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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石已走, 秦环要阿谷三娘挑了四个小厮, 两个粗使丫头,一个厨子雇下,收拾收拾东西就一起搬入了御赐的状元府邸。
皇帝赏赐府邸的一般都是王爷, 皇子之类的皇亲国戚,或是极少数品阶甚高的重臣, 像这样赏赐府邸给新科状元,在大周朝的历史上还是开天辟地头一糟, 着实是无上的荣宠。府里新雇的下人, 还有阿谷三娘都引以为荣,欢天喜地,尤其是阿谷, 俨然已把自己当成了管事的, 像模像样地指挥着众人忙这忙那,三娘也不再干买菜做饭的粗活, 只把心思用在秦环身上, 单只为他做小灶的饮食。
秦环的情绪却一直低落着,幼年时他便受尽颠沛流离,寄人篱下之苦,而后至亲离世曾一度令他痛不欲生,唯有那段与胡石同窗共读的时光, 颇有岁月静好之感。虽然之前因为贾诚与胡石起过争执,可那毕竟只是短暂的分别,随时还可以了解到对方的状况, 而如今胡石远下楚越之地,千里迢迢,音讯全无,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秦环茫然四顾,周遭的热闹仿佛只是虚幻的梦,如影随形的还是刻骨铭心的孤独。
寅时已至,秦环猛然睁眼,掀开被衾,从架子上拿起官服衣帽穿戴整齐,最近睡得不好,又要早起,此时头脑还有些昏沉。
房外突然响起两下叩门声,三娘娇软的声音穿门而入:“大人,早膳已经备好了。”自从迁入新居,阿谷三娘也跟着新雇的下人们一起改口喊大人了。
“进来吧。”秦环撑着头靠在桌沿旁坐下,这两天早起时乍一听到三娘的声音总会有些许恍惚。
三娘轻轻地推开门,把手上端着的托盘放在桌上,将一碗熬得酽酽的碧粳粥递到秦环手中,嘴角噙着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大人穿着这身衣裳真好看。”
秦环头也未抬,随口说道:“有什么差别,朝堂上人人都穿官服,一眼看过去,所有人都长一个样。”
三娘扑哧一声掩面笑道:“大人说笑了,您跟其他人可不同,哪怕藏在人堆里,我也能一眼认出来。”
秦环摇摇头,三口两口把粥喝完,搁下碗站起身便要走。
“等等,”三娘伸手帮他抚平衣襟上的褶皱,“大人午膳想吃些什么?”
秦环脚步并未停歇,淡淡地回道:“家常饭菜即可,不必太费心。”
三娘追了几步,倚在门边,深情地注视着秦环的背影远去。自从胡郎君走后,她再也没有看到秦环的脸上露出过一丝笑颜,能够明显感受到的只有举止言谈中透出的冷淡和漠然,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在心里默默难受。
阿谷驾车把秦环送到皇城外,此时星月未散,城门口已经繁忙起来,陆续有驾车的,抬轿的,骑马的过来,都是赶来上早朝的官员。
为方便官员候朝待漏,皇城内建有多处朝房分给各衙门使用,官员可以在此按品级坐立。近日天气回暖得厉害,杨柳风拂面不寒,众官员纷纷站在朝房外,三五成群,寒暄闲聊。
秦环轻手轻脚地从人群边经过,不想引起旁人太多的注意。只是其中自有好事眼尖者,因秦环在传胪大典上倍受瞩目,更别提簪花游街万人空巷的盛景,怎能不记住这位新科状元?于是这人上前喊了一嗓子,叫住了秦环。
秦环只好停下脚步,与陆续围过来的各位官员寒暄一番,扯的无非是些家长里短,儿女婚配之事。
之前那位顺天府尹又走了过来,挤开站在秦环身边的大理寺少卿,挥挥手道:“老徐你就别杵在这儿了,你家一水儿男丁凑什么热闹。”转而笑呵呵地看着秦环,“俗话说得好,‘江山代有人才出’,秦状元的文采风流,我也是极其佩服啊,不如哪日去我府上坐坐喝杯茶?”
秦环心里清楚这顺天府尹打的什么主意,正在想如何措辞婉拒,那徐少卿嗤笑一声道:“杜大人,状元郎的终身大事自有陛下操心,您就省省吧!”
