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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的。”
郑立新没有回答，自始至终的沉默。
但也许，他是个很好的听众，于是李力继续说了下去。
“低温症。”他悠悠的吐了口白气，宣读了自己的结局。
“长时间低体温，脸色惨白，面部浮肿，还有幻觉，大概是二阶段了，我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颤抖的双手塞进口袋，但触手只有一片冰凉，被泥水浸湿的衣服在此时依然没有干燥。
李力很清楚自己眼下面临的糟糕情况。
在尝试自救失败后，他现在面临失温的风险。
导致失温的原因可以有很多，落水，身体虚弱，空腹，保暖不佳，当然在更多情况下失温是多方面因素的共同作用，比如眼下的李力。
在所有户外运动遭遇到的困境中，失温其实并不是最大的杀手，事实上因失温而死的人很少，在2019年户外登山活动总共942名事故遭遇者里，其中因失温而死的遇难者仅仅只有一到两人而已。
事实上对于经常和野外打交道的人群来说，神仙都躲不过的脚底一滑、体能耗尽和迷路才是最主要的杀手。
但如果因此小看失温的恐怖，那就大错特错了。
在第一阶段时，人体受到的影响仅仅只有发抖和手指不灵活而已。
但等到了失温的第二阶段，身体温度下降到35度以下，人的意识就会开始茫然，行为失常。
例如说话含糊，前言不搭后语，感觉很热，反常脱衣，不过依然不至死，还有自救的机会。
而当体温来到33度以下时，重度的失温就会使受害者整个人进入持续性的剧烈颤抖，活动能力显着下降，无法使用双手，走路也会绊倒，更糟糕的是意识的茫然会进一步加重。
思维迟钝、健忘、说话困难、情绪沮丧低落，从根本摧毁求生者的意志，使其崩溃。
到这一步人就难以自救了，如果只身一人无法得到帮助，那将会不可避免的来到最后的第三阶段：
原地等死。
令人难以自救，这便是其恐怖之处。
“你知道我救不了自己，所以你来了是吗？”李力抬头看向他，发现后者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自己身旁。
“你来看我怎么死，来带着我一起走。”
“如果这时候我生个火会怎么样？你会走吗？我再把火灭了呢？你会反复横跳吗？”
他讲了个笑话，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容看向郑立新，想从这个朋友脸上看出点其他表情。
但后者不为所动。
“看来你真的很恨我。”李力有些失落的闭上了眼：“看来你知道我把镁棒落在树洞里了，不然你一开始就不会回来。”
他抖了抖敞开的背包，里面什么都没有，被掏出来物资凌乱的散落在旁。
这并不奇怪，李力手电筒都没有携带出门，他根本就没料想过会在树洞外过夜，自然不会刻意随身携带战术笔。
客舱里足够厚的衣物也已经被他打包带走了，剩下的都是单薄且不合身的，保暖效果恐怕还不及他身上这件潮湿的冲锋衣。
李力松开背包，彻底放松的靠在了门框上。
这下彻底没救了。
“我大概是要死了。”他默默地想。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是报应，是天意，你说是不是上天注定就是要这么折磨我啊郑立新，上天在替你惩罚我。”
“上天注定，我要死在这里。”
“我带你来，你带我走，好像很公平。”
“或许就这么死了也不错，至少不用遭罪了。”
李力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本来我这个抛弃朋友的人也没脸继续活着，而且死了就不用再受这些苦了，死了不用再被老天安排的明明白白了，我也真的累了，真的已经很累了，很累很累。”
他看了一眼郑立新。
“对不起兄弟。”
“我不会说什么如果能重来，会选择不要命的去救你，你也知道这不是我的风格，我只会该卖就卖，但如果还能再来一次的话，我会选择.......请你去北海。”
后者的笑容不知何时慢慢消失了，而李力看着外面，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如果能再来一次的话......”
“我说什么也不会带着你乱跑了。”
身体渐渐反常的温暖起来，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最后的结局。
“好像，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痛苦。”
他如此想到。
“嗯？”
忽然李力又将眼睛睁开，因为他听到了一些声音。
声音很细微，很细小，起初李力还以为是什么掠食野兽的脚步声，不打算理会，但很快他注意到这个声音很近，很近，近的就像在耳旁。
“郑立新？你在搞什么？”
他费力的睁开双眼，看向身边。
郑立新已经不见了，发出声音的实际上是一只虫子，一只在地上疯狂扭动的绿毛毛虫，它肥硕的身体不断撞在塑料的地面上，发出啪啪的微弱声响，看起来很痛苦的模样。
李力犹豫了一下，带着好奇心趴在地上，凑近了看去。
而靠近了他才发现这只毛毛虫居然浑身都是伤痕，流着绿色的汁液，原来是它身上还有一只更小号，小的几乎肉眼难以看见的米白色蠕虫在它身上不断啃咬，撕扯，哪怕毛毛虫扭动的再激烈，挣扎的再凶狠，几次差点被甩下去、砸晕过去都没有松嘴，依然凭借着自己只有几毫米的弱小身躯疯狂搏斗，哪怕这个对手对它来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巨人。
它几乎将这个“巨人”撕咬到濒死。
这简直就是奇迹！
李力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眼睛却逐渐明亮了起来。
他有些被鼓舞了。
在这个白色蠕虫身上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而那只绿色毛毛虫就是他的遭遇。
是啊，自己这两天遭遇的艰苦，遭遇的挫折，不就是相当于那只绿色毛毛虫的挣扎扭动吗？自己的努力，自己的求生欲望不就是白色蠕虫对绿毛虫的撕咬吗？
虽然一次次被困难冲垮，被意外打败，但自己始终活着。
虽然一次次差点被甩下，被挤压昏厥，但它始终没松口。
那他自己呢？
是的了，就连一只虫子都可以勇敢的向比自己大这么多的猎物挑战，为什么自己不行？为什么自己不敢？就直接认命了？
凭什么？
天衍五十，大道四九，一定还有一线生机！
天作孽，尤可违！自己放弃，那才是真的十死无生！
“这是你让我看见的吗？郑立新......”
