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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觅蕊回到了半山公寓,脑子里还在想着自己的孕检单子的事。
她也是后知后觉地发现,就算把单子从医院拿回来了也没什么实际的作用。
没有医生在旁,她也看不懂上面究竟写了一个什么鸟玩意儿。
看来明天还要再过去一趟。
唐觅蕊刚进门,顺手换了鞋,还没来得及抬头,就感觉到面前有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在自己的面前。
她抬头。
“小黄毛?”她顿了顿,改口,“小少爷,你怎么站在这里?”
此刻的时间说早不早,已经九点了。一般来说这个时间段的小黄毛都在自己的房间里蜗着打游戏,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唐觅蕊的面前,一点预兆都没有。
桓天纵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看着她。
客厅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来自玄关门,就是此刻唐觅蕊头上的顶光。这一刻唐觅蕊在灼灼的灯光之下,面庞分外清晰,只是桓天纵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
“你回来了。”桓天纵开口。
“嗯。”唐觅蕊一边应着一边慢慢走进来,有点揣摩不透桓天纵的心思,只好应付着其他的话题,“我送大少爷去机场了,他飞国外,可能要一个多月之后才能回来。”
桓天纵:“嗯,我知道。”
他说的相当淡然,也没任何想要挽留自家哥哥的意思。
唐觅蕊走进了,才发现桓天纵换了发型。
“你怎么换成了这个发型?之前不是很青春洋溢么。”
原本小黄毛是一头亚麻色的稻草头,烫得相当草率,堆在头顶,活活为他的身高加了分。
也不知道现在的青少年是不是看韩剧太多了的缘故,居然学着韩剧男主角,开始烫阴郁的前刘海了。此刻几乎遮到眼睛,衬得整张脸又是小了一圈。
唐觅蕊:“你确定你不需要我拿一把剪刀给你修剪一下?这样你会不会觉得很扎眼,随随便便抬一下眼睫毛,都觉得头发像根根的利器,直接能扎进去?”
桓天纵:“……”
这年头的大男孩,估计是没法儿对唐觅蕊的审美苟同的。
桓天纵:“哪儿不好了?”
唐觅蕊:“哪儿都不好。”
桓天纵:“你不就是喜欢这样的么。”
唐觅蕊:“我什么时候喜欢这样的了?”
桓天纵:“你不就是喜欢我哥那种造型的吗?”
唐觅蕊:“……”
小黄毛有这种本事,三分钟就能绕到这样的话题,而且质问得理直气壮。
唐觅蕊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我……”
她这时才忽然发现,以后叫他小黄毛都不再合适了。
这家伙居然把头发的颜色烫回来,变成了细软的深栗色。
这种介于深棕色和黑色之间的发色,如果不是灯光正好斜斜地打在他的身上,恐怕一时半会儿很难看清楚。
唐觅蕊:“不想承认自己发型丑就直说,大不了我装作没看到。”
说完,她就朝着楼上走去。
没想到这个时候,小黄毛在身后低低地叫了一声。
“等等。”
唐觅蕊回过头:“后悔了?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了?”
桓天纵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打破常规,问了一句:“真的很丑?”
这句话问得很真诚。
五分钟前刚刚耍好的帅、摆好的酷,这一刻又忽然全部坍塌了。
他要是死活不承认,认定自己的发型就是天下最无敌,不管唐觅蕊说什么他都保持着一副“老子就是这样要你管”的调调,那么唐觅蕊还敬他是一条汉子。
结果她这才扭头走了三两步,桓天纵的全部矜持就瞬间倒塌了,她竟然……
有想要笑场的冲动。
虽然换了一个发型,换了一个装扮,但大男孩骨子里的东西,却不是那么轻易能改变的。这个少年又变回了她所熟悉的样子,这个认知,让她很高兴。
“还好,也没那么丑。”
对方都这么诚心诚意地请教了,那么她肯定也要给予一些适当的鼓励。
她再度打量了一下桓天纵。
“还不错,你自己记得定期剪刘海就可以了。”
说完唐觅蕊打算离开,桓天纵却再度出声。
“你刚才不是说,要拿把剪刀修理我的刘海吗。”
唐觅蕊:“……”
这是开玩笑的。
可是在桓天纵认真的口吻里,唐觅蕊不好意思说那都是随口说说的。
“现在?已经很晚了吧,黑灯瞎火,谁看得见啊。”
“可以开灯。”
“也没有剪刀啊。”
“这里有。
“而且还需要一些其他的剪发工具……”
“比如什么?”
