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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被囚,朝臣百感复杂。
可嘉和帝暴戾残虐,早已失了人心,太子又仁厚清朗,受百姓敬仰,如此一经对比,大多数人也就默认了这个事实,包括刚刚出狱的宁伯益。
宁府解封,宁伯益抱着阮氏诉了半宿,声称绝不原谅清越。
当晚,夫妻得了太子首肯,将宁乐从池府接了回去。接回女儿是好事儿,可宁伯益一路没有搭理女儿,还说要让她在府中面壁思过,什么时候彻底放下清越,不再与他有牵扯,什么时候放她出来。
可宁乐的回答,大大出乎了夫妻二人的预料。
“女儿跟他散了,此生全当陌路。”
素手抚上肚子,她对着幽幽夜色一叹,为任性付出代价后,她总该成熟收敛一些了。
东宫。
今夜月圆,赵修槿还未从御书房回来,宁瑶乐得自在,带着兰儿在庭院里炼箭。
弧弓是以楠竹做撑,韧劲很大,宁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拉开弓身。绣鞋包裹的玉足扎开马步,手背绷起细细青筋,整个人被弓身支配,恨不得连头发丝都在用力。
宁瑶闭上左眼,瞄准靶子,心里给自己打气,这次一定能射中!
兰儿抱着雏菊儿站在一旁,捏着雏菊儿的小肉爪为主子助威,热闹劲儿吸引了东宫上下数百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儿,瞧着太子妃献艺。
人一多,宁瑶更怕射歪被嘲笑,只能像模像样摆好姿势,摆出几分侠女的气势。
外面热闹,连张秉得这个大忙人都来凑了热闹,半抬拳道:“娘娘可以的!”
宁瑶心虚地咧咧嘴,“嗖”的一下射了出去,白羽箭呈弧线朝着草靶而去,与之完美擦身,射入黑夜中。
“箭呢?”
众人跑过去寻找,半天无果。
宁瑶有点窘,单脚碾着地面,不自觉晃起小腰。没找到就没找到呗,干嘛喊出来!
这时,庭院外传来一声温笑,赵修槿手夹箭支,信步而入,眼角眉梢带着戏谑。
宁瑶更窘了,将弓一掷,“我不练了。”
这本就是赵修槿给她额外加的任务,她还不想学呢。今儿寅时过后,赵修槿将她从被子里提溜起来,耳提面命要求她练习射箭驱马,锻炼下身子骨。
此时被嘲笑,错都在他。
小娘子气哼哼跑过去,仰着小脸道:“笑什么笑,要不你来试试。”
看她带着挑衅,赵修槿欣然接受。
张秉得赶忙捡起弓,双手呈到赵修槿面前,“殿下请。”
赵修槿一手拿弓,另一只手轻轻一抬,从宁瑶背后的箭囊里取出一只白羽箭,仅站在原地,张弓射箭,动作行云流水,月白广袖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度。
“砰!”
箭支射中靶心,而他站的角度极为刁钻,寻常人很难办到。
宫侍们惊叹不已,纷纷发出赞语。
宁瑶也看得目瞪口呆,反映过来扭头看向正在看着她的男人,磕巴道:“还、还不错。”
赵修槿握着宁瑶的手走到草靶正对面,打算亲自指导一二,“宋宇说你不是射箭的料,让孤别白费力气教你。”
宋宇礼貌吗?
虽然不记得宋宇教习自己射箭的场景,但很容易想像到宋宇那副不耐烦的表情。
宁瑶撇撇嘴,重新燃起斗志,“殿下一定比他强。”
赵修槿轻笑,开始摆弄她的站姿,之后来到她身后,弯腰贴在她的背上,左手与她一起扶弓,附耳道:“定是比他强。”
最后那个字,咬得特别用力。
宁瑶拨弄拨弄耳朵,竭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不被后面的男狐狸扰了心智。
对,没错,背后的男人就是一只时刻想要诱她的男狐狸,披着清润的外皮,心是黑的,还有床笫恶趣味,喜欢让她碰。
她都替他羞。
皱了皱秀挺的鼻尖,宁瑶抽出箭支,搭在弧弓上,刚想展示一出射哪儿都射不中靶心的“好”戏,就被赵修槿握住右手。
“自信些,视线往上抬,看向靶心左上方一点点的位置。”
在赵修槿的指导下,难以撑开的弓轻易被“她”撑开,难以射中的靶心轻易被穿透。
“娘娘中了!”
