然不语。
他的确有点担心,担心海棠在海上的遭遇,尽管他知道海棠有着非凡的应变能力,可是他还是担心。
黄娟的声音冰冷:“我猜那个所谓博士的助手,其实是海棠,猜对了吗?”
原振侠略为震动了一下,不说什么。黄娟又笑了起来,在她的笑声之中,有着某种程度的残酷,原振侠陡然吃了一惊:“你早知道了?”
黄娟道:“不算太早,但是在她下救生艇之前,我已经可以肯定!”
原振侠一下子冲到黄娟面前,黄娟昂起头,傲然无惧地直视着他,原振侠的声音听来十分低沉:“你在救生艇上做了手脚?”
黄娟有点故意做出来的悠然:“换了她是我,也会一样做,不过,我们这样做,绝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别的目的,所以,你不必飘飘然,也不必太紧张”
原振侠紧握着拳,好一会,才慢慢地松开了手指,笑了一下:“我不会自作多情,不过,我认为在这一带的海域上,越是生命有危险,就越是有机会遇到拯救女神——这正是所有人在海上漂流的目的!”
黄娟的神色,略变了一变:“你是不是要先一步去扮演大情人?”
原振侠心中陡然一动,他对于阿英——爱神,也有着浓烈的好奇心,也亟想知道所谓“爱神”的来龙去脉。
如果能和海棠一起,在茫茫大海之中,在生死一线之间,遇到阿英,再进一步,见到爱神,这是何等浪漫奇趣的经历!
然而,他又立时想到,如果阿英再出现在货船的电脑之中,和黄娟一起,和阿英作进一步的接触,又何尝不是一桩难忘的经历!
他全然不知如何才好,这种矛盾的心情,他由来不止一日,这时,仍然使他无法作出抉择。
黄娟忽然长叹了一声,向他靠来,双手交叉,挂在他的肩上,声音十分腻:“我留下了博士的另一个助手,他说,阿英刚才出现的情形,他全部记录了下来,你可有兴趣再去看一遍?”
原振侠其实是一个性格相当矛盾的人,在紊乱的思绪之中,他会突如其来,产生莫名的、半秒钟之前连想也未曾想到过的冲动。这时的情形就是如此,他提高了声音:“我不想看,我只想要一艘救生艇。”
黄娟陡然震动了一下,偏过头去,不去看他,声音是故意装出来的冷淡:“你不但可以得到救生艇,还可以得到额外的食水和食物!”
黄娟的答允来得如此之快,也颇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他连忙道:“谢谢你!”
一面说,一面他已经离开了舱房,自然在离去之前,他并没有太注意黄娟的神情。他不向黄娟多望一眼,倒并不是怕黄娟会改变主意,而是怕他自己会改变主意。
所以,他并没有看到,当黄娟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背影时,神情复杂之极,有怒意,也有着惘然,双眼之中,竟然有一种欲泪的润湿——当然,坚强的女将军是不会落泪的,但是若不是她的心中有了异样的感觉,眼角又怎会润湿呢!
甚至于,她丰满诱人的口唇,曾动了一下,虽然终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可是,总是曾经想发出声音来,她想发出什么声音来,是咒骂原振侠在海上遇险,还是要原振侠回来?那只怕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当舱房的门关上之后,黄娟维持着那种神态,是有好几分钟,一动也不动。在那段时间之中,她几乎连思想也是一片空白。她不明白原振侠为什么忽然会有这样的决定。
其实,连原振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这样的决定!
