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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锦帐下原先好似佛庵中的青灰发旧的被褥已经不见,换上的是一层接一层的艳翠锦被。
阿香只看到最上一层绣着龙凤呈祥的纹饰,连个针眼都寻不见,精妙出奇,再一摸,软得像是摸上了云朵。
“哇!”
她刚一碰上,就把手缩了回来,生怕弄脏了。
余光一瞥,突然间好似被什么东西晃了晃。
原来阳光斜射,打得帐子两边的月白玉石熠熠生辉,泛着说不出的光彩。两串玉皆用深红玛瑙绦带串了六枚,每一枚环上都雕饰着繁复的兽纹,这图案阿香看着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东西得花多少钱啊?”
阿香看怔了,喃喃出声。
玉荷正在一旁的紫檀高几上侍弄果碟。一枚枚剔了皮的西域紫葡萄被玉箸夹出,轻稳地放在蜜浆描画的白瓷碟上,美得不像一般的吃食,她听到阿香的低喃,浅笑出声:“这些都不是寻常的摆件,寻常人家再有钱也是买不到的。”
阿香听得不由一怔。
玉荷将果碟放好,走向阿香继续道:“如今已是不讲究了,不过放在以前,王侯士庶各有法度,若是用了不该用的东西,那就叫‘僭越’,可是要割鼻子剔骨头的。”
“啊!”
阿香被她比划的手势吓了好一大跳。
一旁花梨木屏风后,由婢女更衣的苏遮月听到她们说话,温柔出声道:“玉荷你莫要吓她。”
原来玉荷这些婢女皆从小学习先朝古礼,那时仪制之繁琐复杂,礼度之森严,实非今日平民可以想象。
阿香虽然在李府好些年,多少熟悉府上尊上拜下的那一套,但李祁本就出身微寒,对这些礼仪所知甚少,作为县令平日里也只接受一些当地百姓的迎奉,哪里知道这些古制。
玉荷敢和阿香玩闹,却不敢忤逆夫人,听苏遮月发话,连忙收敛神色,恭敬地行礼道:
“是,夫人。”
阿香虽然被吓了一下,但回过神来后又听苏遮月这么一说,也当玉荷只是在随口诓她。
不过她曾见过二房宋姨娘入府时的婚房,原先以为那已经算是顶顶好的了,还曾暗暗夫人报不平,觉得大爷偏心,可是现在看来当真是她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了。
和眼前这个比起来,那些婚房算个什么。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真像是玉荷说的那般,只有皇宫里的妃子才能比得上。
也怪不得从前苏遮月对二房三房的用度并不羡慕,阿香想要是自己娘家是这样富贵的,谁还羡慕那些。
可转念一想,苏府若真是这样的富户,那夫人实在是想不开,这么好的家世,却嫁给大爷这样的人。
虽说李祁是一方父母官,但阿香觉得像自家夫人这么好的人,若是家世清贫也就罢了,既然这样好,怎么也该配王公贵族,或者丞相将军什么的才对嘛。
此时已近午膳时分,院子外头传来有人大声喊叫的声音。
阿香听得耳熟,跑出去看。
原来是二房的孙妈妈,是宋姨娘的远房亲戚,在府中管厨房的,阿香平日里去厨房要吃的,若是遇上她在,少不了皮肉之苦。
孙妈妈被两个仆役堵在外头,自也不敢莽撞进来,就在院子外的廊道上嚷嚷出声。
待瞧见阿香从院子里出来,她忽地一惊,双目睁大。
因这阳光照下来,正打在阿香的新衣裳上,流光溢彩,竟比她家姨娘的那些衣裳都看着名贵。
阿香走到她面前,没半个好脸色,阴阳怪气地啧了一声:“孙妈妈大驾光临,想来做什么?”
这半天的功夫,苏遮月娘家来人的消息就已传遍苏府上下。
孙妈妈瞧这丫头没大没小,就知道这小丫头以为自己夫人借着娘家势力就可以骑到她们二房头上了,也不想想她夫人是个怎样的孬种性子,守得住这些金元宝吗?
