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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东升,雄鸡用明亮的啸声预兆着一天中最冷的时候过去了。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窑炉的情况还不错。
夏安然陪了一整夜,整个人都有些犯困,他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然后留心听匠人之间的的对话,得出了这个结论。
此前,匠人们在备料的时候便经过了小心的计算,将燃料的数量控制得刚刚好,以求在温度稍高些的上午烧完,然后随着太阳落下的速度让其进行自然的退温。
这样可以避免温差较大所引起的陶片炸裂。
虽然,一般情况来说陶裂的几率并不大,但谁让里面放着第一次制造的大型陶器,也就是国主点名要的陶制管道呢。
自然退温大约需要半天到一天左右,第一次用长窑大家心里都有些没数,心中没数自然也就更加紧张。
一夜未睡的夏安然拿冷水洗了把脸,招呼大家除却留下几个守着,都先休息一下。此后的一切他们都已经帮不上忙,全看天命了。
此前,大家一直担心变天,如果下雨的话有可能引起窑炉降温过快,湿气也有可能影响陶器的品质。幸而上天眷顾,今天没下雨。
若非是匠人们介绍,夏安然都不知晓天气还会对瓷窑产生影响,更是绝不知道,烧瓷除却原材料外,居然也算是看天吃饭的一个行业。
老匠人们精神矍铄,他们眼睛一扫,年轻的学徒们纷纷表示不累不累,也就是熬了一个夜而已,这不算什么!我们可以坚持到底!
这可是历史性的时刻,如果现在退了以后要怎么讲给徒子徒孙听?
总而言之,死战不退!
好叭。
夏安然默默看了一眼这一群小伙子,表示他也不是专业性人才留在这儿也没用,就先撤了。
小孩子睡眠不足,可不容易长高。
据说他阿弟刘彻以后是身高八尺的男子汉,夏安然觉得这具身体还是很有潜力的。
此处距离他暂住的府衙的位置并不远,一路也都是大道,安全问题自然无忧,于是夏安然很心大地只点了两个护卫,准备先回家去了。
等看到一行三人的身影离开了此间,先前沉闷的现场立刻炸开了锅。
不少匠人们这才意识到他们居然把这位给忘了,有几个一直坐在夏安然附近的匠人更是难以遮掩其惊恐的表情,直直白白地表现出他们对于这位主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震惊。
这其实怪不得他们,夏安然一坐下之后就把厚衣裳自己牢牢地包裹了起来。他穿着又很是普通,跟在老匠人背后问东问西,后来的匠人们还以为这是哪个老匠人的孙子呢。
夏安然灵敏的听觉为他抓取到了后头的只字片语,他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充满了恶趣味的笑容。
但正所谓风水轮流转,正美滋滋地走在路上的小国王没料到自己很快就也遇到了令他哭笑不得之事。
夏安然的皮相很是好看。
穿着虽称不上富贵,却也看得出有些家底在,加上背后又带着两个护卫,看着就是好人家的小少爷。
但最为关键的还是,这个年少的小郎君却是束冠的穿戴
在这样的年龄提前加冠,只能说明小郎君的家中已无长辈,需要他自行顶门立户,撑起家业。
坦白说,这并不是一个好结亲的对。毕竟这样的小郎君很有可能家有难缠的叔伯兄弟想要侵吞他的家业,哪怕是主支,也支撑艰难。
若是姑娘嫁过去,指不定就要受苦,但偏偏就是如此状况下,夏安然却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被求婚。
一个年轻的女郎,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她唤住了步行回府的小少年。
女郎的面上有些尴尬之意,她先是屈膝一礼,道:“失礼……小郎君,”
“敢问小郎君家中可有婚约?”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夏安然愕然,他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那小娘子又问了第二个问题:“那君可有心仪的姑娘家?”
夏安然又是摇头,女郎的神色稍稍宽松了一些,问道:“那你可否娶我?”