或许,是由于知道了黄娟在海棠的救生艇上做了手脚,会令海棠在海上遇险之后,才突然生出了这个念头来的了。
他不是十分能确定为了什么,只想早点离开货船,所以他也没有去要求更多的水和食物,只是匆匆来到船舷,在黄娟的手下的协助下,放下了最后两艘救生艇中的一艘,登上了艇,拿起艇上的桨,用力向前划着。
开始的时候,由于货船行驶时带起的海浪,令小艇颠荡甚剧,但等到货船庞大的影子,没入浓雾之中,像一个巨灵一样消失之后,海面就变得十分平静,浓雾所形成的白茫茫的一片,似乎把所有的声音都隔绝了,四周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原振侠停止了双桨,这时,他可以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
他首先想到的是海棠。
海棠的处境,应该和他是一样的,理论上来说,由于海水的流向是不变的,所有下海的救生艇,都会向同一个方向漂流,应该是聚在一起,不会飘散的。可是事实上,却绝非如此。
许多小艇,即使是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放到海面上去,不需要多久,就会分散,而不会聚在一起,飘向同一个目的地。
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现象。虽然理论上来说,海水的流向不变,在海面上飘流的物件,也都会向着同一个途径前进,但事实上,海流十分复杂,大流向之中,又有着无数的小流向,表面上看来,平静之极的海面,却蕴藏着几百股速度不同、方向各异的海流,在海面上飘流的物体,全然无法选择方向,只好听凭海流的摆布。
何况,小艇上载着不同的人,山虎上校可能正在施展他那惊人的臂力,使小艇在飞快地前进。林文义可能只是呆坐着不动,波尔船长多半利用他丰富的航海经验,使小艇更平稳地行驶,博士和海棠,又会有各自不同的处理方法!所以,这时,五艘大约在半小时之前落海的小艇,早就不在一起了!
而他也显然无法去追赶其中的任何一艘——他自然希望可以追上海棠所乘搭的那艘,可是大雾茫茫,他怎知海棠在向什么方向飘流?
原振侠索性在救生艇上,躺了下来,救生艇设计可以承载二十人左右,只是他一个人,自然相当宽敞,他枕在一件充了气的救生衣上,仰首向天。他所能看到的,只是白茫茫的浓雾,这实在是十分奇特的处境,而他可以说是突然进入了这种境地之中的。
他作了几种设想,设想海棠会遭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他相信,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海棠可以有能力应付任何困难,超过二十四小时,她就会陷入困境,自己是不是能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发现她呢?
成团的浓雾,带着湿漉漉的感觉,在他的身上,飘来飘去,艇身轻轻地荡漾着,虽然身在汪洋大海之中,但是却有着一种出奇的宁静。这种宁静感,自然是原振侠知道,至少有着可供他一个月所需的食水和食物之故,一个月的海上漂流,在水和食物都不缺的情形下,实在算不了什么!
原振侠决定了把小艇的去向交给海流之后,他竟然闭了眼睛,进入了睡眠状态!
在沉睡中醒过来,是由于眼皮上的一阵灼热、刺痛的感觉,他一醒了过来,就感到灼热正在侵袭全身,他先转了一个身,才睁开眼来,海面上闪耀的光芒,使他的眼睛只能睁开一道缝。
太阳已经升起,和海面成三十度角,朝阳把海面染成了一片夺目的金色!
原振侠从来也没有在这样的情形下欣赏过海上的朝阳,他不禁发出了一下赞叹的呼叫声,因为眼前的景象,实在太美丽了!
他还没有直接看到朝阳,单是天边的朝霞,和海面泛起的那一片无边无际的金光,两种绚丽之极的色彩,铺天盖地,把他包在其中,使他自己更觉得自己渺小之极!
他慢慢坐起身来,用手遮额,朝阳在视线中,是不可捉摸的,闪灿和泛动的,他无法迫视,只能感到它的威力。他在太阳的威力之下,是全然赤裸的,无法防御的,而令得他有些心怯。
他在用具箱中找到了一具望远镜,利用它四面看着,可是除了闪耀着金光的海水之外,什么也看不到,先他落海的五艘小艇,踪影不见!