到头来还不是她们的东西,她瞧阿香身上这件就不错,她那儿子要娶媳妇,少不了得给人家下聘礼,这件刚刚好。
“我来,是特地告诉大夫人一声,我们夫人说了,今儿个后院设宴,采买的食材不够,午膳恐怕就没大房这边的份了……”
见阿香脸色大变,孙妈妈心头舒坦,油肉堆叠的脸一笑,“瞧是我说错了,不止这一顿了,从今往后,咱们府里的厨房都不给大房留了。”
“毕竟这佳节将近,可得省着钱用,再者大夫人一向仁善,必不会怪责。”
“你们这些黑心扒皮的,实在太过分了!”
阿香一下子怒气上头,从前她们克扣,就给个下人吃的粗茶淡饭,已是狗眼看人低,现在竟直接说没有,连个样子都不装了。
现在已是晌午时分,便是从外面买个来回也要过了饭时,这是存了让苏遮月饿肚子的心思。
她家夫人病才好个苗头,就被她们这样折腾。
孙妈妈对她根本不惧,一脸不屑:“小丫头片子,你待怎地?”
阿香气得浑身发抖,就要冲上去和她撕扯,然而孙妈妈是个有力气的,暗地里下阴招,没让阿香得一点好处。
两个人撕扯在一起时,院子里走出来了玉荷等一众婢女,后头跟着两个仆役,是苏遮月担忧外头情况,叫她出来看。
孙妈妈惯会看眼色的,一见她们人多,又有健壮汉子,心怯了几分,狠掐了阿香一下,道了一句“咱们走着瞧!”就急急走远了。
阿香气不消还要追,被玉荷叫住,询问了一通,捂嘴一笑,
“原来为了这事?何必与她们纠缠,左右那些腌臢送来也是吃不了的。”
她说罢便将一脸莫名的阿香往正堂带。
阿香跟着进门一看,明堂中已摆开了长桌,像是备宴的样子,不消一会儿,只见外头婢女们鱼贯而入,每人手里提着精美的多层食盒,食盒一一打开,原来是各色菜肴。
“水晶鱼烩、炙羊肉、八宝鸭、松茸鳝丝汤……”
阿香一个一个数着,还有一大堆她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叫名字的菜,她口水直咽地问,
“姐姐,这都是哪来的?”
司膳食的婢女叫紫蕊,一面张罗摆膳,一面笑着回道:“这是永庆楼刚派人送来的。”
阿香惊叫:“永庆楼?”
那可是方圆几个郡县中最好的酒楼,说是请来了京里的御厨,一盘普普通通的素菜都贵得要命,折算成银两,都足够她吃上一年了。
而且只招待达官显贵,五品以下,连李祈都只在招待上官时进得一两次。
更是从来不曾听闻有外送的。
紫蕊笑道:“是啊,今日婢子们来得急,还需夫人将就用些粗糙的菜肴,等明日厨灶搭建起来,便由我们亲手来做了。”
将就……粗糙……
阿香平地起了一个嗝,想说紫蕊姐姐一定在夸口,可看她的神色,又好似说一件寻常事,没半分炫耀。
御厨的菜都成了将就,那得是什么样的手艺啊。
阿香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但转念又想,她这针尖大的见识,怕是梦都梦不到这样的场景。
苏遮月淡淡地点了点头,她在苏家时吃食便是上等,虽然多年不曾吃过,但此时见了这些,也并不稀奇。
不过她大病初愈,吃不了太多,紫蕊每样都只拣了一点,伺候她用下。
阿香在一旁瞠目结舌,她以为自己平日里伺候苏遮月吃食已经很尽心尽力了,待瞧见紫蕊的服侍,才切身感觉自己真就是个粗使丫头。
放在苏家恐怕只能当烧火的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