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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三,晴,微冷,不离山,鹿鸣宫。
我挤在学子堆中,仰望巍峨连绵的宫阙,暗暗叹息,不愧是前朝皇室行宫,亭台楼阁,点滴之间无不彰显不二风范,殿试地点设在鹿鸣禁苑,足见朝廷对此处科举的重视。
举目所及,无数学子正怀着激动而崇敬的心情仰望心目中的圣堂之门,此时此刻,天下学子共同聚集在宫门之前,憧憬着鱼跃龙门的时刻,莘莘学子寒窗十载,几多不为人知的苦楚,然而伫立在巍巍宫阙前,所有的酸涩艰辛俯仰之间便悄然涤荡一空,所谓十年苦乐磨一剑,锋芒毕露正当时。
不过在一张张虔诚的面孔中偷偷藏着一个异数,那便是不才正东张西望的我,没辙,没切身经过悬梁刺股的求学过程,我现在勉强只有隔岸观火的感觉,而且想当年陪同亲戚朋友去过太多回故宫,对古代劳动人民勤劳智慧的感慨早已消失殆尽,所以现在我活脱脱就是那充数的滥竽,全然没有紧张或者震撼,只余些许看热闹的兴致。
对于古代的最高等级考试我当然是一百个好奇,所以决定要亲自一探究竟,尤其想到和大哥同场竞技,心中就有一种强烈的受虐快感,我果然有变态的潜质,怪不得当初糟老头挑上我,老奸巨猾矣。
于是通过几乎无所不能的魔教,摇身一变,我,惜若水,获得了合法的殿试资格,至于大胡子使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呃,我还是不要操心的好,朝廷的事情还能硬插上一脚,只能用无耻来形容了。
不远处大哥正在和几位学子寒暄,眉宇之间笑意清华,随意的负手而立,挺拔颀长如翠竹,一袭青色儒衫随风飘摇,宛如雪峰之巅的羽鹤。
察觉到异样的目光,大哥蓦地扫过来,那一分含而不露的威仪让我呼吸顿时一窒,连忙错过眼神,慌忙投向旁边,阿弥陀佛,千万不要认出我,就算认出来也不要戳穿,我缩缩脖子,努力将自己娇小的身体躲在人群之后,狠狠压低脑袋,闭着眼睛祈祷连连,生怕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靴子。
惴惴不安地等了一会,好在没什么动静,偷偷睁眼打量那边,大哥正和一位衣饰华贵的公子言笑正欢,好像并没有发现我,悄悄松了口气,不自觉瞟一眼大哥对面滔滔不绝之人,咦,那人有点眼熟,肯定从前在哪里见过,我轻轻蹙眉,脑中开大马力搜索……油头粉面,印堂晦暗,绣花枕头!
我这厢神思不属,魂游天外,大哥却不知何时看过来,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唇角勾起一抹兴味,见我呆傻痴愣的模样,唇边的弧度一丝丝扩大,最后朝我微不可察地摇摇头,眼中的温柔和宠溺一闪而过。
我报之以嬉皮笑脸,果然瞒不过大哥的眼睛,不过还好,大哥好像没有当场揭穿我的意思,我俏皮地眨眨眼睛,不顾大哥无可奈何的苦笑,启步朝大哥走去。
“承蒙水兄费心见赐书卷,小弟惜若水今日才来面谢,真是失礼。”我有模有样地躬身作揖,却拿袖子挡着脸,偷偷朝大哥吐吐舌头。
大哥一愣,凤目微微闪动,随即十分默契地配合道:“切莫多礼,能入若水法眼才可谓三生有幸。”
真会装蒜,漂亮话一套一套的,我笑得肆意,不动声色地剜了大哥一眼,转而朝枕头抱拳道:“这位兄台也是来参加大比?敢问如何称呼?”
枕头瞟我一眼,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嫌恶,看了看大哥,才不咸不淡地开口道:“在下蒋舟山,这位公子面生啊,泽,你的朋友?”最后一句话忽然变得无比轻柔,却是对着大哥说的。
我抖了抖,鸡皮疙瘩跟小米似的哗啦哗啦一地,抬眼看向大哥,眸中带着浓浓的戏谑和揶揄,嘿嘿,好肉麻,快快从实招来,你和枕头什么关系?
