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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腐朽的棺木，空气的气味陡然清新起来，有着冬日默默的冷气涌入鼻腔。
从已经腐烂的棺材里坐起，我默默的转过头去看那些或尖叫，或逃跑，或吓呆的众人——他们也许只是盗墓的，也许只是探险的。
“僵……僵……僵尸！”
“……”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但我可以确定，我还活着，像过去一样的活着，未来依旧会活着。
抬头看着天边的夕阳，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只是回过神时，那夕阳已经落了个完全。
天色，黑了。
于是我又不知道做什么了，保持着坐起的姿势，直到晨光带着初生的微暖照在我身上，这才起了身，走出了棺材。
脚踩上了久违的土地，十年不曾感受过的厚实感，也许这时候该有一种……名为兴奋或者激动的情绪出现？
入目，枯黄的草叶，几根树枝上站着几只寒鸦，那树枝上没有一片叶子。
也许是冬季吧。活了太久，对于季节的变化早已没有了心思去追随。
走过自己的“墓地”，便有了人烟生活的气息。这是一个荒凉的小城，里面只有老幼妇孺，没有青壮年，也许他们都去外面打工了，也许女人们翘首以盼，盼着盼着，也就让白霜染了青丝。
“小伙子，大冬天的，快回去加件衣服吧！”老人坐在门口，睁开混浊的老眼，慢吞吞的说道。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几乎完全腐烂的衣服，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十年前，我将自己葬下。
十年后，时间带走了我的衣服，却依旧带不走我的生命。
一位年老的妇人仅仅的看着我，眼中水光闪动。我记得她，十年前，她年轻的儿子回家过年时，被一个有着四个轮子的家伙夺去了生命，我曾远远的看了一眼。
知道吗，我多希望，那个死去的人是我。
然而我试过，那个四个轮子的家伙也杀不了我。
“儿子，是你回来了吗？”老妇人颤巍巍的伸出手，想摸我的脸。
我和她儿子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老妇人会认错人，是因为她疯了。
如果我能和她一样就此疯过去，我想，我会乐坏的。
走到一片湖前，我坐了下来，靠在柳树上。
这棵柳树——他至少有两百岁了，它很大，需要几人合抱才行，不过，我可比它的年龄大得多。排辈分的话，他连我曾孙辈都排不上。
“收摊了！”
“王姐，今天收获怎么样？”
“再多也没有你李小妹能干呐！小妹也老大不小了，看中哪家小伙，王姐给你做媒去！”
“王姐！可莫拿我打趣了！”
“唉，也不知道我家那口子啥时候能回来……”
背后隐隐传来谈话声，我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
太阳渐渐落下，又过去了一天……
这时间究竟是怎么过去的？明明……也许，我似乎什么也没做。
“嘿，哥们儿，你哪儿的人？”一个叼着烟头的年轻人坐在了我旁边。
“忘了。”
确实是忘了，时间久远到我已经记不起，那个时候，人们还不知道铁是什么东西，甚至不知道皇帝这个称谓。
“你赶紧回去加件衣服，这鬼天气，不是我说，冻死人！就算你年轻力壮也经不起这样冻！”
他是半个好人。
为什么是半个？因为我曾亲眼看到他偷走了隔壁家的老母鸡。
我握了握拳。这具身体的确年轻力壮，较之数千年前，没有任何变化。
“哥们儿……想听故事吗？”我突然问道。
也许需要一个人知道，而这个人，在我漫长的生命里，永远也只能是匆匆过客。
“总之无聊，你说。”
“很久很久以前，对就是很久。那个时候，人们还在禹的统治下，大禹铸了九鼎，以镇压神州气运，就是所谓的九鼎定乾坤，九鼎需要分散在神州各地，听说可保神州永存。同样，还有一个说法，窃取一部分九鼎之力，用于自己身上，可以得到……永生。”
“这故事我倒没听说过。”年轻人来了兴趣。
“有个人心动了，他骗了所有的人，以护送九鼎为名，窃取了一点九鼎之力，这点力量对于九鼎来说微不足道，可却足以让这个人获得永生。
身边的人相继老去，死亡，他依旧年轻，他很高兴。
他遇到了一个女孩，他对她是动了心的，女孩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他的心弦。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女孩变成了老太婆，命不久矣，他依旧喜欢着这个老太婆，可是，他没有办法留住她的生命。当年的女孩走了，他很伤心，但女孩为他留下了儿子，儿子看起来也比他老些，依旧恭恭敬敬的喊着他父亲……他以为他父亲是神仙呢。
儿子并没有为他留下孙子，他又成了一个人。
后来，又一个女飞贼，闯进他家里，也闯进了他的心里，可是女飞贼并不喜欢他，嫁给了别人，他默默的看着，看着他们双宿双飞，白头偕老。他们感情很好，死了也要合葬在一起，而他只能默默的看着……
有一天，他在一家书院里遇到一个叫嬴政的人，他们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凭借多年经验，他帮嬴政赢下了江山，可没想到，后来，他居然被嬴政下令斩了。
其实不怪他，他疯狂的追寻长生不老，而眼前就有一个长生不老的人——见过了真正的长生不老，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然后……那个偷九鼎力量的人，他以为自己死了，可没想到他竟然在自己家醒了过来，脖子上半点伤痕也没有。
可生死之间实在太恐怖，他再也不敢去咸阳。
再后来，汉文汉武，唐宗宋祖，一代代的走过，欢乐，悲伤，愁苦，一切都被时间带走，却带不走他。
时间像是把他遗忘，只留下他一人在世间挣扎，他开始麻木，人间百味尝尽，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又有一个女孩，她有一双明月般的眼睛，心疼他，照顾他，人老珠黄也未曾嫁人，等他回想起女孩的好时，女孩已化作黄土一抔。
他开始发疯，杀了身边所有人，认识的与不认识的……皇帝震怒，他死了，被乱箭射死。
于是，他再次重生在了自己家里。
他有钱，很有钱，匿名请了杀手来杀自己，并将自己分尸分葬——那些巨金让任何一个杀手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可他还是醒了，醒在了自己的家，不，房间里。
他忍不住扒开了埋着自己曾经的头的坟，发现一颗一颗一模一样的人头带着欣慰的笑，躺在那里，那笑容，又仿佛是一丝嘲笑。
他开始绝望，割脉，刺心，戮颈……对他来说，死亡就和睡觉一样。
可他，到现在还是活着……”
叼着烟的年轻人感觉有些头皮发麻。他复杂的看了一眼双目无神的我，快步离去。
“不会是遇到鬼了吧？”
走远了，我听到了他的嘀咕声。
这具年轻的身体听力很好。
我继续抬头看天。
灰蒙蒙的分不清是雾还是云，东方已经完全黑了下去，西方太阳落山的地方还留有一丝光亮，像是最后挣扎的一丝光明，也终究免不了沉下去的命运。
站起身，我向前方走着。
然而我并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总之走着罢。
我得了永生，丢了人生。
我还活着，所有人都死了。
除了记忆，我什么都留不住。
可是现在，那些记忆似乎也有了模糊。
没有爱人，没有朋友。
不知道自己是谁，忘了自己来自何方。
在时间与空间里旅行，我看着那没有奇迹的命运。
我讨厌脚下这片没有意识却与我一起永生的土地。
从过去走来，不在现在停留，向未来走去。
未来，我依旧永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