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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碧痕只作不闻,拉着晋无咎回到屋内,将门重重一关,留下奚清和一人待在院中。
晋无咎奇道:“你为甚么不理那人?”
沈碧痕道:“我为甚么要理他?”
晋无咎不知她心里想的甚么,也不与她争辩,见室内简陋,只一条灰蒙蒙门帘遮住内外两间,念及夜间要在同一屋檐之下,心生尴尬,道:“我打个地铺就好。”
沈碧痕见他跟随自己脚下不停,白他一眼,道:“想得倒美,自是你睡外边。”
晋无咎见她冷言冷语,懒得猜她心思,暗想自己与纤纤都极少共卧一室,沈碧痕让自己不得入内,原在情理之中,道:“好。”
晋无咎随地铺得一层草席,朝窗外看去,奚清和并未离开,躺在干草堆上不动,不知睡了没有,晋无咎对武当原本印象不坏,想出去问问奚清和怎会与铜砂派结下梁子,又怕沈碧痕不悦,躺在地下合起双眼,脑中想着纤纤,意识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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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醒来门已大开,沈碧痕正从门口进来,已换上前一日的绿衫,二人互道早安,晋无咎闻得一阵香气,见桌上不知何时堆满馒头白粥,奇道:“你做的?”
沈碧痕道:“我才不会做这些。”
晋无咎碰个钉子,也不理她,出门洗了个脸,回来后见沈碧痕也替自己盛了碗粥,道:“谢谢。”
沈碧痕道:“邻居大早送来,说是昨日那对夫妇托他们做的,这里距离汉中府怕还有几日脚程,让我们吃不完带在路上。”
晋无咎也不知汉中府是哪里,道:“那对夫妇可真是好人。”
沈碧痕道:“我也是见这里民风淳朴,所以定要把那八人灭口,否则他们回来寻仇,找不到我俩,这里村民怕要遭殃。”
晋无咎听她说得漫不经心,暗道:“原来她还有这层顾虑,倒不是一味残忍好杀。”
门口忽一人道:“二位。”
却是奚清和。
晋无咎适才洗漱时心有所想,全没留意干草堆上有没有人,转头见奚清和尚未离开,道:“有事么?”
奚清和道:“在下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请问二位可不可以……”
晋无咎忙道:“请进来罢。”
奚清和连声道谢,走进屋里,方桌贴墙靠窗,晋无咎坐在中间,恰留有一侧空闲,奚清和落座后正对沈碧痕,见她眼望窗外若有所思,一手拿着馒头,另一手片片撕下放在嘴里,斯斯文文咀嚼,自觉两颊微微一红,好在一连看过几次,沈碧痕未朝自己这边瞧上一眼。
晋无咎看似专心喝粥,却将奚清和数度偷窥尽收眼底,心里暗暗好笑,转而又想,奚清和明明饥饿已极,却仍然细嚼慢咽,这一点确实像是大门派调教出的弟子,与铜砂派那群厚颜无耻之徒大有不同。
沈碧痕将馒头吃完,见晋无咎一碗稀粥也见了底,道:“我们走。”
晋无咎见她并不留意餐桌,没有将剩余馒头带走的打算,对奚清和道:“你慢吃,我们原本不是这家主人,你吃完自行离开便是,我们先告辞了。”
二人踏上林间小路,晋无咎道:“那些馒头是你花了银子才换来的,却让我拿去做了人情,我现下没银子还你,等到……”
沈碧痕没好气道:“你道我跟着你是贪图你的银子么?你小哥哥带领的那些所谓名门正派,想送银子给我花的人数都数不过来,我从没给过他们一个好脸色。”
晋无咎道:“我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可你为甚么不理奚清和?他被猪头门下弟子追杀,总不是坏人罢?”
沈碧痕一声鼻孔出气,道:“奚清和是不尘那牛鼻子的徒孙,也是江湖中叫得响的名字,武功比我只强不弱,能被铜砂那些不成器的弟子打成那样么?”
又道:“话说回来,便是真的奚清和,本姑娘也不瞧在眼里。”
晋无咎正色道:“碧痕,你不喜欢奚清和,那也正常,但不尘真人是一代宗师,你若是连他也骂,我可不能和你做朋友了。”
沈碧痕道:“你只想着你的纤纤姑娘,几时拿我当过朋友?”
晋无咎道:“我一直拿你当最好的朋友。”
沈碧痕直行不语,听他直呼“碧痕”,气已消了大半,再闻此言,芳心更是喜悦,身后却传来奚清和的声音:“二位请留步。”
晋无咎见他奔行追至,奇道:“还有甚么事么?”
奚清和道:“不知二位想去哪里?”
晋无咎道:“汉中府。”
奚清和喜道:“在下此行前往西安府,途中恰要经过汉中府,不知二位可否允准在下同行?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晋无咎道:“你也去汉中府?”