原振侠张开了一块帆布,又简陋地弄了一个遮阳篷,他知道,阳光会越来越猛烈,再加上海水的反射,如果没有遮阳设施的话,皮肤便难以抵抗猛烈的阳光。
当他忙碌在准备这一切之际,他又发现救生艇上的设备,比他想像中还来得多,其中有一具无线电通讯仪,原振侠当时调整着频率,可是却无法取得任何联络,看来只能发射信号,而无法接收。
原振侠立即想到,黄娟处事缜密,在她答允各人下救生艇的时候,一定早已有了准备,这具无线电通讯仪所发射的信号,多半可以在货船上接收的,那也就是说,救生艇所在的位置,黄娟会一清二楚,在救生艇上的人,遭遇到了什么事,她自然也可在最快时间获知。
原振侠甚至可以料到,货船在把那批难民,运到了最近的港口之后,一定会再驶回来,驶近这一片海域,尽可能接近飘流的救生艇!
想到了这一点,原振侠不禁苦笑:所有的救生艇,等于是黄娟的“触须”一样,当每个人自以为是自己在寻找爱神之际,实际上,是代黄娟所找!
看来,不必多久,就算遇不上别的救生艇,只怕也是漂在海面上,再见到那艘货船!
原振侠对自己的推测,充满了信心,可是,到了第二天中午,海面上仍然是空荡荡地,并没有见到那艘货船时,原振侠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了!
(他的推测其实是正确的,货船没有在他视线范围内出现,是由于在货船上,发生了极度的意外的缘故。)
虽然原振侠不认为自己的海上漂流会有什么危险,可是,尽管这样,那毕竟是十分沉闷无趣的事。
所以,当好不容易等到日落,漫天红霞,景色比起日出来,又另有一番不同的美丽之际,原振侠欣赏景色的兴趣也不是那么浓,他开始盘算,若是一日复一日这样在海上,超过了二十天,那就非但沉闷,简直无趣之极,而且要超过一个月的话,那就有极度的危险了。
一个月,遇不上别的船只,那应该是不可能的事,他自己安慰自己,大可不必为之操心。他又舒服地船了下来,海上略有小浪,小艇起伏,很容易催人入眠,尤其是随着太阳的隐没,凉风阵阵,吹拂着全身,更令人生出了一股懒洋洋的感觉。
在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时,原振侠的眼皮渐渐沉重,天际的第一颗星开始闪烁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这一觉并没有睡多久,醒来时,极目望去,只是一片白茫茫,又是一个浓雾之夜,他呼着气,甚至可以看到整团的浓影,在他面前飘开去。
原振侠懒得动,因为根本没有事情可做,他设想,其余的人,在浓雾之中,多半也开始感到这种守株待兔式的方法,实在是太笨了一些!
不过,自己和他们的目的,多少有点不同,自己是为了海棠而来的,海棠会遇到什么意外?意外已经发生了?还是没有发生?
原振侠正在这样想着,突然,他看到前面,浓雾之中,像是有几点火星在闪耀,因为雾实在太浓,所以根本看不真切,但是随着火星闪耀,有一下“砰”的声响,隐隐传了过来。
原振侠立时坐直了身子:有人在发信号枪。
是不是有人在求救?
他抿着唇,迅速转着念,同时,拿起了桨,向刚才有火星闪耀的方向,他估计约有五百公尺的距离,用力划了过去。
那时,他还无法知道是什么人、由于什么目的在发射信号枪,可是,由于海上漂流,实在太使人寂寞了,就算他知道,却是林文义误射了信号枪也好,他一样会划近去看看的。
小艇无声地冲破浓雾,每一下划桨的动作,都令得浓雾团团地打转,在划出了两三百公尺之后,原振侠大叫了起来:“前面是谁?”
在他问了几声之后,他听到了一阵“砰砰”声,传了过来,那像是有人在敲打什么而发出来的声响,可以判断出距离已经不太远了,原振侠再用力向前划划着。
在他正奇怪对方为什么不用语言来回答自己之际,他看到自己的救生艇,正在迅速撞向另一艘救生艇,他忙用桨抵上去,那一艘艇上的人,也伸出船桨来抵住,令得两艘艇不至于相撞。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叫了起来:“海棠!”
