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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枫一再挽留,杜寒玉和杨胜飞盛情难,只得在帅府蹭了顿饭,两人有幸品尝了明月的手艺,赞不绝口。
酒足饭饱,小情侣踏着落落余晖心满意足地漫步而回,朱红的晚霞映照着两人,直暖到心窝里。
说来也怪,先前两人相识日浅,说过的话儿数不出一只手来,却能不计生死彼此相护。
帅府事发后,杜寒玉跟个小媳妇儿似的,衣不解带,小意伺候着,让杨胜飞十足过了一把大老爷们的瘾,心中只恨当初打得太轻,如今好得太快!短短十日,两人已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可惜杨胜飞毕竟不是刘枫,私底下搂搂抱抱自然少不了,可这大庭广众的,哪敢拉着姑娘的手满山岗的跑,此刻,两人虽是并排而行,却也离着两尺远,循规蹈矩跟道学先生似的,惹得杜寒玉一颗芳心好不埋怨。
走到半道,忽见一人狂奔而来,口中大呼小叫:“大小姐!不好啦!”
两人一惊,定睛看时,却是杜寒玉的护卫越小刀。今日两人演对手戏,既没危险更不想他碍眼,因此不曾带在身边。况且自从两天前杨胜飞将养好了,两人便形影不离,有他这个大高手充当情人保镖,越小刀已经游离在下岗边缘。
如今见他神色慌张,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忙忙,满头大汗,两人不由心头一紧,彼此对视一眼,极为默契的同时加速迎上前去。
“小刀,何事慌张?”
越小刀一口气冲上山岗,此刻上气不接下气,喘着道:“狼…狼哥…要…要杀虎头!”
“什么!?”两人相顾大惊。
这李虎头也是一员小头目,平日里最是忠心不过,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竟要喊打喊杀么?
当下不及细问,两人拔腿飞奔而去,只留了越小刀定在这儿,双手撑着膝盖牛喘不已。
………
两人冲进院子,并没有想象中一人跪地,大刀下落的惊险画面,黑狼和李虎头等几个头目都好端端地坐在石屋里。
“狼叔!到底怎么回事?”杜寒玉焦急发问,连额头的汗珠都顾不得抹去。
黑狼不答,独眼瞄了瞄杨胜飞,冷淡地道:“咱们兄弟有话要向大小姐交代,杨兄弟请回避一下……”
杨胜飞一肚子的不高兴,自被刘枫打发到这儿,别的弟兄都对他这个未来的新姑爷客客气气的,唯独黑狼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针对他,看他时眸中带刺,一开口便话里夹棒,有事没事地挤兑他,这次又是如此!
可他却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心虽不忿,却也做不出死赖着不走这种掉价的事儿,二话不说转身就去,杜寒玉连喊三声都没喊住。
眼见情郎不理不睬,脚下生风,转眼便走得没影儿,杜寒玉气急败坏地一跺脚,微怒嗔道:“狼叔!你这是什么意思?杨大哥是我亲口向主公要来的大将,你怎可如此对他?”
黑狼还是不答,转向边上使个眼色,两名小头目点头起身走出屋外,领着十来个弟兄,远开五丈距离排成一排,面朝外按刀而立。
一见这架势,杜寒玉心中惊疑,只听黑狼沉声道:“大小姐,你是否……还存着反意?”
“住口!”杜寒玉又惊又怒,可又不敢伸张,只得压低了声音,“你胡说八道什么?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么?”
黑狼不动声色,“大小姐何必瞒我,只要是你的决定,我等死都不会皱一皱眉头,莫非大小姐信不过我们么?”
杜寒玉听了更是疑惑,“你们在说什么?我当然信得过你们,可是人生在世,受恩当报,主公待我恩重如山,我早已誓死相报,如何会存反意!?”
黑狼闻言脸色微变,“那你为何派虎头拆卧龙岗的台?”
“虎头?拆台?没有啊?我何时派过?”杜寒玉眨着大眼睛左右瞧瞧,一脸茫然。
见她眼神清澈,神态自然,语气平稳缓和,确实不似作伪。屋内众人尽皆色变,黑狼和李虎头霍然站起,面面相觑,冷汗淋漓。
杜寒玉一惊,瞬间反应过来,“拆卧龙岗的台!?到底怎么回事?”
