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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袁方终于忍不住问自己的老婆,问她是不是在卖,在陪客户上床。
“卖?对啊!我是在卖,但我卖怎么你了?看不起我?”晓晴破口大骂,也爆发了,指着袁方的鼻子大骂,“去你娘的清高,就你当律师的那几个钱,我们家老早就揭不开锅了!我不去干活,就你那份钱,有用吗?”
她指着袁方的鼻梁骂:
“看看你,一天到晚干没用的活儿,找硬骨头啃,还三天两头被暗地里威胁,还被打,你看看其他的律师,哪个不是富得流油?你那些当年学法律的高材生同学,哪个不是早早就盖了大房子?我和你还挤在这破地方,捡着你爸妈留给你的破房子,你看看你——有出息?你有能耐?”
晓晴的破口大骂,让袁方一下气得脸红,一言不发。
“你吭声啊?你骂我啊?你特么的怎么不说话,没出息的东西!”
晓晴拿起炒好的菜,就往袁方身上泼,他挺拔的黑色西装,锃亮的黑皮鞋,都染上的污秽和菜油。
她说:“你给我滚犊子!连自己的老婆都罩不住,你还有个屁的理想!热心肠,还爱管闲事,自己的活儿都忙不过来,我跟你说,我还要卖!我还要陪客人上床,办一单生意,提成比你一个月的狗屁收入还多,我陪客人上床,被骑在身上,又不会少一块肉,我开心,我得意,你呢?整天被打得头破血流,还去缝针,少了不知道多少块肉,钱都没有一分,我给你说,去你狗屁的理想,这样的鬼日子——老娘不干了!”
晓晴一边疯狂咒骂,一边扭头踩着高跟鞋,摔门而出,蹭蹭蹭的走了。
袁方默默的站在客厅,看着自己老婆离去的背影,呆滞了许久,才低头,默默用手擦了擦黑色西服上的油渍。
他把衣服脱下,放到旁边的洗衣机里,然后拿起扫把和拖把收拾好客厅,默默的重新煮了一桌子热腾腾的菜,等晓晴生完气,重新回来一起吃饭。
不过开着门,等到凌晨十二点,他已经知道,人已经不回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沉默的吃完饭,把碗刷完,然后上床睡觉。
那天晚上,他发着很高的高烧,哪怕是盛夏,整个人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卷缩成一团。
他满脑子,都在回想着自己是对是错......
这时,如走马灯一样闪过很多画面,平日里那法庭上,人性的恶,残忍的眼眸,那被摧残的少女身体,那血腥的尸骸现场,那房地产老板狰狞的笑,太冷了,他越发的冷了,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他跟我说,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要被冷死在那冰天雪地中,在被窝里活活冻死,不过,他爬了起来,因为他还有事没办。”
老太太跟我说:“他第二天,穿上西服,再次笔直的站在法庭上,进行辩护,只是他的话,开始不利索了,他的思维,开始缓慢了.....”