在那另一艘救生艇上的,正是海棠!
这时,两人的距离极近,原振侠看到海棠的神情十分憔悴,但是在看到了他之后,眼睛在浓雾之后,却像是闪耀的精灵一样,喷射着喜悦的光芒,她口唇掀动着,声音十分嘶哑:“水!水!”
原振侠“啊”的一声,立时取过一罐水,抛了过去,海棠接住,拉开了罐盖,贪婪地喝着水,原振侠这时,自然也明白黄娟所做的“手脚”是什么了,在海棠的那艘救生艇上,没有食水!
算来已将近三十小时,而且,有整整一个白天!海棠在完全没有食水的情况下,自然吃了点苦头。
原振侠一面把两艘艇系在一起,一面不由自主,发出了一阵咒骂声来。海棠喝了大半罐水之后,才喘了一口气,她的声音,听来十分嘶哑:“还算好,她要是在艇上装一个定时炸弹,那我早已成了鱼的食物了!”
她一面说,一面俯过身来,原振侠忙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笑着:“过来坐坐!”
海棠甜甜地笑着:“好啊,你怎么也来了?真是想不到!”
原振侠用力一拉,海棠身形轻盈地跃了过来,原振侠的小艇,幌动了一下,海棠就势跌向原振侠的怀中,原振侠双臂一紧,正把她柔软纤细的身子拥住之际,陡然之间,海棠的那艘求生艇,发生了爆炸!
那实在是意料之外到了极点的变故,以致令原振侠和海棠这样,惯于经历变故的人,在刹那之间,也完全无从作出及时的反应。
爆炸其实并不猛烈,但也足以令得海棠的小艇破裂,而原振侠刚才是把两艇小艇系在一起的,自然也受到了波及,在一艘小艇炸裂的同时,另一艘小艇的一边,也破裂了一个很大的缺口。
由爆炸而产生的浪头,立时涌了进来。原振侠和海棠两人,在开始的几秒钟之内,被爆炸所造成的气浪,迫得连气也喘不过来,眼前也变得什么都看不见,而等他们定过神来之后,一艘小艇不见踪影,他们存身的那一艘,也有一半进了海水之中,他们两人不禁十分惊惶。
原振侠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海棠尖叫着:“快抢救必需品!”
原振侠一伸手,抓住了两件救生衣,海棠挣扎着,扑向前,抓住了一只帆布袋,也中知袋里有些什么,小艇开始打转,旋转的力量相当大,不但艇身在向下沉,还有可能把他们也扯沉下去。
所以,他们不约而同,一起向前划着,游了开去,在游开去时,原振侠再一伸手,总算抓到了一块板子,之后不到一分钟,两艘小艇都无影无踪,只有一些碎片,在海面上漂着,也一下子就看不见了!
原振侠和海棠,都伸手抓了那块板子,一时之间,两人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原振侠在喘了几口气,吐出了口中咸得发苦的海水之后,哑着声问:“天!发生了什么事?”
海棠的喉际发出“格格”声,湿发贴在她的脸上,使她看来狼狈之极,她不住摇着头,显然不论她曾受过多么严格的应付突变的训练,可是这时,她还未曾从惊悸之中,定过神来。
原振侠反倒比她镇定,他不明白何以海棠的救生艇会突然发生了爆炸。而且,竟恰好连累了他的艇只,以致两个人都落到了海中!
接着,并不是由于全身浸在海水之中,原振侠开始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躺在救生艇上,有充足的水和食物,在海上漂流,但这时,只靠两件救生衣和一块板子在海上漂流,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前者,可以悠哉游哉,当作是在海上的渡假,而现在,却是每分每秒,都要和死神搏斗了!
