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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遗录——相见欢》
白色大理石修筑的古堡,哥特式的风格,尖尖的穹顶,分层的结构,宽敞的大厅,老实说,我其实很不适应。
我问离,为什么喜欢这个建筑。
她还是那些娇小,带着稚气的面容,湛蓝色的大眼睛,一丝丝柔柔的微卷的发,似乎还是当年初见的小女孩模样,她好像把身体年龄停止在了那天,除了心灵什么也没成长。
是想一直记住那段时光吗?
我没问这个问题。
我还记得她回答我的问题时面上的奇异表情,像是平静又像是好奇,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吗?
【因为——九天,没有这个建筑,它没有来过这个世上,它是干净的,我喜欢干净的地方。】
【诶——?】
她不继续说了。
我的反应是,这个家伙小脑袋瓜里的稀奇古怪想法真是令人猜不透啊。
对于那些高大坚固的壁柱与封闭的拱廊,我曾表示十分不理解,为什么要修成这个样子,就好像......
好像这里住了很多人,每天都是人来人往歌舞升平。
可是这里分明只住了两个人。
但是哪里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壁炉上有烧着的柴火,红毯上还撒着两块蛋糕,建在第一层的长长的过道两侧的雕像有着涂鸦的痕迹,那是离偷偷画的。
第一层是会客厅,从城堡正门的拱廊进来,拱廊很宽很长,老实说,那条走廊我觉得都能睡觉了。
我们在会客大厅左侧进门的餐厅里吃饭,为什么这个来自其他宇宙的奇怪建筑里的人这么喜欢坐在长条形的餐桌前吃饭呢?
每块大理石地板都铺的整整齐齐,餐厅里有着旖旎的蜡烛还有吊在玻璃顶上的挂灯,铺着的红毯上摆着两个花瓶,被施了法术的玫瑰花发着永不减退的芬芳,每次吃饭我都感觉像在相亲。
这座城堡大概是个会场似的建筑,旋绕的阶梯从舞会厅两侧上升,一直到顶层的教堂似的地方,那些玻璃镶窗被阳光照射,常常折射出炫目的光,迷离又奇幻,总给人一种虔诚的崇敬之意,我想,这里大概也被作为敬拜神明的地方。
我们自然是不会敬拜神明的,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神明。
于是我们拆掉了所有的雕像,换上了稀奇古怪的泥塑,有的是无头的下跪的人,有的是长着章鱼脑袋的熊,那些都是离的创意,我愿称她为恐怖抽象派艺术大师。
现在这些雕像静默地伫立在墙边,与刷着金灿灿漆,金碧辉煌的墙一起注视着我坐在宽敞的中心大厅里打游戏。
我挨着壁炉取暖,虚空毕竟很冷嘛。
这个优雅圣洁的大厅应该是用来做朝圣之类的活动,但是我表示那都是放屁,本圣就在这里,爱玩游戏就玩游戏,接上网线戴上耳机穿上草鞋飞一般的感觉。
我还特意搞了超大屏幕的显示器过来摆在中心大厅,那些古朴神秘的法阵一样的红色纹路刻在瓷地上,显得那大厅地面非常的古奥,充满艺术气息,不过我可不在乎什么艺术不艺术,屏幕一亮那种神圣的气氛立刻就被破坏掉。
现在只剩下了“战士输出高,烈火刀刀爆,法师控制强,冰霜秒全场,道士十五狗,全区横着走”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是的,我喜欢打游戏。
大概在世人看来,我是一个智慧的圣神,游戏这种玩物丧志的事情,是不会沉迷其中的。
可他们怎能了解我,我非但沉迷,我还氪金!
我一充就是十三级VIP!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作响,虽然有着虚拟现实的游戏,但我还是爱上了有着触感的键盘网游,灵力无处不在,特殊频段的灵网哪怕在遥远的虚空中都能连接上信号。
我感觉我在升华。
其实这个游戏没什么操作,谁氪金多谁就是爹。
我自然是爹中之爹,我操作不好,但我有VIP啊!