“你……”杜府尹的面子有点挂不住,正待呛回去,却见李太傅踱着官步,不怒自威地走了过来,连忙和众人一起躬身施礼,“太傅大人早。”
李太傅停下脚步,将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蓦地停留在一张俊秀无比的面孔上。
秦环迎着李太傅犀利的目光,没有一丝惧色,面带微笑,坦然与之对视。
李太傅的目光逐渐柔和,竟含了一分笑意,二分赞许,点点头,往朝房里去了。
寅交卯时,午门之上朝鼓响到第三通,百官站在掖门外,分成文武两列,按照品级依次排位,候钟鸣即可入内。秦环站在左列靠后,放眼望去,前方整整齐齐两列人,文官皆着大红深衣,梁冠锦绶,武官则杂色文绮,绫罗束带,加之本朝武将多系青年才俊,更显魁梧奇伟,英姿勃发。
秦环好奇地往右侧多瞟了几眼,怎知这时右列稍前有一人也刻意偏头向后看,正巧与秦环的视线交汇。四目相接,这二人一个愣一个喜,之后都迅速收回目光,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安心等候。
卯时到,钟声起,百官入午门,依次从金水桥上走过,四品以上的大员方可进入太和殿内,四品之下的官员则站在御道两旁,面北而立。三跪九叩之礼行过,殿头官按惯例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今日有事启奏的可能特别多,在殿外的官员看不到殿内的情形,也听不见任何动静,只能一动不动地僵立在原地,年轻的也站得腰酸背痛,年纪大的更是头晕目眩两腿发软。好不容易才等到殿头官唱一声奏事毕,鞭鸣驾兴,皇帝起驾回宫,百官这才依次退出,各回衙门莅事。
秦环回到翰林院,被冯源缠着闲扯了几句,随手翻了几本史书,转眼已至午时。别的官员早已散值走了,秦环也放下书准备回府。
出了皇城,便看到阿谷坐在马车上使劲朝自己招手,表情兴奋中透着神秘,秦环心想这小子在捣什么鬼,也没有心情问他,直接掀开车帘登了进去。黑暗中有一只手抓住他的腰带就势一扯,秦环立足未稳,直接倒入那人怀中。
秦环欲挣扎坐起,却被一双手搂得铁紧,只好乖乖地不动,任由那人耳鬓厮磨。
“大人这是要跟我回府吗?”马车一直在跑,估摸着就快到了,秦环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正有此意,”贾诚把脸贴在秦环颈上呢喃,“就是不知你是否欢迎。”
秦环苦笑道:“寒舍简陋,下人粗鄙,恐怠慢了大人。”
贾诚不做声,只是摇摇头,贪婪地享受着这片刻的温馨和欢愉。
“二位大人,到了!”阿谷一勒缰绳,车停了。
秦环轻轻推开贾诚,二人整整衣冠,一前一后下了车。秦环一抬手,神情淡漠地说了句:“大人请。”
又是那熟悉的疏远和冷漠,贾诚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瓢冷水,心中的暖意顿时消融,他脸色一沉,剑眉微蹙,甩甩袖子径直往大门内走去,秦环却若无其事地缓步跟上。
这座御赐的府邸青砖灰瓦,玉阶丹楹,虽比不了贾府的奢华,却胜在精巧雅致,配上秦环这样一位风流才子,可谓相得益彰。贾诚放缓了脚步四处观望,不由得回头看了秦环一眼,期望他上前与自己并肩同行。奈何秦环装作不解风情,总跟他保持着一两步的距离,倒是阿谷笑呵呵地迎了上来:“大人午膳想吃什么。”
贾诚撇过头,冷冷地回道:“客随主便,秦大人爱吃什么那就做什么。”
阿谷深深一躬:“明白了,我这就吩咐厨房去做。”
阿谷前脚才走,三娘就迎面走了过来,她曾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还算有几分眼力,看见秦环身旁多了个着官服的年轻男子,一表人才,气质出众,连忙恭恭敬敬地道了个万福,偷眼瞄向秦环,见他神色如常,便安静地跟在其后,打算随时听候吩咐。
贾诚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老实不客气地进了正房,见三娘站在门口犹豫着似乎也想跟进来,立刻冷着一张脸道:“你先退下,我跟秦大人有话说。”说罢,顺手把门一关,然后长吁了一口气,十分恣意地随处走了走,坐在榻上,开口道:“子慕,过来。”
秦环慢吞吞地上前几步,站到贾诚身前。
贾诚仔细端详,面前的这张脸孔虽然晶莹剔透,怎么看都像那亘古不化的冰山,清冷彻骨,脸上两只清亮的眸子,则似深不可测的寒潭,波澜不惊。感受着这凛若冰霜的寒意,贾诚心中的不悦逐渐加重,他猛地抓住秦环的胳膊,将他重重地推倒在榻上,欺身压了上去,捏着他的下颌道:“我最不喜欢你刻意冷漠的样子,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秦环本能地身子一僵,阖上眼,情知如此一来只会激得贾诚心中的邪火越烧越旺,突然心生一念,双目微睁,两手环住贾诚的腰身,柔声道:“抱歉……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我……真的很累。”
这小小的举动果然奏效,因为一直以来,秦环在贾诚面前从未有过任何主动示好的表现,贾诚一肚子的怨气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他一只手搂紧了秦环,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鬓角的发丝:“那胡石也算全身而退,你就不必再为他伤神担忧了。在朝为官的日子,与你从前的生活自然大不相同,我每日何尝不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贾诚慢慢坐了起来,把秦环也拉起倚在自己身上:“今日早朝的时候,礼部和户部吵了起来,礼部要修缮皇宫,前朝覆灭的时候那个倒霉皇帝一把火烧了一大片宫殿,先帝手上只修缮了部分,如今还有不少断壁残垣,破破烂烂的实在不成体统,礼部锣侣凼隽税胩煨奚苫使谋匾裕p恐淮鸶戳肆礁鲎郑好磺峁轿簧惺榇笕司驮诔蒙铣车昧澈觳弊哟帧!
秦环心想,难怪今日早朝站了那么久。贾诚瞥了秦环一眼,见他默默听着,又接着说道:“要钱的折子满天飞,西北华国公要扩充军备,东南寇乱的地区要赈灾,奈何国库空虚,补给乏力,税法不健,官员贪腐,听说今日陛下龙颜大怒,恐怕不日便会要拿哪个出头鸟开刀,以一儆百。”
“二位大人,午膳已经备好了。”阿谷在门外喊了一声。
“你虽在翰林院,貌似跟这些不沾边,但是朝中的事情知道些总没有坏处,”贾诚抱紧秦环,在他眉间印下一吻,“用完膳我就走,你好生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