他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抹,海水的那种咸苦的感觉,像是正在由他本身每一个毛孔之中钻进去,再也抹不掉,他望向海棠,海棠在这时,总算也镇定了下来,她想说什么而没有出声,一脸疑惑的神情之中,又带着惊骇和抱歉。原振侠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不长太糟,比起落在新几内亚腹地的山中,不会差太远。”
海棠居然也笑了起来:“有幸两次都和你一起,真是高兴”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要不要看看,我们现在拥有什么?我有两件救生衣!”
海棠道:“我有一个帆布袋,不知里面是什么!”她一面说,一面打开袋子来,对那袋子寄予无限希望。
两人向那帆布袋中一看,都不禁发出了一下欢呼声来,人真是十分容易满足的,他们看到布袋只是大约二十罐食水时,真正由衷发出欢呼声!
在他们这样的处境之下,真没有什么再比食水再宝贵的了!
接下来的时间中,他们都套上了救生衣,而且把那袋子,固定在救生衣上,又把两人身上的救生衣,系在一起,原振侠在做好了这一切之后,和海棠互望着:“若是这样一直到生命结束,倒也浪漫得很!”
海棠的眼中,射出了一种异样的光彩,可是却立时又黯然,眼中也像是蒙上了一重浓雾一样,黯然道:“有什么用呢?只不过系住了我的身体,系不住我们的灵魂。”
原振侠不知如何回答间,她又道:“连身体也是系不住的,若是死了,鱼还会把我们吃掉,我们的骨头,会一根根散开来,连自己的骨骸尚且不能保持完整,何来系在一起的浪漫!”
原振侠的声音,听来异常干涩:“你为什么非将不美丽的一面说出来不可?而且,说得那么清楚!”
海棠干笑了一声:“不说,还不是一样会有那种事发生,何必自欺欺人?”
原振侠喃喃地:“保留一定美丽的想像,总是好的!”
海棠没有再说什么,自然是由于他们如今这样的处境,绝不适宜争辩任何问题之故。
原振侠叹了一声,他知道,这是他和海棠、和黄娟之间最大的差别!他喜欢沉醉在美丽的想像之中,有意地去逃避一些现实,但是黄娟和海棠,却极度正视现实,对现实不存丝毫幻想!
这种不同的情形,实在很难分出谁是谁非来,无非是因为性格的不同,因此观点互异而已。
海面仍然相当平静,浓雾在海面上滚来滚去,他们可以察觉到,正顺着海流,在面前飘着,他们都希望,能遇上别的救生艇,或者是黄娟的货船,甚至是别的船只,最好不要等到白天,因为在白天,在猛烈的阳光下,全身泡在海水中,是十分难受的煎熬,更不必说可能遇随时出没的鲨鱼了!
他们一起扶住了那板子,靠在一起,海棠侧头,靠着原振侠的肩,神情相当平静,两人都不说话,一直到浓雾渐渐消散,天际出现了曙光,海棠才叹了一声:“我反倒感到十分平静,比起不住地担心完不成任务,要受到惩罚来反倒更平静些!”
海棠的话,说得又真挚又伤感,因此可知她平时的日子,是过得如何提心吊胆,惊心动魄,真不知她是怎么在抵受的!原振侠心中一阵难过,用头在海棠的头上抵着,转动着,表示着他心中的同情,又低声道:“可怜的小海棠!”
海棠吁着气:“有你可怜,就不算可怜!”
原振侠舐着唇,拉开了一罐食口,两人轮流小口地喝着,朝阳就在这时,驱散浓雾,缓缓地升了起来。
海上日出的景色很壮丽,但别对全身浸在海水中,生死难卜的人形容,因为他们所想到的只是太阳升起之后,他们所要受的苦楚!