我就挂机攻沙,小弟们给我奶,我十三级VIP送的屠龙刀跟麻痹戒指那不跟你嘻嘻哈哈,百分百麻痹暴击,砍到就是赚到,你别想动咯。
一身天帝套装,来来来,哥站这里,让你们打都不带掉血的。
我看着自己势如破竹地闯进八百个人的帮里,对方屁滚尿流,我走到哪哪里就爆一堆装备,小弟们都跟在身后捡,我自然是看不上这些破烂的。
于是我敲键盘的手用来打字了。
今天是攻沙的日子,我带着我的小弟们去攻打“傲天帮”。
我在游戏里的网名,是“忽悠哥”,老实说,我挺喜欢这个外号。
我在跟“傲天帮”帮主“笑清风”聊天,我之所以找上这家伙,就是因为我看不惯他的网名。
我坐在红木椅子上,双腿蹲上椅子,身子45°忧郁后仰,脸上七分无敌两分感慨一分寂寞地在键盘上打字:
忽悠哥:改不改网名?
我手速很快,但我打完五个字又砍爆了两个傲天帮小弟,马上就爆金币了,居然还有人掉了把史诗级武器,看来是个精英。
对方看起来很不服气——
笑清风:你等着,我这就去贷款!
我嘴角上扬75°邪魅一笑,手指噼里啪啦地敲键盘:
忽悠哥:小朋友们,听爹一句劝,游戏虽好,可不要贪杯哦~
笑清风:你找死,我让我小弟给我转账,你有本事就等我充完VIP!
我挑挑眉毛,呼出1.25升屁容量的冷气,不屑地打字。
忽悠哥:社会很单纯,复杂的是人,小伙砸,你不懂小贷的恐怖啊!
笑清风:那个忽悠团团长嗷,你给我听好了,你就是个寄把!你等着我,我他妈来啦!
我这才发现沙城里已经没人守了,八百人的帮派被我一路火花带闪电砍了二百五,剩下五百五缩在最后的主城里,我已兵临城下。
我后仰着身子,嘴中不屑地“啧啧”两声,红木椅翘起来的一角被我压的“咯吱”作响。
笑清风果然从城主府上面跳了出来。
一出来就闪瞎我的二十四克钛合金神眼:
一身超·天帝套装!
笑清风浑身闪闪发光,全身都是+15以上强化,九转以上的装备,脑袋上还挂着一行醒目的金色标识——
十八级VIP。
我现在就是个弟中之弟。
对方的小弟立刻开始在公屏扣字:
现在投降就能加入我们工会,不然就等着被扒光装备吧!
我看着那帮小弟,浑身白板,显然是卖了个精光。
我身后的小弟也犹豫起来,他们刚刚捡装备捡了个爽,现在又要一夜回到解放前,这怎么接受的了?
我也淡定地在公屏扣字:
相遇是缘,各位兄弟想走就走吧。
游戏嘛,大伙都是为了快乐,我本以为他们会走的。
令我没想到的是,居然没一个人走。
他们全在为我打气:
二狗:老大,别放弃,我们相信你!
老皮:老大,兄弟们还欠你一百颗灵石呢,怎能这么忘恩负义!
三蛇:大哥,跟他们拼了!
我眼中泪水升腾,瞬间感觉人生值了,这么一帮好......
我还没来得及从眼中飚出我晶莹剔透美丽超凡凄凄惨惨戚戚射穿钢铁的泪水,就见到了一句残酷的真相:
熊大:老大,我们知道你很有钱,肯定充的比那个臭傻壁多!快充点吧!
我操!
我瞬间就不感动了,立刻就想顺着屏幕锤爆这帮狗贼的脑袋。
捏马果然不愧是我忽悠团的人啊,真会忽悠!
但是笑清风那个臭弟弟还在公屏叫嚣:
还在忽悠什么,有种你就上来啊!
他手里提着四十米长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闪耀的神之倚天剑,嚣张至极。
我哪能受这个气啊,我刚充的VIP!
我挑了挑我狂霸酷炫拽的冷傲眉毛,霸气非凡桀骜不驯地从拖鞋底下抽出一张卡,在显示器上绑定的刷卡机上一划。
机器“叮”地响了一声。
然后所有人都呆了。
游戏屏幕上,划过一行血红色的全服公告:
恭喜玩家:忽悠哥充值成功一个亿,成为本游戏第一个亿元玩家,现赠送唯一上古神器——一刀秒杀天下无敌传说圣王超级屠神刀。
笑清风当场就给跪了:
爹,您让我改什么就改什么,别扒拉我这身装备啊......
小弟们一拥而上,冲进城里无人敢挡,只是装备都给卖完了,笑清风他们也打不过,只能插上旗子表明傲天帮寄了。
我在椅子上哈哈大笑,不知为何有种孤独涌了上来,我笑出了泪花:
“哼,臭弟弟,跟你爷爷斗,你爹我多有钱你怕是不知道,三片星域都是我的!”