“请你们,一定要帮他,他是一个好孩子。”老太太深深鞠躬。
我们连忙把老太太扶起来,说这个忙肯定是要帮的。
老太太摸了摸眼泪,说那个孩子,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他有一天晚上,醉醺醺的回来,跌坐在我304的门槛口,一手拿着啤酒瓶,一手痛苦的攥着自己的心脏,大声说:
阿婆啊,我的心,凉了!它凉了啊!.....这世界上的人,总是渴望被读懂,又害怕被看穿,最后变得患得患失,不会再对任何人任何事充满热情,心终究是会变冷,我们这代人,活的不像自己,活的太难过了,活的太孤单,太累了。
我们沉默着。
我们告别了悲伤的阿婆,离开了。
在路上,苗倩倩对我说:“人心凉薄,人性寒冷,现实和理性还得有个界限,并且这个世界上,遇到一个对的人,不容易。”
我没能说话。
袁方的经历,对我的触动蛮大的,丰满的理想还是抵不过残酷现实。
苗倩倩对我说:其实我原先,还对袁方抱有一丝猜忌,其实我觉得他是恶人。
“因为我的耳朵,听到他的心里,一片白色无垠的寒冷,心如死灰.....我觉得,这不是一个正常,满怀热心的人该有的内心,他的心,铁石心肠,满是冷漠,但现在我觉得,我看错了人,他是一个好人。”
我点点头。
苗倩倩几乎没有看错人,不过,现在的确是在袁方身上“打眼”了。
我点点头,坐在副驾驶做上说:我估摸着,袁方律师已经没有多少钱能做刺青了,毕竟老婆都因为他的穷离他而去,我想免费帮袁方做一个刺青,在我们开业之前,留下那么一些意义,证明人世间还是有温暖的,我要给他“暖心”。
这一次,连死抠门的苗倩倩都没有阻止我,只是问我要纹什么。
我想了想,说:夸父,夸父逐日,夸父象征着热情,不屈不挠,一种大无畏的追逐精神,我觉得这一幅图,能让他充满阳光,再次向往光明.....追逐光明。
这一副夸父逐日刺青图,有很好的寓意。
在我们刺青里的由头,寓意着:追逐光明,永不放弃的坚守信念。
十分贴切袁方,但这一幅图不是谁都能扛得住的,在神话中,夸父是很强的神祗,但律师袁方可以,他是原先就是一个热情洋溢的正直男人。
我敲定这个刺青方案,给袁方打了一个电话,让他今晚有空的时候,就来做刺青,已经给他想好了刺青方案,能给他驱寒驱阴气。
大概晚上的时候,袁方穿着挺拔的西装走进了门。
他走进了店里,一股阴寒的凉意铺面而来,一瞬间店里凉飕飕的。
我把事情给他说了一边,很迟缓的袁方很高兴,却愁眉苦脸的说:“程老板,我有个事情要提前说明一下,我身上的钱不是太多,只有七千块。”
一个律师只有七千块家当,的确是少得可怜,这一副刺青图是正图,收费不会太贵,大图得七八千,刚刚够。
但我说:“袁方律师,这一幅图我们不会收你的钱,我们刺青店免费给你纹!”
“免费,那不好意思,必须收钱。”袁方一如既往的缓缓说。
我说:“你们那个志愿者里,就当我加入了,不是有清洁工,职员,各行各业的吗?我这个刺青师也加入了,给你们这些打官司的律师,背地里支持,做一点贡献。”
这一下,袁方没有拒绝我,沉默了一下,说了一声谢谢。
我让他进纹身室里,脱下衣服,躺在小床上,拿起纹针就开始做起了刺青。
这一幅夸父追日是正面图,纹满了整个胸膛,一个威武高大的巨汉,背后顶着大山,脚下踩着泥沙,远处有一条大河,追赶着一轮火焰蒸腾的太阳。
这幅刺青图十分的大气,绘画山海。
不过足足纹了两个多钟,才把刺青图慢慢纹好,让袁方站起身来。
“现在,有感觉没有?”我问他。
“尽管效果不太明显,不过我感觉渐渐温暖了起来。”袁方依旧十分迟缓的说,有些兴奋的对我们表示了感谢。
我说有用就好。
我给他涂上了防感染的软膏,给他告诫了刺青后的注意事项,就把这事儿完成了。
袁方临走前,和我们挥了挥手,像是蜗牛一般的动作继续离开了,我知道,他被冻得缓慢,很快就会暖和起来。
不过,他在扭头离开的一瞬间,嘴角划起一抹莫名意味的冷笑。
那笑,满是寒冷。
深沉的阴寒冷漠,对生命的蔑视,让人腾起鸡皮疙瘩。
那冷渗骨髓的笑,却渐渐像是电影一样,一帧一帧的,随着他的蜗牛缓慢动作,冷笑变得温暖,像是寒冬后初春的第一抹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