“比如……”
她忽然有点抓耳挠腮。
剪刘海这件事情,好像只需要一把剪刀就够了,还有别的剪发工具能代劳吗?
这个夜晚,最终她就被桓天纵克扣了下来。
她脸上带着悲壮的表情,像是一个王府里在服侍王爷的婢女丫鬟。
桓天纵点亮了客厅角落一盏微弱的点灯,这盏灯也只能够照亮他本尊的刘海,除此之外的大厅空间都是寂静一片,听不出任何的风吹草动。
在这个黑漆漆的大半夜,客厅里一盏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本来就只是用来照明一幅挂画的点灯,一把椅子,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剪刀。
唐觅蕊叹气:“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剪别人的刘海。”
桓天纵:“那之前呢?”
唐觅蕊:“都剪自己的呗。”
清脆的咔嚓声响起,桓天纵像是被吓了一大跳。
唐觅蕊在黑暗中笑:“吓你的,这是试试剪刀的锋利程度。”
她靠近桓天纵的头发,耐心打量了一下,然后轻轻用两根手指捻在一起。
“不怕你笑话,其实在我小时候,”她一边给桓天纵修理着刘海,一边轻声开口,声音悠远而长,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我就梦想着可以做一个造型师,经过我的手,不论什么人都能帅得美得不要不要的。”
桓天纵微微撇嘴。
“胸无大志。”
“怎么?”
桓天纵:“通常在小时候这个年龄阶段,大家都是梦想着可以当一个科学家,宇航员,消防员,钢琴家,诸如此类。”
说完了,桓天纵补充了一句。
“你说说你,从小时候就比别人低了一截,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
唐觅蕊:“……”
恨得想要给他推一个平头!
“造型师怎么了,那也是一份手艺活儿,总比在这里当个……当个游手好闲的局外人要强吧。”
她本来还想说,当个被包养的贵太太。
后来转念一想,她浑身上下也没任何一点被包养的贵太太的特质,走出去还像是大学刚毕业的单身年轻姑娘。
这个身份太特殊了,仿佛一个门槛,要踏不踏,要进不进,结果里外不是人。
连给自己冠一个称谓的勇气都没有。
桓天纵问:“为什么不喜欢这里?是女佣们哪里做的不好?明天我训她们话!”
唐觅蕊连忙说:“不是女佣的问题,她们已经很尽责了,只是我自己……觉得闷。”
桓天纵更加奇怪:“怎么会闷?你要是觉得闷,不是有各种名媛课么?对了,我听女助理说好像明天也帮你安排了一个活动……”
看着桓天纵的认真的眼神,唐觅蕊不得不承认,有些人虽然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感受到的氛围、看到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
身家富裕的人,看周围人的时候觉得他们时光静好,日日丰盈;而陷入泥潭的人,看到的人却是在平静的外表之下的一个个行尸走肉,每个人都不知终点,只能匆促地在外人面前掩饰一切的不幸。
真是什么样的人会吸引什么样的世界。
“这种‘闷’,怎么说呢,不是短暂的某个日程或活动可以打发的,而是一种很长久的,发自内心的东西。”
“比如我来这个家也有小段日子,但其实没什么个人成就,除了作为某个人的附属品,其余的‘毫无建树’。要是说的好听点,我是被包养了,吃穿不愁,外界的压力也不会压到我,但是……人生并不是不愁吃不愁穿,永远待在一个牢固的金丝雀里就可以幸福的。”
唐觅蕊总觉得自己的人生迈向了一个“乏味”的节点。
看似光鲜,实则抹掉了她个人所能达成价值的全部可能性。
往后也不可能有任何可能性了,为了背负债务,她像是一个漂浮在水里的人放弃了挣扎,横尸在水面上呼着贫瘠的氧气,等着水把我送到哪里我就去哪里好了——
这个想法已经困扰了她许久一段日子了,但她没料到有一个平静的夜晚,居然会对小黄毛说出口。
分明,她知道这个少年不是那种适合倾诉的人啊……
果然,桓天纵听了半天,问:“那……是需要平时多给你加些娱乐项目吗?对了,你会不会骑马?我哥旗下有一个马场,明天我教你骑马吧。”
唐觅蕊:“……”
姐姐掏心掏肺地说了这么多,敢情你就理解成了这样?
唐觅蕊咔嚓一下,狠狠剪了一刀他面前的刘海!
桓天纵立刻喊痛:“啊!戳到了!”
唐觅蕊慌得手抖了抖!
“戳到了?戳到哪儿了?不会是眼睛吧?”
她默念着无数个“惨了惨了惨了”,着急道:“赶紧把手拿开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