“是…是我!”人高马大的李虎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地,哭丧着脸,低着头道:“今儿个早上,有人在我桌上留了张纸和一卷字条,纸上吩咐我设法将那卷字条秘密交给清风寨的使者,上边儿还压着大小姐的印记,所以我就……”
黑狼垂头丧气道:“我一早就瞧见虎头神色不对,形迹可疑,悄悄跟着他,见他私通外敌,我原本便要动手,可一看虎头出示的印记,我也理所当然地当成是大小姐你的意思,我们都以为你是被那杨…杨兄弟给盯住了,不便下令这才留书传信……我们就这么…这么…照办了……”
其实也不怪他们,由于刘枫命令保密,众人虽知杜寒玉与杨胜飞关系暧昧,可却不知内情,在他们看来,杨胜飞即使与大小姐关系再好,他的到来,也只是刘枫派来的监军而已,而大小姐一反常态,对他青眼有加,说不定便是缓兵之计。
“我该死!”李虎头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巴掌,捶胸顿足地哀嚎道:“大小姐!我中计了…我…我闯了大祸呀!”
杜寒玉听得冷汗直冒,“什么印记?什么字条?”
“就是这个印记……”李虎头摸出一枚紫玉坠子,古朴优雅,晶莹剔透,底部阴文篆刻着一个“玉”字,笔势圆转,章法严谨,正是杜寒玉从小惯用的私人印章。
“这印章确实是我的,可已遗失数日了……啊!糟了!那你给出去的字条……写得什么?”
“写得是……缺粮有假!”
杜寒玉一听,脑中轰的一声,顿时头重脚轻,天旋地转,娇躯摇摇欲坠,一手撑着桌面才稳住了身子。
主公精心布置,上万军民通力配合,好不容易才设下的骗局,竟被一张小纸条给戳穿了,那纸条还是自己部下送出去的……这可如何向主公交代?
“不好!”杜寒玉一拍桌子,“此计已破!我要马上禀报主公!”
“大小姐!使不得啊!”一名小头目赶紧拦住了,“此事败露,虎头就死定啦!况且刘大帅若知此事,今后还会信任我等么?”
杜寒玉心中一凛,不由停下了脚步。此人确实言之有理,可若隐瞒此事,主公没有提防,万一坏了大事……
只听锵啷一声,却是李虎头抽出钢刀横在脖子上,“大小姐!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提了我的头去,就说我是铁猴子的细作,断不至于连累了大伙儿!”
没人出言阻止,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仿佛料到他会这么做一般。
黑狼点了点头,叹息道:“好汉子!待破了清风寨,为大当家的报了仇,老哥哥便来陪你,决不食言!你……放心去吧!”
电光火石之间,杜寒玉脑海中瞬间闪过刘枫的话语:记住!天大的事我都有得商量,但是绝不要骗我!
情急之下,她猛然喊道:“不要!你若自尽我们都死定了!”
众人闻言不禁动容,李虎头也不敢再动,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杜寒玉也不知道为何会蹦出这么句话来,可女人天生的直觉告诉她,绝不能再欺骗刘枫,哪怕李虎头自尽,但这本身也是一种欺骗。
“我意已决!一切听从主公发落!狼叔,虎头,我们走!去帅府!”
※※※※※※※
“杜小姐,主公已经歇息了,有事儿请明日再来吧!”今日值夜的正是龙牙营新晋将领王五仓。
“王副营主,十万火急,请务必通报大帅!”杜寒玉急得满头大汗,一边苦苦哀求,一边连连作揖。
二楼的书房窗开着,没有点灯,竹帘掀起一角,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主公,可是杜寒玉来了?”武破虏坐在屋子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窗前的男人,语气淡淡的。
刘枫放下竹帘,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幸好,她没让我失望,否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胜飞了。”
他双掌一拍,进来一名亲兵,“通知吴越戈撤兵,再传话给楼下,就说‘此事我已尽知,念尔等坦诚,特赦李虎头泄密之罪!’让他们回去吧。”
亲兵应声而去。须臾传来杜寒玉等人遥拜叩谢之声。
武破虏忽然嘎嘎地笑了起来,如夜枭啼月般刺耳,“若是让他们知道,这张纸条其实是主公你安排的,不知会作何感想?”
刘枫不答反笑,“破虏过谦了,这个先骗己再骗敌的双面局,你居功至伟,我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顺势而为?”武破虏笑得愈发阴险,“主公这招可谓高绝!不但试出杜寒玉的忠心,更是断了她的后路,今后就算她当真下令犯上作乱,只怕她的部曲也会以为又中了奸计而置之不理,甚至举报出首呢。佩服!佩服!”
刘枫不搭理他,转过身来,轻轻靠在墙上,仿佛是松了一口气般,显得既轻松又疲惫,“杜寒玉通过了我最后的考验,也赢得了我的信任,从今往后,我会将她当作自己人………那么…你呢?”
武破虏整个人都隐在角落的阴影中,看不清脸色如何,只听得声音沉了下来:“主公,你可是……有些怕我?”
“不错!”刘枫丝毫没有掩饰,“连我娶媳妇儿都躲不过你的算计,若我一念之差,子馨岂不被你活活逼死?你说我能不怕么?”
武破虏仰天打个哈哈,说道:“主公!卧龙岗有一万五千人,他们人人认识你,可包括你义父和夫人在内,他们没有任何人真正了解你,其实你……是个疑心很重的人!”
