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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月, 温柔地注视着大地,对地上一切的生灵一视同仁。
北地大峡谷。
秋日时节,这里已然开始刮起了北风,风霜如刀, 凛冽又严酷, 在荒野,在树梢, 在每一只兽人裸露的皮肤上, 肆意呼啸。
树林的边缘,枯萎的落叶堆积了厚厚一层,草原曾经疯长的青草, 染上一片一片的黄。
林中烧出了大片空旷的田地,稀稀疏疏种了些矮小的麦子,这里土壤贫瘠, 并不适合种地,收成很差, 只有人族奴隶在野草丛生的田里忙活。
这片林子一路延伸到一座矮山上, 山脚一泊水泡子, 是附近唯一一处水源。
大峡谷水源稀缺,每一处都是众部落争抢的对象, 部族之间经常为水源杀得你死我活,这处反而异常宁静,只有零星戴着脚铐的兽人,正用皮囊取水。
鸠雉曾是鸠部落数一数二的强大战士, 曾在劫掠渊流城的行动中,杀死了大量人族士兵,因而受到鸠部落祭巫的赞赏。
可惜好景不长,冬日的兽潮中,鸠部落的祭巫死在了颜醉手里,鸠部落被杀得大败,残兵逃回大峡谷,被一旁虎视眈眈的螣蛇部落吞并了。
鸠雉也成了螣蛇部落的奴隶,戴上了脚铐,连妻儿都被强制分开,成了螣蛇部落高阶战士的玩物,过去的风光不在。
鸠雉却并不憎恨螣蛇部落,在他眼里,弱肉强食是大峡谷亘古不变的规则,谁让他们是失败者呢,战败,就要有被奴役的觉悟。
因此,为获得胜利,必须不惜一切代价。
鸠雉憎恨的是人族,尤其憎恨渊流城的人族,明明曾经是鸠部落随意欺负的对象,是肆意掳掠人口奴隶,收割粮食的后花园。
谁料才不过半年时间,实力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更可恨的是,鸠部落唯一的祭巫死在渊流城,若非如此,鸠部落又怎么会如此轻易被螣蛇部落吞并?
人族明明是曙光大陆最孱弱的种族,却占着最富饶的领土,兽人族的力量如此强大,却偏偏龟缩一隅,何其不公!
若是兽人族能够联合起来,翻越大峡谷,向人族世界发起进攻,彻底占据人族的领土,又何须挤在这片鸟不拉屎的角落,相互之间为一片水源都能争得死去活来?
鸠雉越想越愤怒,忍不住把手里的水囊狠狠砸向水面。
“啪!”粗糙的毛鞭抽过他的后背,火辣辣的痛,疼得他全身冒冷汗。
“混账东西!居然敢乱扔水囊!快去捞回来,否则你今晚别想吃饭!”
螣蛇兽人的监工高高直立着上半身,腹部以下是水桶粗的蛇身,漆黑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金属质感的寒光。
鸠雉强忍着疼痛,趴在冰凉的水面捞水囊,装满水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夜风一吹,刺骨的冷。
他提着水囊,低头走入山腹纵横交错的洞窟里,那是螣蛇一族的老巢。
螣蛇部落高阶战士聚集在石窟最底部,他步入洞窟最高处的石屋里,将水倒入锅中,火舌舔舐着一只生锈的铁锅,淡淡的香味从肉汤里飘出来。
鸠雉不敢垂涎,他退到火堆热度范围以外,安静地蹲坐在地上,姿势如同一条忠犬。
围坐在篝火前的,是螣蛇部落最尊贵的人物,族长、少族长、祭巫以及一个人族巫术师。
又是人族!