“嗯,我的朋友……惜若水。”大哥对我的小心思恍若未觉,仍旧一派温文尔雅,只是嗓音一沉,“朋友”两个字说得尤其宛转,“若水,这位是宁国府大公子。”
闻言我倒着实怔忡半天,蒋舟山,宁国府大公子,怪不得眼高于顶,不过,水家和宁国府在朝堂上明争暗斗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枕头对大哥的态度可是值得探究啊,我斜眼瞅着枕头,心中起伏不定,难得脸上依旧挂着无害的笑容。
人家枕头怕污了眼睛,对我根本不屑一顾,从始至终只瞟过我一眼,其余工夫一直目不瞬睫地看着大哥,照着这份执着劲头,进化成对眼只是时间的问题。
有猫腻,我在心中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一边不自觉地翘起嘴角,冷冷盯着枕头秀气中透着阴鸷的脸孔。
“鲍兄,昨夜月华如水,小弟思及今日盛况,辗转反侧,彻夜浅眠,梦境纷繁,历历在目,记忆犹新,鲍兄博学多才,可否劳神为小弟解惑?”一个陌生的声音钻入耳朵,我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一位皂衣学子正朝对面年纪略长的灰衣人作揖。
灰衣学子摆摆手,连称过誉,脸上却是难掩得意之色,“既然却之不恭,愚兄只好献丑一试,不知范兄所梦何物?”
“一木冲天。”
我神思一动,心中若有所悟,侧头看向大哥,正好撞入大哥清澈的眼波,那双微挑的凤目分明传达着相同的意味,相对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继而眼风一扫,毫不意外地瞟到一张阴沉的脸色,大为好笑。
灰衣面露思索之色,半晌沉吟不语,看得皂衣愈发不耐,一脸焦躁。
过了好半天,灰衣才吞吞吐吐道:“愚兄鄙陋,怕是有负范兄厚望,不敢欺瞒,其实愚兄也有一梦百思不得其解。”
皂衣显然不悦,随口应付道:“有劳鲍兄,鲍兄的梦境但讲无妨,今日群贤毕至,众位才子见仁见智,区区梦境又有何难?”
听得颇为有趣,我不由得支棱起耳朵细听,自动对枕头鄙夷的嗤笑充耳不闻。
那边灰衣倒也毫不含糊,朗声道:“一雉贴天而飞。”
皂衣眼睛一亮,随即又很快黯淡下来,酸溜溜道:“恭喜鲍兄,此乃吉兆,鲍兄必能高中,小弟这里提前恭贺鲍兄金榜题名。”说着抬手就要行礼。
闻言灰衣顿时喜上眉梢,一把扶住皂衣,嗓音颤颤巍巍,“范兄毋需多礼,这可折杀愚兄,恭贺为时尚早,还望借范兄吉词,只是不知范兄何来此言?”
皂衣眼中的嫉恨飞逝而过,转而换上一副亲切笑脸,一个不小心显露出变色龙的本能绝活,“一雉贴天而飞,此必文门之象,稳中无疑矣。”
灰衣大喜过望,两簇灼灼的小火苗在眼中跃动,好像走火入魔一般,看得我乐不可支。
放下沾沾自喜的灰衣,我含笑回身,眼神交错,和大哥瞬间交流一番,轻而易举捕捉到大哥凤目中的笑意,脸上不由得漾开一弯新月。
天下学子云集的鹿鸣宫前,天青雪白,一深一浅,相对两声叹息,意味深长,却转瞬淹没在天南海北的高谈阔论中。
“仅凭一个荒唐偶然的梦境就妄言高中,哼,牵强附会,可笑。”一个突兀的声音穿插进来,我不禁皱皱眉头。
“舟山所言极是。”大哥浅笑,随即压低声音道,“结果恰恰相反呢,两位怕是难逃名落孙山,最好提早打算,或回乡,或留京,以免届时措手不及。”说罢扫我一眼,无声丢过来一句,我懒得多说,你给舟山解惑吧。
我挑挑眉头,不情不愿地开口解释,可惜跟草包枕头说话,实在没什么好气,“一木冲天,正是一个未字,雉,野味也,谐音也未,可不是俩人都没戏。”
枕头恍然大悟,随即爆笑出声,仰头鄙视着仍旧茫然未觉的俩呆瓜,满脸的幸灾乐祸,人家公子哥心情不错,捎带着大方地施舍给我些许友好的眼神,让我那叫一个受宠若惊。
大哥笑吟吟地看着我,正欲开口调侃,却又忽然噤声,俊美无俦的面孔逐渐严肃郑重起来,顺着大哥的视线望去,天际祥云五彩,霞光万丈,明媚耀眼的团团金色光晕笼罩着天幕下的重重楼宇,在雨丝一般细密金芒的洗礼中,高耸入云的九重宫阙肃穆而神圣,伴随着一连串沉重的闷响,万众瞩目之下,朱红色对开八扇的鹿鸣宫宫门缓缓开启。(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