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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为似是故意为之,霍逢暗自调息,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感受得到,师父一直以来,似乎都在压抑着自己……曾经在飞升之前,我以为只有凡人修道才需克制自我的七情六欲,飞升之后,发觉神族亦是如此。”
忽然,望为抬手撩开挡住霍逢侧脸的发丝,对他说话的内容,似乎不太有兴致。
他顿了一下,才又缓缓开口,“虽然有不少纵情声色的神族,他们追求的与凡人无甚区别,故而沦为天界的最底层。然而,还有一类神族,为了追求更高深的道法,与内心的另一重自我不断抗争……看似高高在上,实则内里苦楚。”
“你想说什么?”望为凑近他,在他耳畔呼气发问道。
“唔……在我面前,师父无需这般压抑。无论是欣喜哀恸,亦或是愤怒畏惧,师父大可显露出来,徒弟想为师父分担一二……很多事堆叠着埋藏在心里,久而久之,便会在某一天爆发,让心变得千疮百孔。我们修行,凭借的不就是这颗心吗?”
他看向了后方的那颗时而缓慢动弹的心脏。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望为轻笑声缠绕在他耳际,虚无缥缈,宛如幻梦蜃楼中传来的仙乐。
“我……徒弟斗胆发言,师父……师父就随便一听。”
“你的确大胆。”
望为将他垂下的发丝缠在自己的手指上,霍逢不敢直视着她,恐再度打乱气息,便将视线落在远处的石壁上。
望为却不如他意,强行将他的下巴扭向自己这边,让他不得不与自己目光相触。
“我克制,对你们所有人都有好处。倘若有一日不愿再克制,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少惹我。”
她站起身,俯视着地上依旧跪坐的霍逢,随后又看向那颗心脏上缠绕的枷锁。
原以为说了此话,霍逢就会放弃。却没成想,他也跟随着她起身,并从身后抱住了她。
“师父于我而言,是这世间最重要之人,不会再有另一个人超越师父在我心中的位置……我无条件信任师父,也渴望师父能够信任我。”
望为神情微动,但是没有回答。
“我也希望能像师父身边曾经的弟子一样,成为师父重要的人。”
望为将环在腰上的手轻轻掰开,她转过身:“没有人能成为别人。不要做这种无用之事,也不要随意判断他人在我心中的地位。你只要在我身边,做个听话的弟子,便足够了。”
霍逢垂眸,掩饰着眼神中的失落。
“不过,”她话锋一转,“你对我的确最重要。”
她傍身的力量还有大半在他身上呢,可不就最重要。
听了这话,霍逢双眸瞬间亮起,他屏住呼吸,仿佛泄气后就会将这句珍贵的语录给吹散了。
“真、真的吗?师父是在逗我开心吧。”
“我自成年以后,就很少骗人了。”
年幼时她的确谎言连篇,成长为强者后,她便无需再说谎,因为无人能敌,说了实话,也只会气死更多的对手。
霍逢表情欣喜,之前的那些忐忑不安如潮水退却,终于不用提心吊胆的呼吸了。
望为故作不经意问起霍逢:“方才在画廊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霍逢的呼吸节奏再次打乱了些。
“嗯……我们走入画廊后,开始没发生什么,到场者都在安心赏画。虽然那些画大差不差,都是一个五官只长了一张嘴的女子。”
“后来呢?怎么就开始杀人了?”
“我走完了一整个画廊,发现画作的数量与进入画廊的人数一致。此地赏玩的要求也很奇怪,每个人都被安排在一个用帘子遮挡的隔间,人手一幅画。这种隐蔽的方式赏画,我头一次听说。”
“我还是心存疑虑,那些画作不明所以,我便询问了旁人,可他们的回答更加诡异了。他们说‘这是神画,可以实现人们心中所愿’,无需付出任何代价。”
望为感觉这是一个比较长的故事,就拉着霍逢坐在一处她用法术临时幻化的亭台,顺便还变出了一酒壶两酒盏。
“没有代价的事,”望为品了一口酒,嗤笑出声,“世间之事,特别是满足欲望这等浓重的凡俗之事,凭空获得,绝无可能。虽然代价暂时未看到,或许终将会在未来的某天显现。”
霍逢端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此酒是白梅酿造,入口无比清透,凛冽中带着甘甜。
“那你在赏画之时,都发生了什么事?”