他们需要以惊人的体力和意志力,才能克服身处的困难,而更能令人意志力崩溃的是,他们全然不知道,噩运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他们互望着,互相以眼神鼓励着对方,当朝阳渐渐升起时,他们又用额互相抵着,尽可能避免日光直接射向脸上。可是,日光实在太猛烈了,到了中午,他们的脸上、头上,都已受到了灼伤,红肿的伤处,又无可避免地要和海水接触,那又带来了一阵阵的剧痛。
他们都咬紧牙关抵受着,双手紧握着,太阳像是固定了留在他们头顶一样,好不容易等到日头略为偏西一点,他们的口唇,都已经裂了开来。血点从裂开的部分,一点一点泌出来。
在又消耗了一罐食水之后,海棠突然勾住了原振侠的颈,四片裂开的唇碰在一起,有刺心的疼痛,有海水的咸苦,也有鱼的腥味,这样的热吻,世上能享受到的男女,只怕为数绝少。
海棠在喘着气,挣扎着说:“我还是宁愿现在这样!”原振侠叹了好几下,心中想说:“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脱离那种非人生活?”
可是,他却只是在心中想着,并没有讲出来。
因为他知道,海棠就算下定决心,要改变她的生活,她所属的组织,也决不会允许她那样做!而她所属的那个组织,是几乎无可抗拒的庞大势力!海棠的一生,注定了是悲剧!
悲剧的程度之深,到了这时生死难卜的海上漂流,对她来说,竟然当了是一种享受,一种心情上远较生活安宁的享受!
好不容易,通红的夕阳,慢慢地隐没,海面上金光闪耀。
天色正迅速地黑了下来,就在这时,雾还未生,晚霞变成深紫色时,他们看到了一艘船!
毫无疑问,那是一艘船。
离他们还相当远,可是他们都可以看到船身和船桅,那是一艘帆船,可是没有支着帆,可能是一艘机帆船。
原振侠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呼叫声,可是他立时意识到,叫喊是没有用的,他开始用力挥着手,希望在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之前,那艘帆船上的人,可以发现他们。
他们飘出的方向,看来是正在接近那艘帆船,可是帆船像是未曾发现他们,天色迅速黑了下来,雾并不浓,但是帆船已经看不清楚了。
原振侠陡然之间,发现了一件事,他失声道:“那船上一点灯光也没有!”
海棠的声音极度干涩:“是,我早就注意到了,那是一艘——”
原振侠叫了起来:“难民船!”
那是一艘难民船!
他们希望船上的人能救他们,但船上的人,也正希望别人能救他们。
原振侠急速地喘着气:“不论怎样,他们的处境,总比我们好些!”
难民船上的情形再坏,自然比他们的情形好得多了。在不到廿四小时的漂流中,他们不但头脸上全是灼伤,而且手和手臂,都已被海水浸个发白,再过几个时,盐份侵入皮肤更多,就会浮肿,再多些时候,体内就会严重脱水
情况越来越严重,而身在船上,至少却可以避免海水的泡浸!
原振侠沉声:“不管是什么船,我们要接近它!”
海棠咬着牙,点头表示同意,原振侠先举起手臂来,用力划进了水中,海棠也同样划着,一起向着那帆船出现的方向划去。
他们无法知道划了多久,只是觉得到后来,手臂每划动一下,所需要支出的力量,简直要令得他们在咬紧牙关之后,全身还是像要散开一样。
但终于,在薄雾和黑暗之中,他们看到了那幽灵一样浮在海面的帆船;而且,渐渐在接近它,一直到可以看到船上的人——那些看来一动也不动的形体,自然是人,可是却了无生气,叫他们怀疑,那是不是人!
等到距离更近时,原振侠又很自然地叫了起来,这时才看到,船上有几个人影,动了一下。
船上的那些人,动作缓慢之极,好一会,才来到船舷上,向他们望来。
原振侠停止了呼叫,船上那些人,也没有什么虽的动作,只是看着他们。原振侠和海棠再用力划了几十下,伸手可以碰到船身,他们抓住了自船舷边上悬下来的一些绳索,向船上攀去。
等到他们翻过了船舷,看清了船上的情形之际,他们就像是突然之间,由海水之中,浸进了冰水中一样,甚至禁不住发起颤来!