奚清和道:“不瞒二位,在下是武当玄阳真人座下弟子,此次奉家师之命,前往西安府送一封信给卓盟主。”
晋无咎心道:“看来碧痕说得没错,这人还真是武当的,小哥哥是正道盟主,他说的‘卓盟主’自是小哥哥,原来小哥哥小姐姐都在西安府,那看来我也要去西安府找他们。”
想到自己与纤纤亦是自巨轮而始,至送信而终,心下又是一沉。
奚清和并未发现他的心情变化,又道:
“在下途经重庆府,见铜砂弟子和白云观弟子起了冲突,心想大家同为武林一脉,有甚么事不能心平气和坐下解决?铜砂弟子却认定我武当袒护道教,存心与他佛门为敌,自重庆府起,铜砂沿途派出不下六十人,看见在下二话不说上来便打,早几日还能勉强应付,谁知他们门人越来越多,这才筋疲力尽躲避追杀,潜逃到这个村庄,有幸和二位结识。”
晋无咎道:“铜砂全是坏人,你杀了六十个人,那是大大的好事。”
奚清和大声道:“兄台此言差矣!我武当又不是盘龙魔教,怎能动不动便取人性命?在下追来,除了想和二位交个朋友,也想奉劝这位姑娘一句,大家身为武林同道,切不可自相残杀。”
沈碧痕“刷”的抽出“息壤剑”,叱道:“住口!谁与你武林同道?本姑娘剑下亡魂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再要多嘴,连你也一并杀了。”
奚清和见沈碧痕终于对自己开口,虽然是在喝骂,内心终究喜大于怒,他连日自小路而亡,忽于寻常农家见到绝色容颜,心神着实荡漾一番,一整夜不得安然入梦。
迷迷糊糊睡至天亮醒来,见沈碧痕已换上一身绿衫,显然出身富贵名门,美得教人不可逼视,那么昨晚村姑自是乔装而成。
他自小拜艺武当,修为武功在第三代弟子中均属佼佼,一心想劝得沈碧痕改恶向善,不想一语引得对方勃然,见她大怒之余更增秀色,心弦触动,虽满腹道理,却魂不守舍一句也说不出口。
晋无咎不欲二人闹翻,道:“你还是不要和我们一起的好。”
心想奚清和既为武当弟子,必为卓凌寒盟友,意图剿灭盘龙教,与沈碧痕水火不容,让这二人待在一起,只怕随时大动干戈。
奚清和却道:“姑娘此剑透出一股阴寒之气,只怕会对持剑之人有所损伤,不知可否容在下一看?”
晋无咎奇道:“你不认得这柄剑?”
与沈碧痕目光一对,见她也是一脸疑色,二人均是一般心思,正道同盟与盘龙教势成水火,峨眉派不在盟内,看似与盘龙教井水不犯河水,慧宁却能一眼认出“息壤”、“蓐收”二剑。
二人初时也道此事极为隐秘,便是那天夜里遇上慧宁,才以为‘五行剑’早已为天下人所知,待见奚清和身为武当弟子,与盘龙教正面为敌,竟反而不识,均自大感意外。
奚清和见二人神色怪异,不知自己说错甚么,道:“在下孤陋寡闻,正要向二位请教。”
沈碧痕再不理他,将“息壤剑”收回鞘中,又自顾自向前走去。
晋无咎原本嫌他迂腐,想到坏人留着不杀,岂不是徒令好人遭殃?再听奚清和说“我武当又不是盘龙魔教”,虽然言者无心,但这一下必把沈碧痕得罪得不轻,总是无法再与自己结伴,向奚清和一拱手,快步跟上沈碧痕。
走得一会,回头见奚清和只在身后远远尾随,二人快他也快,二人慢他也慢,既不追上,也不落下,晋无咎道:“奚清和多半是要跟我们到西安府了。”
沈碧痕道:“是跟着我,与你没有多大关联。”
晋无咎笑道:“说得也是,我便是不懂他们,一个个见了你都和丢了魂似的。”
沈碧痕道:“你见了我丢不丢魂?”
晋无咎道:“我自然知道你生得好看,可我也不会像他们这样,而且我拿你当朋友,是因为那天夜里,你宁可陪我一起去死,也不肯一个人逃跑,和你好不好看可不相干,你便是个丑八怪,我也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沈碧痕道:“那将来你的小哥哥让你杀我,你杀不杀?”
晋无咎道:“我又打不过你,到时求你饶我还差不多。”
沈碧痕道:“你现下打不过,不代表将来打不过,如果有一日你能打得过我,又会怎样?”
晋无咎道:“我宁可让小哥哥一掌打死,也绝不会伤你。”
沈碧痕道:“那如果有一日你小哥哥亲手杀我,你救不救?”
晋无咎道:“小哥哥小姐姐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与他们为敌,他日小哥哥若要杀你,我一定替你求情。”
沈碧痕道:“他若不听呢?”
晋无咎道:“我和你死在一起。”
沈碧痕道:“当真?”
晋无咎道:“当然,那日你要是被老巫婆所害,我也绝不会一个人活到现在。”
沈碧痕见他说得诚恳坚定,确然不是油嘴滑舌,心下感动,却只淡淡然道:“馒头都教你喂了牛鼻子,你摘果子给我吃么?我饿了。”
晋无咎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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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又过四日,二人总算走出这片林子,川陕一带雨量充沛,四日里倒有三日下雨,好在夏天阵雨下不太久,沿途农家又多,一路借屋檐避雨,二人言辞有礼,颇讨村民欢心,再没像最初几日那般被天席地,每到一家,沈碧痕以银两换取一些干粮,路上野果因此吃得少了。
四日间奚清和自始至终尾随,向农家讨得食宿,二人只顾自己赶路,对奚清和不管不顾,有时出发得早,满以为可以甩脱,但不出半日,必又在身后里许处瞧见影踪。
这日来到汉中,终于又再见到久违的茶楼酒馆,当铺作坊,脚店肉铺,庙宇公廨,二人大吃大喝一顿,沈碧痕又一口气买下好些衣物,塞入晋无咎的包袱,一连七日没换新衣,满身银子花不出去,直到这时才痛快淋漓。
傍晚时分,沈碧痕找到客栈,晋无咎却想找棵树随便对付一宿,沈碧痕俏脸一沉,道:“是不是又想让我点你穴道?”
晋无咎打不过她又拗不过她,惟有依言走进房间,同时心下打定主意,这次见了夏语冰,定要问个清楚,怎样才能挣到银子?就算沈碧痕不肯收下,也要来日请还她才行,转念又想,自己过往五个月里,可花了纤纤任寰两家不少银子,这笔钱更要趁早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