“你希望继续我活下去吗？”
李力的呼吸慢慢的急促起来，他含泪浑身颤抖着一拳头打在机舱地面上，额头的血管鼓起，无声的发出怒号，眼里满是对生的渴望。
如火一般燃烧的渴望！
“是啊，凭什么让老天安排？”
“我不要死。”
“我要活下来！”
他扭头环顾四周，不出意外的没有再看到自己已经死去的舍友。
“哈哈哈哈，你走了，你走了！我知道了，果然你还是我兄弟！果然想让我死的人不是你！”
“我知道是谁了！”
“贼老天！”李力抬头对着天空怒吼：“你想要我死我偏不死！”
“我会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
“我一定要走出这片森林！一定要杀出一条血路！不论要多久，要多少年！迟早有一天，我会把我遭遇的一切，全部统统都特么的还给你这狗日的杂种！”
“去他吗的大自然！”
“去你吗的老天爷！”
他猛地抓起那只绿毛虫，带着满腔怒火，还带着一丝恶意的发泄，将其连同那只蠕虫一起塞进嘴里！
“你能吃，我也能吃！”
“蛋白质是tm牛肉的一万倍！四舍五入一下就等于我一口吃了一万头牛！哈哈哈！”
“呕！！！”
诡异的难以言语的腥味从口腔直达鼻腔，让他差点当场把嚼烂了的东西吐出来，但李力没有，他趴在地上，双手死死捂住嘴，瞪着通红的双眼，额头青筋跳动，硬生生的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哈，哈，艹！真带劲！”
他倒在地上，感受着食物从喉咙滑到胃里，感受那种由衷的舒适满足，宛若给一个熔炉投进了燃料，名为生命的火焰再度燃烧！
但紧接着他的胃就开始绞痛，刺痛。
“卧槽！”他怒目圆睁的缩成一团，只觉得自己的肚子好像塞进了一万根针还有一群人在里面踩着钢针不断跳舞！
“有，有毒！”
“好，好痛！”
痛！痛的他视线模糊，神志不清！
痛！痛的他呼吸困难，目眦欲裂！
痛！痛得他浑身抽搐，四肢扭曲！
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昏过去，而是支起身上，仰望夜空，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去你码的，有毒又怎么样？”
“我会活下去。”
“你不就是想弄死我吗？贼老天！但老子会活下去！我一定会活下去！”
“我一定会活着走出这片该死的森林！”
“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他一边哀嚎、怒骂，一边啜泣着重复着这句话。
今夜是难熬的一夜。
也是命运发生转折的一夜。
逐渐的他意识模糊。
“呵，真顽强啊。”
就在李力注意不到的情况下，一声轻哼在他脑中闪过。
然后一切的一切皆尽归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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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亿万年的演化，一次次的灭绝，爆发，那刻在基因里的自私本能创造一次次的奇迹。
仅仅是因为渴望活下去。
活下去，不择手段。
体内，破裂的脏器中渗出的血液被重新吸收，组织器官上不知道为什么出现的裂痕逐渐弥合，一部分细胞和血红蛋白死去被消化，一部分器官吸收着这些重获新生。
活下去，拼尽一切。
在胃里不停翻江倒海的小白虫不知何时化为一道光团，奋力挣扎想要逃出这里，无比顽强，就如同它在狩猎那只比自己巨大很多的虫子的时候，但很可惜，即使胃壁被它撞的千疮百孔，这具身体的主人依然没有死去或者尝试将它吐出来的打算，犹如一场你死我活的拉锯角力，来比较谁更能坚持。
而最终的结果是它力尽被消化，成为这个身体的一部分作为收场。
活下去，哪怕自己改变。
在小肠消化掉这个光团的大部分后，李力体内的半数细胞忽然开始自行分裂，在不改变影响原有器官的前提下，自主演化新的附属器官，有的依附在肺部提高呼吸效率，有的加入肌群提升力量水平，有的如同盲肠阑尾般无用，但很快就被分解重新吸收，继续尝试新的改变。
没人知道这场改变有多么凶险，只要踏错一步就是坠入万丈深渊！
也没人知道这次改变有多么伟大，只是顷刻便走过数亿年的演化时光，沧海桑田化作一粟！
那青色光芒化作的身影死死盯着李力，在等待一场奇迹发生。
而不论如何，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渴望活下去。
即使再是绝境，再是命运捉弄，再是九死一生，哪怕天崩地裂，海枯石烂，只要仍然不自我放弃，坚强面对。
生命，总能找到出路。
这是经过三十五亿年时光检验得出的真理。
只要李力还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