船上至少有五十多个人,可是还有活动能力的人,不超过十个,全是年轻的男性,而他们的行动,也慢得比电影中的慢镜头更慢,而且,毫无例外地,每个人的头脸上,都有着白白的一层盐花,那层颜色暧味奇诡之极的盐花,散发着死亡的气息,映得那些人的口唇,呈纵裂的死灰,连眼珠也是呆滞的灰白色。
他们在行动之际,并没有什么声音发出来,连眼珠都不转动,那几个,算是正向他们望来的人,脸上的表情,全都怪异莫名。而另一些老老少少和女人,一动不动地躺着或蹲着,看起来就和死人无异!
刹那之间,原振侠和海棠两人,都有自己置身于地狱之船的感觉,仿佛这艘帆船,是承载着一群半死不活的人驶向地狱的或者说,是承载着一群才从地狱出来的冤魂,还未曾苏醒过来,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人间。
船上没有哀哭,没有号叫,没有流血,甚至没有呻吟,可是那种濒临死亡的悲惨,那种极度的绝望,却像是无数支又冷又利的箭一样,从四方八面攒射着,使人不寒而栗,把不住发抖。
作为一个医生,原振侠在第一眼就可以发现船上的所有人,都因为严重的脱水而在死亡的边缘上挣扎,其中有几个人可能早已死了,只是由于大多数人都在静止不动的状态之中,所以连死活都难以分得清楚。
在眼见这样可怖的情形之下,原振侠陡然之间,感到了极度的口渴——那并不是他生理上需要水,而是他心理上需要水!
他们有一背包的食水,大约还有近二十罐,原振侠自然而然取出一罐来,打开,可是他还未曾把罐头凑向唇边,船上所有死灰的眼珠,凡是还能转动的,突然都一起转动着,充满死亡诡异的眼光,一起向他望了过来,那令得原振侠陡然之间,动作僵硬,竟然不知如何才好!那十来个还能行动的人,都一起叫了起来。
那些人的叫声,嘶哑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而许多由于严重缺水,干瘪了的、布满了盐花的手,都向他伸了过来,原振侠在很久之后,还常梦见这种情景,他告诉人,当时,真的以为会给那些干枯的手,直推进地狱的尽头去!
那些人不但挥舞着手臂,而且还向原振侠移近,幸而他们的动作依然十分缓慢,使原振侠有镇定一下的时间,而海棠在这时,也以十分清楚的声音道:“我们有一点水,每人可以分到几口,不要争!”
那些在移动的人,都停了下来,望向他们的死灰的眼睛,又定了下来,原振侠那时,也不再考虑水分完了之后会怎么样,他和海棠,用极快的动作,把食水取出来,尽可能平均地分给那些人,每个人分到的水,不会多过两百cc,但是在极度的干渴之中,这些水,却可以使生命延续下去。
那一些分量的水,会使人已麻木了的口渴之感,更汹涌,而且,渴得简直要撕心裂肺,所以有几个看来身子比较壮健的人,在喝了自己的那一份之后,还想去抢夺别人的,原振侠和海棠两人,眼明手快,把想去抢他人食水的,全都打开去。
等到原振侠和海棠表示食水已分送完毕之后,所有原来不动的人,又维持着原来的姿式不动,另外几个人,眼望着原振侠,口唇翕张着,可是却发不出正常的声音来。
原振侠也没有多问他们什么,因为就算问了,所得到的回答,一定也是一个标准的难民故事:海上漂流,粮尽水绝,只是在等死了,目的地在何处,何时可以到达,船上的人,没有一个知道!
仅仅为了自由,仅仅为了逃避一个暴虐的政权,人竟然可以付出那么高的代价!
原振侠望着那些人发呆,海棠轻轻地碰了原振侠一下,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在船尾的一角,坐了下来。海水十分平静,船也在缓缓漂动。他们坐了下来之后,海棠才低声道:“我们情形好像更糟!”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们现在,不必泡浸在海水之中,可是,本来可以维持他们两人至少十天的食水,却全部分光了。
如今的处境是更好了,还是更坏了,实在难说得很!原振侠沉声:“能不能弄出一些求救的信号?应该有人在附近的!”