那人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头金色的卷翘短发,面容极为年轻,但眼神却沧桑得如同青苔覆盖的岩石。
螣蛇部落的族长坐在巫术师的对面,双手捧着一晚腥臭的暗红色汤汁,大口大口往嘴里灌,转眼功夫,汤汁喝了个干净。
螣蛇族长分叉的舌头伸出来,将碗里残留的汁液舔得一滴不剩,整个人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鸠雉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族长脸上苍老的皱纹在减少,皮肤重新焕发新生,整个人仿佛变得年轻了好几岁,越发精神昂扬。
族长低头看着自己强有力的双手,哈哈大笑了几声:“一个月了,每天饮用你配置的生命药剂,效果越来越明显了!没想到人族祭巫里,竟还有这样的秘法。”
“大人。”占据了洛特身体的巫术师索法,向对方欠了欠身。
“我有必要提醒您,这门秘法仅仅只是短暂地保有年轻外表而已,并不能真正的回返年轻。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必须有新鲜的处子之血。”
“哼,不用你多说,我当然知道。”螣蛇族长漫不经心地道,“你放心,既然你对我族有用,我们合作的事情,我必不会忘记。”
索法微笑起来:“只要螣蛇一族,能够替我向渊流城复仇,助我登上明珠城的城主之位,赶走那个篡权的‘兄长’,我可以保证,每年向螣蛇部落进贡大量奴隶和粮食。”
“以明珠城的财富,供养螣蛇一族。”
“螣蛇部落的族人本就稀少,如此,便不必像其他部落,冒着牺牲大量战士的风险,进攻南方城市。”
“将来,明珠城和螣蛇部落结为同盟,互利互惠,我在北地称王,您在大峡谷领袖其他兽人群族,不费吹灰之力!”
螣蛇族长没有拒绝,只是嘲弄地笑了笑:“怎么?你们人族不是不屑与我等为伍吗?”
索法态度恭谦:“只要您不说,我不说,有谁知道呢?更何况,我们人族还有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几人又商议片刻,族长命鸠雉带索法离开。
螣蛇部落的祭巫盘在宽大的石床上,它尾部的鳞片是银色的,被篝火染成暖金般的色泽。
祭巫花白的头发乱糟糟耷拉在后背,睁开两只竖瞳:“族长,这个人族,不可信赖。”
“我知道。”螣蛇族长冷笑,“但,你也该明白,我族每年产下的蛇蛋,越来越少了。若不改变现状,就算不灭族,也会被别人吞并。”
“按他说的,对我们百利无一害。前提是,要先对付了渊流城那个神秘的祭巫。”
“渊流城和明珠城,是离我们群族居住地最近的两座人族城市,无论哪方想要扩张,终究是绕不开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族长猩红的信子舔过下巴:“我们螣蛇一族,可不是鸠部落之流的莽汉能比的,渊流城绝不可能防范得了我们。”
※※※
当螣蛇部落和索法心怀鬼胎地策划阴谋时,千里之外的渊流城交易区广场,人们还陷在无法置信的震惊中,久久回不过神。
主祭大人和城主大人居然是这种关系?!
此时此刻,无论男女老少,贵族平民,朋友或冤家,脑海中都被这句灵魂拷问疯狂刷屏!
此前还因卫兵们捕捉叛乱分子而议论纷纷,眼下时间仿佛被神灵暂停了。
大家未尽的话语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以一副滑稽的惊愕表情,呆呆望着展台上的两位大人,成了一具具伫立在广场上的石雕。
沈轻泽的吻本欲点到为止,却在准备抽身时,被颜醉牢牢抱住了。
在接受颜醉告白那一天,他就已经想好了迟早要面临公开关系的时刻,沈轻泽淡漠惯了,对其他人的想法并不在意,唯一在乎的,只有颜醉、李老爹等少数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亲吻,沈轻泽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过是亲了一下恋人罢了,何须大惊小怪?
就是瞪着眼睛的围观者太多,有点不习惯。
然而颜醉显然无法像他一样泰然处之,即便隔着衣衫,沈轻泽都能感受到胸口下剧烈跳动的心房。
双臂勒得太紧,胸膛紧密贴合,脉搏渐渐趋向同一个频率,叫他恍惚间有种错觉,自己与颜醉仿佛是生长在同一副躯体里的双生子。
颜醉的拥抱和吻来得气势汹汹,像是要把积攒多时的隐忍,都脑变本加厉讨要回来。
他仰着下巴,露出一段修长白皙的颈项,火热的嘴唇吮吸着对方的,鼻息灼热,呼吸急促,过于专注和忘情,全然将众人忘到了九霄云外。
沈轻泽轻轻抚过他黑长的发,任由对方亲吻许久,才微喘着拉开距离,垂眸看着他微红的眼尾。
颜醉眯着眼,指尖意犹未尽地抚过水光润泽的唇,适才因方宇而生的厌恶和不悦一扫而空,心情舒爽至极,甚至有闲情逸致,去欣赏沈轻泽无可奈何的表情。
四周太过安静,以至于方宇结结巴巴的声音分外突兀:“你们……居然暗地里搞在一起……两个男人……你们疯了!”