霍逢放下酒盏,继续道:“那张画竟然口吐人言,就是画中的嘴,它在不断循循善诱,引导着赏画之人,掉入它的陷阱。”
“那你许的什么愿望?”望为抬手添酒,不经意地发问。
“我许的——”话音忽然急刹车停了下来。
“我、我没许愿,那是圈套,是假的嘛,我知道的。”他说话有些磕绊,不过还是尽力稳住了气场,顺手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没事,别紧张啊,随便喝喝酒聊聊天。我不是在质疑你的实力,我是想知道,你有什么心愿?”
“我……我没什么心愿。”霍逢又一饮而尽。
“你不是个会说谎的人,说出来,没准我能帮你实现啊。”
趁着此时此刻略起微醺的氛围,望为倒酒,乘胜追击:“说说看啊,你师父可是很厉害的神,这天下还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霍逢头脑有些发晕,不知为何,他酒量一向不错,今日却倍感眩晕。
他极力拉住自己的理智,不想在师父面前失态。
更不想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竟然没比过那个凡人。
庄泊砚,他的意志力超乎寻常,面对那张嘴的诱导,他将画直接扔在了地上。
虽然声音依旧在他耳畔萦绕,他用一旁隔间的画师那里拿来一支笔,将嘴巴彻底用新墨封住。
此举动引来了画的极度不满,画上的女人发不出声音,就开始疯狂的捶打着画面,直至浑身流血,血液从画中流到了现实。
庄泊砚被地上泛滥且粘稠血液扯住,难以挣脱,最后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霍逢前来找他的时候,他醒来过一次,不过终究还是凡人之躯对抗邪祟。在看到四处东倒西歪的观者还有各处的血迹,还是被惊到晕厥过去。
而霍逢,他发现了那张画开口的声音,与望为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在犹疑之际,那张画逐渐对他展开攻势,用着望为的声音对他说了很多平时绝无可能听到的话。
霍逢半晌松懈,就被画带到了另一处地方,那里是他和望为初见之地。
天洲,广袤无垠的雪原。
“望为”一袭青红羽衣,明艳不可方物,风吹落了她的面纱,露出了天神真容。
霍逢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她一把牵起霍逢的手,用那双摄人心魂的眼眸望着他。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跟我走吧,不是要实现心愿吗?”她的声音比平日里显得轻柔许多,霍逢却微微蹙了眉,身体也有些抗拒。
“望为”似乎观察到了这点,她当下松开了手,完全转变了语气:“看来在你心里,我也不是那么重要,既然你不想跟我走,那后会无期。”
霍逢抬眼,“望为”斜睨着看他,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场。
这味儿就对了。
他连忙跟了上去,“望为”微笑地向他伸出了手。
真的有些招架不住。
他在边缘试探,对手是师父,明知道是假的,霍逢依旧感觉自己不是她的对手。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怕一朝死于虎口……
霍逢担心自己坏事,就拔出匕首一刀捅在自己肩上,血在地上晕染开来,落雪的大地被红色覆盖,仿佛也溅到了那张画上。
他瞬间被送出了类似幻境的地方。
神血附带着特殊的力量,邪祟断不可抗。
那张画瞬间灼烧起来,那声音还在求他救自己,并且还假装是望为本人,被无意关进了画中世界。只是它越说,霍逢就越清醒。
他深知师父平日里的处事风格,那般求饶和讨好,她断然是做不出的。
他甚至觉得那张画得伺机杀他,才算模仿到师父的性格。
最后,那幅画就只烧的剩下一个碎片,那碎片上的嘴巴紧闭,嘴角还流了不少鲜血。
“我的愿望……我的愿望是师父……”他话音未落,便醉倒在桌上,趴着睡了过去。
望为推了推他,没有动静。
又拿着酒壶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她的神情中露出些许疑惑。
“不是,这酒没度数啊。我都没醉,他怎么回事?”