武破虏的直言不讳让刘枫眉头一跳,眸子里不由自主地透出一丝厉色。
“你真的很讨厌!”刘枫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冷冷的:“你的眼睛,像毒蛇,让我很不舒服。”
“身为人主,疑心重并不是坏事!”武破虏好似没有发现自己的危险处境,慨然笑道:“其实也没那么可怕,他们只要全心全意地效忠你,那你就是天下间最宽容的主上!”
刘枫沉默不语,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只是眉头的青筋不易觉察地跳了一下。被看穿的感觉,很糟糕。
“主公可知,破虏是何时……真正决定效忠于你?”
刘枫摇了摇头,“我至今未曾确定你是否忠于我。”
在夜色的掩护下,这是一场真小人之间的对话,有什么说什么。
“昔日的乌特尔,心中充满仇恨,再也容不下任何多余的东西,包括忠诚!”角落里传来一阵神经质的大笑,“我只想利用你霸王遗孤的名望和势力,达到我自己的目的,仅此而已!”笑声顿止,语气忽变,他长叹一声道:“可是今日的武破虏已经变了,你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举动,让这一切都彻底改变了……”
“哦?是哪一个小举动?竟有这般奇效?”
武破虏不答,好似没有听到,自顾自地说道:“那一天起,乌特尔死了,武破虏也死了,留下的只有一把剑,一把属于主公你的利剑!”
“我心里再没有仇恨,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帮你推翻大狄!我要帮你夺取天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音愈发癫狂,仿佛压低的咆哮:“任何有利霸业的事,我都会去做,哪怕违背你的意愿!任何挡在你面前的人,我都要杀,哪怕是你的亲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付,哪怕千万人头落地,那怕毁灭自己,我也在所不惜!”
刘枫再次沉默,眉眼低垂,仿佛入定。武破虏的话很疯狂,很荒诞,可是他相信了。
这个武破虏,每当自己想要信任他时,他总是露出些许瑕疵,让人望而却步,他有一种感觉,武破虏是故意的,他行事从不考虑主公的意愿和他人的看法,更不会计较个人的得失,仿佛一种无形的准则在约束着他,指引着他,逼迫着他。临阵屠杀贼兵如是,暗中鼓动林子馨如是,献计欺骗自己人亦如是,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立场,根本不怕犯忌,只做他觉得对的事。
刘枫笑了,无声无息,却很欢畅。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生只为既定目标而动,前程利禄弃若敝屣,生死荣辱视若无物。疯子!真真是疯子!但却是个很聪明、对他很有用的疯子!
刘枫站起身,缓步走向门口,“破虏之心我已尽知,今日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去罢。”
武破虏忽然一脸奇怪地道:“莫非破虏所为不合主公心愿?”
“深合我意!”声音朗朗,刘枫走过去,轻轻拍他肩膀,放声笑道:“知我者破虏也!”
两人随之哈哈大笑。
………
武破虏走了,刘枫回坐案前,重掌灯烛,袖中取出一卷纸筒,这是风雨阁的飞鸽传书。
风雨阁,逐寇军遗留的情报组织,分为‘随风’和‘细雨’两部分,取“随风潜入夜,细雨润无声”之意,随风堂负责刺探、护卫、暗杀事宜,细雨堂则负责收集情报。
一听这两句改编自唐朝杜甫的诗句,刘枫就明白了,这必是出自他母亲赵凤华的手笔。
风雨阁由李行云负责,成员由龙虎山分散于天下的数千弟子和十数万教众组成,他们大多都是些寻常百姓,造反不成,但打探消息却是所长。
其实,这才是李行云交给刘枫最强大的力量,也是他父母留下最宝贵的遗产。
山阳镇的三十名江湖好汉,原本便是听了李行云的劝告而投奔过来的,因此都划入了风雨阁,白岳和贺雄被任命为李行云的副手,如今干的有声有色。
手里的纸卷是今早白岳交给他的第一份任务回报,算上这次,他已经看了不下十遍。
纸卷摊开,密密麻麻地小字:“乌特尔,三十许,其母王氏,幽州永定县西峡村人。永靖元年同村妇女十三人被掳胡营,次年得乌特尔。永靖十二年战乱得逃,存五女携子归乡,因失节得子而不为村人所容,皆沉之,乌特尔只身遁走。三日后以藏宝为饵,引狄兵来袭,尽屠其村,手刃母家七人,时年十一岁……”
一丝微笑浮上刘枫的嘴角:“微不足道的小事?原来是《不弃令》么?……这个武破虏……”
《不弃令》,宁都之战后,刘枫因感于钱明泰与芸娘之事而亲自制定颁布,为卧龙岗第一条法令。
此令仅一句话——因失节于胡而弃妻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