颜醉懒洋洋瞥他一眼:“本城主的事,有你置喙的份吗?来人,把这个妄图刺杀主祭的主谋带下去,严加审问。”
方宇一瞬间心如死灰。
他的大脑受到的冲击过大,视线都仿佛成了黑白色,耳边像是有一千只蜜蜂嗡嗡乱叫,懵了一样,无法思考。
既然颜醉和沈轻泽从一开始就是一伙的,贵族们的谋划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亏他还巴巴地跑到城主府,给颜醉献计献策,除了“血书”计划外,其他所有的谋划和盘托出,指不定那个时候,沈轻泽就藏在房间的某个角落,笑他们傻呢!
刺杀的事水落石出,广场上众人渐渐从震撼里回过神,嗡嗡嘈杂的议论声重新覆盖全场,这个晚上过的格外刺激,大家的心情如同过山车起伏不定。
一部分观念陈旧的老人无法理解,怎么好好的男人说弯就弯了呢?
最绝望的,莫过于对颜醉和沈轻泽心存爱慕的怀春少女,自己做城主夫人、主祭夫人的美梦就这样无情破碎。
渊流城大部分民众都是单纯而质朴的,城主和主祭待他们好,带领渊流城蒸蒸日上,他们下意识便认为两位大人做什么都是对的。
如此想来,两位大人是一对爱侣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不必再为彼此是否不合而争论不休了。
贵宾席上,蒂亚和雪莱惊讶的表情如出一辙,精灵少女嘴巴长得能塞进一只鸵鸟蛋。
蒂亚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黑鹰,后者心情复杂,同样无言以对。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蒂亚苦笑着喃喃,“我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颜城主是用这种方式留住沈轻泽的。我可学不来。”
黑鹰面色古怪:“我倒觉得颜城主,不像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同样遗憾的还有金发精灵,雪莱用了好几分钟,才勉强消化掉眼前这个劲爆的事实,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我们的计划需要作出改变了。”
展台上,神色最为复杂的,要数李老爹和颜老夫人。
李老爹到现在还没回过味来,满脑子都是阿泽怎么喜欢一个男人了呢?难道不要孩子了吗?说好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呢?家里的铁铺和田以后给谁呢?
虽然以沈轻泽如今的地位并不需要这些,但李老爹依然感到了深深的失落,一想到也许今后两人要遭受旁人的非议,他又开始担忧起来。
颜老夫人从侍女口中得知了一切,半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反而笑了笑,露出一种意料之中的欣慰,转而开始安慰起身边的李老爹。
秋收祭美食节,在一场戏剧化的刺杀后,终于落下帷幕。
今晚对于渊流城很多人而言,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那些盼望着颜醉和沈轻泽内斗的人,要么在城主府下面的地牢里破口大骂,要么就在红墙巷高档旅店里唉声叹气。
说好的一山不容二虎呢?居然开起了夫妻店!还合伙坑人,太过分了!
各城使者们一边唾弃二人的行为,一边马不停蹄地吩咐手下准备厚礼,排队前往城主府拜访——既然渊流城乱不起来,还是先巴结为妙。
※※※
月至中天。
颜醉披着丝绸睡袍从浴室出来,这次他没有再像从前那样,偷情似的偷偷摸摸爬沈轻泽的窗户,而是光明正大地走了正门。
沈轻泽依然伏在桌前,握着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忙了一整天,颜醉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从背后抱住他的腰,下巴搁上肩窝:“你还在忙什么?”
沈轻泽脊背微微一僵,又很快放松下来,他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你先去休息,我一会就好。”
颜醉眨眨眼,忽而瞥见对方微红的耳垂,双眼不自觉地睁大,噗嗤一下笑出声:“噫……云淡风轻的主祭大人,该不会现在才开始知道害羞吧?”
沈轻泽手里笔一顿:“……不许噫!”
作者有话要说:颜:反射弧是有多长?
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