我感到一种凄凉,三片星域都是我的,我富可敌国,可是我其实什么也没有。
游戏里的我再热闹,也是假的。
我看着屏幕,里面我手里拿着一把屌的突破天际的大刀孤独地一个人站在城门外,所有人都在城里庆祝。
所有人都敬畏我,不敢靠近我,连献媚的都没有了。
我胜利了,也失败了。
我终究还是一个人,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我最后在公屏扣了一句话——
忽悠哥:不用改了,爱笑就笑吧。
我下了游戏,颓然地关掉屏幕,抓着脑袋窝在椅子里。
如果可以,我不想当什么圣人什么魔头,什么传说之人什么拯救者都是狗屁,我只想当我自己。
【哈哈,为什么呢?这样的命运,为什么偏偏让我来承担呢?】
我望向玻璃窗外,神圣的圆形玫瑰窗将太空中的冷光也折的虚幻起来,外面是无边无垠的空荡荡黑暗,星之彩在寂空中点着微弱的光。
这座城堡流浪在宇宙中,它也是孤独的,比我还要孤独,整个九天界只有它这么一座模样的城堡。
我是孤独里的神,坐在孤独的王座上,嘲讽世人不懂神的心,我坐拥天下却一无所有,我靠他人的美好苟活,我妒恨凡人的生离死别,我还要为他们带去温暖的秩序与幸福。
“你一定也很孤独吧?”
我在心里轻声问,城堡还是那样漂流在宇宙中,它怎么会回答呢?
不知道孤独的城堡,原来还是我比较孤独。
我望向尖尖的穹顶,大理石配上玻璃窗花,绚丽多彩,升腾又回荡的感觉,搭上震撼的夜空,使人感觉一种莫名的神圣。
穹顶忽然掉下一只笔,砸在我脑门上,幸好是只画笔,只将我脸上划了一道油彩。
离的声音回荡在空空旷旷的大城堡内,像是空谷中鸟鸣传响:
【吵死了——我在写日记!】
我捡起地上的笔,看见离小小的身子趴在围栏上,从上而下望着我,我能看见她脸上的不爽,鼓着腮帮子。
她冲着我问道:
【为什么——师父——会喜欢玩这种笨蛋玩的游戏啊?】
我笑着大声回道:
【因为——我是个笨蛋,我是一个老男孩啊,男人至死都是少年。】
她撇撇嘴,我想紧紧地抱住她,亲吻她娇嫩的脸颊:
【把我的笔——拿上来。】
我跳下红木椅,捡起那只画笔,像是小朋友常用的涂鸦的画笔,倒是很符合离的样子。
我走上大厅旁的旋梯,白玉造的阶与栏杆令我感到一丝温暖。
下方的壁炉熊熊地燃烧,柴火发出“噼啪”的声音。
分明可以用电气的,小丫头死活要保持这里的原汁原味,还好自己偷偷带了些电子游戏设备进来,不然得无聊死。
我一边走一边欣赏殿堂两侧高墙上的壁画,是我看不懂的东西,九天从来没有这种玩意。
那些雕塑静默地与我们一起漂流在宇宙中,背后的大理石与缝隙间的窗花透出无情的嘲弄意味。
我就在命运的嘲弄下走到顶楼。
这是一片很大——很大的空旷隔间。
空旷的房里真的空空如也。
除了一个小本子,一张书桌,一张小凳子。
离背对着我坐着,她没有画笔,只能在本子上写写东西。
绘图日记嘛,左页写字右页画画。
我凑过去,她的头发是苍白的颜色,可是又富有一种奇异的光泽,显得像银丝一样。
她的发梢打在我面上痒痒的。
【大爷——你的笔来了——】
我特意拉长音调。
她的笔扭了一下,回头瞪了我一眼:
【写偏了。】
我伸出手,画笔躺在我手心里:
【擦掉不就好了嘛。】
她看傻瓜一样看着我:
【墨笔怎么擦?】
我点点她的小脑袋:
【随便用点小法术不就好了?】
我张嘴随便乱说了一句:
【比如——叽里呱啦嘿呀快快复原术!】
离白了我一眼,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画笔。
我看清夺走画笔的是一只粉嫩嫩的触手,还带着吸盘与倒刺。
我这才注意到离的左手已经变成了一只长满触须的手。
她用那些触须握着各自颜色的画笔,效率极高地在纸上画着。
我挠挠头:
【你玩的真变态哦。】
她倒是毫不在意:
【从进化论上来说,触手形态是较为完美的形态,比起各种生命体能全方位的做到一些劳动。】
我竖起大拇指:
【太有科学道理了,我竟不知如何反驳。】
她用那双宝石一样的眸子盯着我,反问:
【我们——已经不是人了,我们——是——神。】
【神——需要,在乎,外在的形态吗?】
她用那些腕足搭上我的脸颊,吸盘与肉壁摩挲着我的肌肤,令我感到十分奇异的触感。
我凝视着她美丽的脸庞,稚气,可爱,带着点认真的样子非常像赌气的小孩子,但她的话语间全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漠。
我瞥了眼她的画。
一颗黯淡的,垂死的,四分五裂的,星辰。
星辰上长着人的五官,却是错乱分布着,眼睛,在嘴巴附近,鼻子,跟耳朵长在一块,全都四分五裂开来。
眼,惊恐地瞪大,嘴,无力地尖叫。
画上还有题字——
【聆听,星辰的哀嚎。】
星辰也会哀嚎吗?