原振侠心目中“有人在附近”指的是另外几艘救生艇,甚至是那艘货船,如果能发出求救信号,使他们看到,那自然是获救之道。
海棠听了之后,想了一想,没有回答,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向原振侠靠了一靠,低声道:“要是没有人来救,倒也平静得很!”
原振侠苦笑起来:“生死线上的挣扎,比你日常的生活还要平静?”
海棠没有回答,她缓缓地掠开了贴在脸上的湿发,俏脸之上,一片迷惘,眼神更是惘然和布满了雾一样——是的,这时,海面之上,又迅速地有浓雾在展布,原振侠先是注意到了海棠双眼中的迷惘,才注意到了海面上的雾,越来越浓。
他有点情不自禁,陡然在海棠还润湿的唇上,吻了一下,同时心头一震,那片美丽诱人的口唇,不要四十八小时,就会因为缺水而干裂,殷红变成灰白,润湿变成干枯,弹性变成开裂,毫无例外,生命渐渐远去,最后,接管一切的,便是死亡!
海棠也突然激动起来,紧搂住原振侠,两人身上的衣服全是湿的,当身体贴得紧密时,互相之间可以感到对方的体温。
他们不知拥抱了多久,实在是十分奇怪,在这段时间中,他们甚至都没有去想,脑中只是一片空白,只是全心全意在享受着两人间的相拥。
等到他们又对外界的一切有了感觉时,雾更浓了。在一团团浓雾中,船上那些不动的人,看起来更如幽灵——比真正的幽灵更可怕,因为他们毕竟还是活人!
原振侠和海棠一定是同时想到了那一点的,因为他们两人,同时发出了“啊”的一下低呼声来!
他们互望了一眼,知道大家心中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在如今这样的情景下,应该是“拯救女神”出现的时刻。在被救的难民的叙述中,都是在绝境中的浓雾里,拯救女神突然出现,那么,现在,她是不是会出现呢?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和海棠两人,都不由自主,精神一振,互相握着手,怀着满膛希望,等待着。
海面上极静,船上也极静,浓雾似乎能起着掩盖声音的作用,船上偶然有一两下呻吟声发出来,人到了真正绝望时,是连呻吟声都懒得发出来的。
像他们那样的等待,可以说是最难抵受的一种无望的等待!
拯救女神可能会出现,但是也有可能,根本不会出现!不错,她曾出现过,也救过不少人,但是她所救的人,和成千上万在海上漂流的难民人数相比较,只占了极少数!
极少数的幸运者能蒙她所救,更多的不幸者从此消失在汪洋大海之中,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结局。
在这种情形下,她来拯救这艘船上的难民的或然率是多少?
不多久之后,原振侠和海棠,就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他们眼中兴奋的神情已减退,海棠忽然低声道:“如果她有能力利用自己脑部的活动,使人脑的能力进入电脑,操纵电脑,那么,不知道她是不是有能力接收他人脑部活动时所发出的能量?”
海棠的话,听来是无头无脑的,可是原振侠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不断地想,要她来救我们,她有可能收到我们脑部活动发出的信息?”
海棠认真地点了点头,原振侠却认真地摇了摇头。
当海棠用讶异的神情望向他的时候,他道:“船上所有人,都在想着有人来救他们,如果她有这能力,就一定会出现。我们如果想她来,她只怕反而不出现了,因为从她出现的情形来看,她似乎并不想公开露面,不想成为成为被采访和被研究的对象!”
海棠同意了原振侠的看法,叹了一声:“她在逃避什么呢?”
原振侠把海棠拉向自己的怀中,他们两人,竟同时向对方问出了一句话:“你又在逃避什么?”
两人在话一出口之后,一起苦笑了起来。每一个人都会逃避些什么,可是究竟为什么要逃避,逃避的是什么,只怕当事人的心中也一片惘然,说不出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