随着张秉得的欢呼,其余宫侍也开始拍起马屁。
虽然不是自己射中的,但宁瑶尝到了甜头,扭头看向赵修槿,不自觉笑了笑。
这朵气嘟嘟的小兰花终于笑了,赵修槿轻勾唇角,向后退开半步。
宁瑶跑向草靶,盯着被射穿的靶心,心里高兴,忍不住抬手去摸,觉得没有过瘾,又跑向赵修槿,求他再教自己一次。
赵修槿点点头,让她自己先摆好姿势,随后附身靠近她,明显感受到她收了一下小腹。
紧张才会这般,他歪头看向她莹白的脸蛋,忍住亲一亲的冲动,捻出箭支,正要搭弦,却被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扰。
守门的侍卫请示道:“启禀殿下,刑部员外郎求见。”
赵修槿和宁瑶均是一愣。
救援辽东将士的队伍正是今夜返回,想必唐絮之已经听说了宫变的事,心中做出了权衡。
赵修槿屏退宫侍,只留下几名侍卫和张秉得在旁。
宁瑶识趣地刚要离开,被赵修槿揽进怀里,“你留下。”
比起面对唐絮之,宁瑶更乐意抱着雏菊儿在屋里读话本,“我就不打扰殿下忙要事了。”
赵修槿没应声,揽着宁瑶继续练习射箭,“传。”
侍卫将风尘仆仆的唐絮之带进来,“唐大人请。”
唐絮之低头躬身走到赵修槿和宁瑶的斜后方,垂下的眼帘掩饰了眸中情绪。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他就可以登上首辅之位,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相,可哪会想到,温润的太子是个黑心肝,潜移默化地夺了皇权。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赵修槿未转眸,还在专心教习宁瑶练箭。
见太子不理会自己,唐絮之心思百转,意识到什么,有些不甘地掉转脚步,朝宁瑶躬身一揖:“参见太子妃娘娘。”
七个字,耗尽了他的隐忍和尊严,这个差一点就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如今却成了自己的主子。自己还要在她丈夫面前,丢尽颜面。可大局已定,作为聪明人,他不能硬碰硬。
这一次,赵修槿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宁瑶。
纱笼投下一圈圈灯影,横斜错致,摇曳在黑夜中,既鬼魅又庄严。
赵修槿忽然带着宁瑶掉转箭头,直指唐絮之的颅顶。
气氛瞬间冷冰。
宁瑶诧异地扭头看向身后的男人,见他眉目坚定,极为严肃,深知他不是在打趣逗笑。
被箭尖抵住命脉,唐絮之慌张一瞬,却也只能强作镇定,不比他这个年纪还在家里耍横的年轻人,唐絮之早已褪去青涩,凡事都会思量再三。
他知大势已去,如今就是砧板之鱼,想要保住官职甚至是活命,必须过太子这关。
昔日威胁宁瑶的事情,想必赵修槿已经知晓,四下无人,他再装傻已无意义。
强忍屈辱,他弯下双膝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石板,“微臣誓死效忠殿下。”
对于他的反应,倒是令赵修槿感到诧异,唇边泛起淡笑,冰冷无温:“唐大人起来讲话。”
唐絮之保持叩首状,闭上眼睛,如被雪豹叼住的雪兔,再无还手能力,“微臣跪着就好。”
还真是能屈能伸。
“唐大人何错之有?”
指尖抠着石板上凹凸的纹理,唐絮之叹道:“微臣不该觊觎太子妃,也不配同殿下争夺美色,更不该暗中做手脚。微臣不自量力,愚蠢至极,还望殿下大人大量,不予微臣计较。”
这话听得宁瑶一愣一愣的,他争夺过她?
赵修槿揽紧宁瑶的腰,呈现出绝对占有的架势,“仅此吗?徐医正的案子,唐大人突然转手给了大理寺,又是作何打算呢?”
“”
“那会儿是怕得罪权贵吧,才将之甩手给别人。试问,这是一个刑部员外郎该有的歹毒心思吗?”
唐絮之汗颜,根本不知该如何辩解。
赵修槿淡淡道:“孤欣赏唐大人的能力,却为唐大人的人品和心机感到不耻和可惜。璞玉靠打磨,可唐大人已经是褪去外壳的玉料,还要孤如何打磨?”
这话无异于是在暗示,已将他踢出朝野的局。
唐絮之心口发闷,却也没有多惊讶,敢于开罪太子时,是仗着身后的皇帝,如今皇帝被囚,他一个从五品的官员,如何与手握兵权的太子较量
他此番进宫,的确是想保住官位,但显然低估了太子对他的厌恶。是啊,他之卑劣,太子怎会看不出呢。
不甘吗?不甘。
可命更重要,或许还有用武之地。
“微臣懂了。”唐絮之直起腰,当着两人的面脱去官袍,整齐叠好,平放在地上,再次叩首,“草民告退。”
高大的身量曾也坚毅不摧,如今却潦倒黯然,恨不得立马消失在百官的视野里。这便是,不怕桀骜后的挫折,就怕卑劣后的惨败。
唐絮之闭闭眼,逼退眼底的酸涩,灰头土脸地离开宫阙,离开了这座曾让他寄予抱负的权力之地。
看着没入暗夜的背影,宁瑶只觉快意,唐絮之本就是无耻之辈,落得这个下场并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