人倒下了,叫不醒。
望为也没打算强制开机,就任由霍逢趴在桌上。
这画着实诡异,帮人实现愿望,如果真的进入了画中,是不是整个人的灵魂都会被困在画里,所以那些倒在地上的人看起来生死不明。
除了厮杀抢画的人彻底命丧黄泉,其余人应该并没有死。
她接着自己的推测往下想,是有人提前知道了她要找的神器,并且复制了无数个大同小异的画。
其目的……便是让她成为顶锅之人,毕竟本来名声就差,多背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能让那些幕后者隐在人后行事,藏在她的阴影里更有胜算。
吸收那么多人的灵魂,留下肉身又能做什么用?应该不是直接吃掉这么无聊。
邪祟的想法,她不明白。
人的灵魂与肉身于她而言,没有任何用处,这些东西都有期限,终究会消失在天地间。
还有,柳殷和整件事有何关联?她虽然是个极其麻烦的刺头,却也并非欺师灭祖者。
她把解阵之法安放在自己的心上,约莫就是在赌她的态度。
那颗心脏对望为来说,并不是一件能够提及之事。柳殷这回属实是在她雷点上来回爬行,望为很想找到根本的原因。
一切的前提,必须要破阵,离开这里才会有答案。
破阵的前提,就必须打开她亲手封锁在心上的枷锁。
这件事,只有她自己才能做到。
望为开始施法,有一道身影凭空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和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除了长发与眉眼的着色不同。
望为直接切入主题:“我一唤你就来了,当真是阴魂不散。”
望悠没因这句话而恼怒,反而走近了些,并且拉住了她的手。
“妹妹,看来你现在过得很不错,姐姐为你感到高兴。”
望为冷冷地笑了几声:“可不是吗?没有抢走你的心,我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突破。只是——”
“不要妄图用这颗心来改变我!”
望为甩开了手:“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欠我的,本就该偿还。”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所以,这颗心你拿走了也是应当的。”
望悠转头看向那颗被锁住的心,无奈地笑了笑,“何必上锁呢?这里无人跟你争,今后也不会有。”
“你永远都是这般大度,显得我如此卑劣不堪,当然,这是你们口中的评价。”望为的眼眶有些泛红,她极力克制着随时爆发的情绪。
“他们的评价,你又何必在意。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只有我们最了解彼此,不是吗?”
望悠轻轻笑了笑,她的笑容里含着对妹妹反应的宠溺。
望为长叹一声,在她面前,自己情绪很容易就起波澜。
还好她已经不在了。
“你唤我出来,是因为要准备解开枷锁了吗?”望悠依旧露出柔和的微笑,“你是变了的,和从前比变了很多。但你的变化我从未操纵,这颗心是你的,一切都由你说了算。”
望为冷哼一声:“我说了算?少骗我了,你在我这里毫无信任可言。”
“神偶尔也会自我欺骗。我们同心,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自己。”
霍逢从酒醉中已然苏醒,不知何时,他藏在一块石柱之后,悄然观察着一切。
只见望为站在心脏之下,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一个和她无比相似的人,只是那人以虚影显现,没有实体。
“诡辩!”望为蹙眉,“你说这话当真是可笑。你是你,我是我,我不会以你为荣,也不会以自己为耻。你最好不要干涉我,唤你出来,只是为了打声招呼。”
说完,她不再看望悠,当即结印施法。
巨大的心脏周围,那些锁链开始震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