见这小少年的表情猛然间僵硬,女郎忙解释说:“小郎君莫要误会,吾并是那等骗取红妆之人,此后也不必郎君养。吾会绣,可自己养活自己的。”
女郎脸蛋发红,却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焦急,她已经看到这小郎的侍从上前想要阻挡她了。她一咬唇,一口气将话说完:“吾名唤阿孺,曾被拐卖后逃出,有个弟弟,我会绣花,能够养活自己和弟弟!但是……”
“吾明年便要至婚龄……”
夏安然立刻明白了这个名为阿孺的姑娘的意思。按照汉朝的规定,女子十五到三十岁间如果没有婚嫁,便要缴纳高昂的“单身税”。
有多高呢……寻常人是一算,她们要交五算,足足五倍的差额使得大部分人家都会赶在女郎十四周岁时候将其许配出去。
这一举动是受汉初人口骤减所迫,目的是增加人口,虽然其效果达到,但是后患也颇多。首要的一点便是,女孩十四五岁时候身体发育并未完全,此时生子其实有伤寿数。
加上无论男女,这个时候情窦初开,心智不成熟,彼此之间都还是孩子却要成为夫妻,又是父母强行点婚,无意间便造成了许多怨偶。
自制度建立到今日抗议者一直不少,但西汉朝廷至今没有废除的原因便是——其的确给朝廷带来了明显提高的出生率。
农耕时代,人口最重,一切都要向人口和农业让步。
故而许多心疼女儿的家庭自女孩出生之日起便开始存钱,就想着将孩子留久一些。但此举又有一个问题,普遍早婚的时代,女儿家能等,但是好的男儿郎却也早早被人订走了呀。
如此,便有了类似于“童养媳”的存在。
说到底,都是为了避税。
面前的这个小娘便是如此。
见小郎君露出恍然之色,这小娘咬咬嘴唇:“吾能够养过自己和阿弟,只是若要交五算便有了难。若小郎君不嫌弃,不若纳了我,我一份红礼也不需要,还能帮小郎君管家。若小郎君未来有了心仪之人将吾休弃也无妨的。”
夏安然无奈地笑了下:“女郎,吾还未到婚龄……”
“我可做小郎的童养媳!”
夏安然被这娘子为了逃税的坚定态度给震慑到了,他思索了下,只觉得一夜未睡脑子里面满是糨糊,此时有些晕晕陶陶,但他忽然注意到了一个重点:“方才娘子说……你能养活你和弟弟?女郎的弟弟多大?”
这女子愣了愣,她有些无措地看了眼面前的小少年,嗫嚅道:“弟弟今岁三岁……弟弟吃得不多的,我,我的绣品能卖钱……”
她显然是误以为夏安然在暗讽她养不起一个男儿了。见状,夏安然忙示意她莫要多想:“是吾失礼,在下的意思是,女郎可以用绣品抚养弟弟?可否让某看一看女郎的绣品?”
刺绣起源很早,但受制于原材料,其多兴盛和发展在南方,这主要由丝线决定的。
在棉花尚未传入之时,绣线多以天然蚕丝为主。而能够饲养蚕的温带和亚热带地区便占尽了天然优势。
当然旁的地方也不是没有绣娘的存在,但是能够小小年纪售卖绣品可不是寻常外行人的水平。
加上这小娘子说自己是被拐卖的,还能带着弟弟从拐子手上逃出,避过战乱到此处……此中手段着实令人佩服。能有这番胆识,夏安然有九成把握这女郎的出身并不简单。
听到夏安然想要看她的绣品,这女郎倒是放松了些,她似乎已经意识到夏安然是不打算娶她,但是听这小郎君的意思是想要买她的绣品,这一番努力也不算亏。
她似乎一时没带绣品,便告了个罪让他稍稍等上些时候,自己则撒开腿跑到了一处墙角。夏安然这才注意到墙角还站了个小男孩,小男孩衣裳有些旧,却整整齐齐的,两个眼睛圆溜溜的,满满的精神气。
看到他阿姊跑过来,那小郎立刻迎了上来。又听女郎说了几句话之后,小孩立刻扭过脑袋直直看了过来,小眼神警惕值满满。夏安然眨眨眼,远远冲着那儿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反倒是把小娃给吓了一跳。
不过片刻后,女郎便拉着明显在闹别扭的弟弟走了过来,她将弟弟提着的篮子打开给夏安然看里头的绣品。
实话说,很粗陋。
夏安然在现代见过各色巧夺天工的绣品,加上现代的丝绵都好上色,可以保证绣品色彩鲜艳惟妙惟肖,后世的针法也远比针绣刚刚开始发展的西汉要多得多。他的身体又长于宫闱,这个娘子的绣品只能赞一句针脚细密,加上绘图构图上也有些天分罢了。
不过也无妨,若是这女郎当真拿出了什么精妙绝伦之物,他才要担心这是不是背后有些阴谋呢。
夏安然面上不动,但他很快被另一样东西吸引。
是一个络子,但这个络子特殊就特殊在是用丝线来回穿插所制。
丝线本就纤细,加上染色技术不过关,一不小心就会眼花,但是这根络子却用这淡淡的丝线画出了一个小纹路,是一只白兔子。
哇!这个真的厉害了。夏安然对上对下地看,等放下这个络子的时候他思考了下,问道:“女郎,这个络子……”
“对不住,这不能市,”女郎一口拒绝,面上很是坚定,“阿弟喜欢吃兔子,这是弟弟的生辰礼物。”
夏安然被这一句话给噎了一下,居,居然是因为喜欢吃兔子才绣兔子的,他还以为小孩属兔,转念想想现在还没有十二生肖的说法呢。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说:“女郎误会,在下是想要问……女郎是否于愿意研究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