我不知道。
我的评价是——令人精神错乱的一幅画。
我知道她有时会跑到宇宙中,变成一个堪比星辰的怪物,肆虐在死星中,将整个行星系蹂躏的只剩虚空,大概是她写不出东西的时候去寻找灵感。
我曾问过离,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事物的精粹——总在其离去时,方可显现。】
也是我听不懂的话。
我叹了口气,抚摸着粉红色的腕足,触感软弹弹的,但这些触手在需要时能洞穿金铁。
【可我,不喜欢神,我——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什么样子?】
【软软糯糯的女孩子。】
她脸一下红了,嗫嚅着说:
【师父——是个,大变态——萝莉控!】
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把手变了回去。
我笑着将她搂进怀里,我亲吻她的额头,亲吻她的银发,我想就这么望着她的蓝蓝的眼睛直到永远——
【我就是就是,你不喜欢吗?】
她的语气软喵喵绵绵的,总是跟我撒娇的时候她会像只小猫一样:
【喜欢。】
我将手插进她的银发间,搅得三千银丝纠纠缠缠:
【怎样的喜欢?】
【像——活着那样喜欢。】
【哈——?】
我又没法理解她了,于是我问道:
【什么叫——活着那样喜欢?】
她趴在我怀里反问我:
【活着——是什么意思?】
我一下懵了,我就这么抱着她,两个人在洁净的大理石地面上滚作一团,巨大的落地窗上有许许多多的圆形玫瑰花玻璃窗,外边是无穷无穷的寂静夜空,群星万亿注视着我们。
我冥思苦想,看着夜空,止住滚动的身型,又望着怀里的人儿,她的小脸红扑扑的,如果去掐一下的话,是会害羞地低下头还是跳起来打我一下呢?
我不知道,但我不想挨揍,所以我没掐。
我轻声说:
【活着,就是——】
她认真地听着,抬起亮闪闪的眼睛望着我。
【能够发自内心的欢笑,并且没有遗憾的死去】
我觉得这句话应当非常有道理,很能忽悠人了,我就是天下第一大忽悠,忽悠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岂不是手到擒来。
没想到离根本不领情,她怒气冲冲地打断我——
【不!不是的!】
她从我怀里跳出来,站在落地窗前,身后是无尽的虚空。
她的眼中竟然有泪。
她大声说,声音还是软软糯糯的,却将我震住了——
【活着——就是——】
【不要死!也不要孤独的生活!】
不要死!也不要孤独的生活!
我被彻底震撼住了。
我说不出话来,我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心中涌动,那么炽烈,像是火一样,我可以在恒星里泡澡,再高的温度对我而言都不值一提,可心中的东西那么滚烫,连我都承受不住。
我眼中也流出泪水,嘴里喃喃地念着这句话。
我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她,她那么小小的一只,我轻易就将她揽进怀中,感到她的温热的身子紧紧地贴着我的胸膛,平息着我心中几乎要将我烧成灰烬的炽烈。
我近乎呢喃道:
【是的,不要死,也不要,孤独的生活。】
她抬起脸,踮起脚,用粉嫩的手指沾了沾我面上一滴泪珠,舔了舔,露出咂舌的表情:
【咸。】
【师父——我们——走吧。】
【好。】
离开这里,去另一个地方。
我不要死,也不要孤独的生活,我相信在哪里都一样,因为有你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